169.心碎刹那

作品:《种田之流放边塞

    傍晚, 边城风雪交加, 出行不便, 庸州城里的老百姓皆在家猫冬, 街上行人稀少。

    杜飞燕裹着大红披风, 左手撑伞, 右手拎着食盒, 冻得脸白唇紫,静静站在门外等候, 一动不动,出神地沉思。

    须臾, “吱嘎~” 一声,院门被拉开, 裴文沣露面, 背着手立在阶上,袍角翻飞, 隐约流露怒意。

    杜飞燕霎时眼睛一亮, 欣喜走近, 含笑唤道:“裴大哥!”

    “看, 桂花糕, 我刚学会的,尝尝吧?”

    裴文沣语调平平,“多谢, 但我不喜欢甜食。”

    胡说!纪映月三天两头地做糕点,你明明爱吃…… 杜飞燕心里发堵, 讪讪一笑,“那、那我下次学做咸的。”

    “杜姑娘,上回在酒楼,裴某自认为已经把话说得非常清楚了。” 裴文沣板着脸,百思不得其解,勉强克制着愠怒,困惑问:“你为何仍纠缠不休?”

    杜飞燕尴尬止步,急忙摇头,黯然解释答:“我、我没想纠缠,只是…… 上次在酒楼,我一时冲动,口无遮拦,不慎得罪了你,事后一琢磨,十分懊悔,故专程来道歉。希望裴大哥大人有大量,别与我斤斤计较。”

    “气话而已,裴某并未放在心上,绝不会记恨或报复,姑娘大可放心。” 裴文沣抬手,作了个送客的手势,严肃告诫:“另外,你我非亲非故,今后请别再唤‘大哥’,以免外人误会。”

    “你一个姑娘家,实在不应该频频私会外人,请回吧,不要再来了!”

    杜飞燕攥紧食盒柄,指节泛白,脸色青红交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说没放在心上?恩公,你分明生气了,连‘大哥’也不允许人喊了。”

    “‘大哥’一说,” 裴文沣深吸口气,沉声道:“皆因那天我喝得有些多,你非要‘换个称呼’,我急着回家,随口答应了。如今回想,错在我,草率同意。”

    “嗳,一个称呼罢了,改就改!恩公既然不乐意,从今往后我仍叫‘裴大人’,怎么样?” 杜飞燕眼眶发烫,却故作轻快,俊眼修眉,娇俏中透着英气。

    裴文沣颔首,铁了心拒绝她,再度抬手,正色说:“风雪交加,天色不早了,姑娘请快回家去。否则,令兄一担忧,恐怕又会带刀带人地闯上门,问裴某找妹妹。”

    这时,随从的两个小厮忍不住开腔,蔡春忿忿道:“我们公子是正人君子,却因为杜姑娘三番两次登门拜访,不仅惹得邻居议论,更被你家镖师围堵追问,活像谁故意藏起了你似的,忒冤枉!”

    吴亮接腔,恳切说:“姑娘口口声声说‘报恩’,实际上却几乎是‘恩将仇报’了,求求您,行行好吧,不要打扰我们公子了。”

    “不,不是的…… 这阵子给你们添了些烦恼,我、我很抱歉。”

    “当初,幸亏裴大人秉公断案,我大哥才得以平安出狱,杜家永远感激恩公的恩德!”

    杜飞燕眼眶泛红,窘迫羞愧,焦急得恨不能长出十张嘴,歉疚说:“咳,至于上次那件事,其实全怪我。我回家晚了些,兄长担忧着急,贸然上门打听,请裴大哥——” 她咬咬唇,改而说:“请裴大人息怒,无论什么惩罚,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别责怪我哥哥们。”

    “罢了,既往不咎。” 裴文沣站在阶上,凤目狭长,眺望风雪中白茫茫的天际,淡淡道:“只求姑娘今后安分待在镖局里,别再令裴某为难,就算是报了恩了。”

    “我——” 杜飞燕眼眶发烫,狼狈杵在阶下,仰视倾慕近一年的文雅才俊。沉默半晌,她鼓足勇气,试探问:“听说,你马上要和纪知府的千金定亲了,是吗?”

    裴文沣俯视她,缓缓答:“已经定亲了。”

    两名小厮一左一右地簇拥公子,蔡春昂首答:“没错,已经定亲了!”

    “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前天正式确定的,明年五月成亲。” 吴亮得意道。

    裴文沣瞥了一眼,两名小厮会意,立即闭嘴。

    杜飞燕备受打击,身形微晃,原本难堪涨红的脸猛一下变白了,盯着对方喃喃问:“已经定亲了?真、真的吗?”

    “婚姻大事,岂能有假?岂能随便拿纪姑娘的名誉开玩笑?当然是真的。” 裴文沣面无表情,耐性逐渐消失。

    “哈,哈哈,恭喜,恭喜恭喜!”

    “扑通~” 一声,食盒摔落,掉出几块江南风味的桂花糕,顷刻间沾了脏污尘屑。

    杜飞燕泪花闪烁,刹那间仿佛心碎了,指了指桂花糕,笑着说:“哎呀,看来,我太多事了,简直毫无自知之明。听说,纪姑娘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厨艺也出类拔萃,日后有她照顾恩公的饮食起居,我、我插什么手嘛!”

    “哈哈哈,一个厚颜无耻、对恩公纠缠不休的女子,是不是特别可笑?”

