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鸡汤面(一)

作品:《徽州小厨娘

    谷雨将过,天就热了起来,陆家小院外篱笆上开着紫色野花,瞧着倒是十分好看,葱油饼懒懒躺在屋檐下,不停吐着舌头,孟初春靠在竹椅上边摇着蒲扇,边看陆烟花在院子里磨菜刀。

    “姥姥,这天太热,洗澡不方便,咱们能买个浴桶吗?”

    “嚯嚯嚯”菜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摩擦,陆烟花洒了一些水,满意望着泛着亮光的刀锋。

    孟初春见她不搭理自己,大声吼道:“姥姥,我要浴桶。”

    陆烟花不答反问:“你是不是要学厨艺?”

    “对对对。”孟初春立刻回道,经过上次的事之后,她就一直缠着姥姥交教自己,可她就是不同意,想不到今儿主动说了这事。

    陆烟花淡淡道:“那好,不要反悔。”

    这貌似和想象中不一样,待孟初春还要再问时,陆烟花继续道:“村东头住着一个吕木匠,你让他帮着做一个浴桶。”

    一想到能够好好洗个澡,孟初春就忙不迭点头。

    此时,陆烟花扭头朝东屋喊道:“儿子,咱们去镇上。”

    孟初春傻了眼:“姥姥,你竟不带我。”

    “你自己说要找浴桶的。”陆烟花一脸无辜,待白末冬准备好之后,两人就离开了。

    经过这段时日,孟初春很快接受了,她领着葱油饼往村东头走去。

    路上遇到的村民都笑着同孟初春打招呼,她笑着回应,这些日子她倒是发现村民们十分敬重陆烟花,连着对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村东头,右手边有间茅草屋,院子里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正用木刨来回推着一块四方木头,看样子应该就是吕木匠。

    孟初春问道:“请问您是吕师傅吗?”

    老头停下手中的活计,疑惑地看着她:“你是?”

    “我是陆烟花的外孙女。”孟初春一旦报出姥姥的名号,村里人就会对她格外宽容,果然老头立刻笑了起来。

    “贵客,来来来,赶紧里面请。”吕木匠用围裙擦了擦手,领着她进去。

    屋子很矮,屋内最里面搁着床榻,上面放着灰蒙蒙的被子,下面的木箱里放着一些墨斗、斧头之类的工具,墙缝里透进一丝光亮,孟初春抬头看了看屋顶,幸好没漏的地方。

    吕木匠不好意思道:“屋子寒酸了些,实在对不住,你有事儿?”

    孟初春笑道:“我想要一个浴桶,姥姥说来找您就可以。”

    “哎,你姥姥是个好人啊!”吕木匠叹了口气,“现在找我做东西的人越来越少,我看过不了几年,我也该饿死了。”

    孟初春好奇道:“吕木匠,你一个人住吗?”

    吕木匠浑浊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无奈:“家里穷娶不起媳妇,一晃我都到了花甲的年纪。”

    看来她说中了别人的痛处,孟初春忙道歉:“我不该问的,让您伤心了。”

    “没事,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吕木匠笑道,“你过三日来取。”

    孟初春道过谢,回了小院。

    天快要黑时,陆烟花和白末冬进了村,后面还跟着一辆牛车,车板上放着四口一人高的水缸。

    当孟初春见到院子里多出来的四口缸,好奇道:“姥姥,你买这么多水缸做什么?”

    陆烟花:“你不是要用浴桶沐浴吗?我想着多买几口缸存水,这样用起来也方便一些。”

    孟初春无比感动,想不到姥姥会如此体贴。

    白末冬好心提醒:“外甥女,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一语惊醒梦中人,姥姥可不是什么“好人”,孟初春警惕地看着她。

    陆烟花扭头看向远方:“哎,好人难做。”

    翌日清城,院子里鸡飞狗跳,鸟儿枝头乱叫,孟初春揉了揉眼睛,伸了一下懒腰,一对木桶赫然出现在眼前。

    陆烟花插着腰:“你去村东头提水,灌满四口缸才能吃早饭。”

    孟初春忍不住问道:“你真是我亲姥姥吗?”

    “如假包换。”陆烟花催促道,“你若想用早饭,我劝你还是快些。”

    孟初春道:“姥姥,我可以提水,但要知晓缘由。”

    陆烟花这次倒未搪塞,正色道:“想要当一个好的厨娘,必须有着好的身体。”

    她上下打量孟初春:“你太弱,炒几个菜就会没力气。”

    原来如此,孟初春不在问,拿了两个木桶去了村东头。

    白末冬担忧道:“花姐,让她平凡过一辈子不好吗?”

    “你不懂,咱们祖上世代厨娘,本以为到了我这代就会失传,没想到丫头愿意学。”陆烟花颇为欣慰,“她娘天赋很高,却早早嫁人,哎——”

    白末冬暗忖片刻,低声道:“明治年间,皇宫里有一位女厨娘,传说中美貌和厨艺皆是天下无双,她难道就是您的祖上?”

    “你果然聪明,稍微提醒几句就可以猜到这么多。”陆烟花笑道,“祖师规定厨艺只准传给女子,过了几代之后,世间早已不知祖师的传人到底是谁,因此咱们才能躲过历次劫难。”

    听完她的话,白末冬疑惑道:“那孟明德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烟花双手握拳,青筋凸起犹如一条条小青蛇,她咬牙切齿道:“当年,我带着月如游历天下,途径旌县,孟明德见月如貌美,对她猛烈追求,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经受的住,月如最终同意。我想着女儿幸福就好,还特地用毕生厨艺给孟家做了一顿饭,岂知孟明德竟因此产生怀疑,百般讨好月如,希望得到咱家的食谱。我让月如离开,可是她不肯,一怒之下,我同她断绝母女关系。”

    提及往事,她现在还耿耿于怀,当初自己狠心一些,或许女儿还活着。

    白末冬道:“初春和你真像,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你倘若真能舍弃,那就不会待在这了。”

    “哎,你都能懂我的心意,可是我那笨女儿却一直没来找我,说完了也无用。”陆烟花缓缓走进厨房。

    白末冬看了她一眼,转身去了村东头,他远远