    寒冬风雪中,暮色四起,只有她一人在笑,哭着笑。

    两名小厮无措对视,不安地旁观。裴文沣叹了口气,头疼至极,疲惫说:“天快黑了,姑娘该回家了,要不然,令兄又会急得四处寻找。”

    杜飞燕唇哆嗦,泪珠滚滚,哽咽问:“恩公忽然如此狠心驱赶我,莫非纪姑娘善妒?你怕她误会什么?”

    “纪姑娘端庄大度,你少信口胡猜!” 眼不见心不烦,裴文沣别开脸,“我光明磊落,何惧之有?”

    “哦?”

    杜飞燕咬紧牙关,左手使劲捏着伞柄,伤心昏头,蓦地扑哧一笑,意味深长问:“难道纪姑娘一点也不介意吗?唉,我真有些怀疑。”

    裴文沣愣了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恩公何必装傻?” 杜飞燕站得笔直,却泪流不止,满怀失落与不甘。

    “有话直说,否则请回。” 裴文沣愈发不耐烦。

    杜飞燕笑吟吟,慢吞吞,一步一步地倒退,边退边说:“上次在酒楼,你应酬时喝醉了,咱们‘碰巧’遇见,结果吵了一架。分别后,我悄悄跟随,无意中听见你说醉话,连续念叨了几遍‘姝妹妹’。”

    “但不知,‘姝妹妹’是哪位?”

    裴文沣脸色突变,忍无可忍,飞快迈下台阶,冷冷喝道:“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 杜飞燕继续倒退,见对方着急,伤感苦笑,彻底豁出去了,“我曾暗中打听过你的一切,‘姝妹妹’,应该是指你的表妹、郭夫人,对吧?”

    表妹玉姝,是裴文沣内心深处一块疤,犹如逆鳞,意外被外人揭开并窥探,他即刻沉下脸,追赶几步,怒目而视,呵斥道:“住口!”

    两名小厮震惊尾随,蔡春紧张阻止:“简直胡说八道!”

    吴亮急赤白脸,“我们公子念着你是个年轻无知的姑娘,忍耐已久,几次善意相劝,你、你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一对三,剑拔弩张。

    杜飞燕撑着伞,不断倒退,注视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的意中人,百感交集,倏尔哭,倏尔笑,幽幽道:“恩公莫慌,我会守口如瓶的。”

    裴文沣一听,怒不可遏,厉声道:“本官的私事,轮不到外人管!听仔细了,你若敢造谣生事,本官绝不轻饶!”

    “你的姝妹妹,早已嫁给郭校尉,连孩子都有了,你还这样维护她…… 唉,坦白说,我真羡慕郭夫人。” 杜飞燕脚步不停,越退越快。

    “站住!”

    “今天若不把话说明白,你休想离开!” 裴文沣目光凌厉,大踏步追赶,担心对方毁谤自己和表妹的声誉。

    “哈哈哈~”

    杜飞燕仰脸大笑,泪湿面庞,一阵寒冷北风袭来,“呼~” 刮走她的伞,“快天黑了,雪深路滑,我该回家啦。这不是你刚才亲口劝的吗?我听你的话,立刻回家。”

    “慢着!”

    裴文沣主仆仨追上了,却不方便动粗拉拽她,干瞪眼。

    雪越下越大,杜飞燕的发丝和睫毛落了雪花,瑟瑟发抖。她跺跺脚,站定,不再倒退,泪眼泛红,努力端庄地福了福身,歉意说:“抱歉,我今天又没能忍住,又来给恩公添堵了。您消消气,我马上滚。”

    “你——”

    裴文沣横眉立目,意欲审问 “醉话、姝妹妹” 一事,对方却转身,跑了。

    “我走喽,恩公请留步,不用送了。” 杜飞燕回眸笑了笑,大红披风猎猎飞扬,迅速跑远。

    “哼!”

    “岂有此理!” 裴文沣怒火中烧,险些气个倒仰,飞起一脚,踢得积雪蓬散四溅,咬牙吩咐:

    “不出意料的话,过两天她肯定还会再来,到时务必设法稳住她。”

    两名小厮躬身,“是。”

    裴文沣脸色沉沉,冷静思索全新的对策,“下次,我一定解决她!”

    翌日晌午 · 图宁县

    寒风凛冽刺骨,呼啸横扫边陲小城,鹅毛大雪翻飞,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姜玉姝一行从西苍赫钦县家中启程,冒着风雪,马不停蹄,抄小路,硬是抢在积雪封山之前进入图宁。

    “前面有间客栈!” 车夫嚷道。

    所有人精疲力倦,又冷又饿,无法继续行动。姜玉姝哆嗦交代两句,仆妇便掀开帘子,大声说:“夫人吩咐:中午了,先去那间客栈用饭,然后再做打算!”

    “好嘞!”

    “嘶,唉哟,好冷。” 车夫和护卫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依言停在客栈门外。

    姜玉姝下车,鼻尖泛红,打起精神搓搓手,抬脚往客栈里走,边走边观察周围,余光扫视时,无意中发现一熟人:

    斜对面,一老妇人挎着篮子,帕子蒙住口鼻,步履匆匆,不慎与迎面行人相撞,趔趄蹭掉了帕子,露出面庞。

    “潘嬷嬷?” 姜玉姝脱口呼唤,下意识招招手,“潘嬷嬷!”

    然而,北风呜呼,潘嬷嬷并未听见,她捡起帕子并蒙住口鼻,小跑向远处。

    奇怪,嬷嬷不是在图宁卫附近的村庄吗?奶妈呢?孩子呢?姜玉姝顿时急了,忧心忡忡,埋头追赶。

    众随从见状,急忙跟随,一行人追着老嬷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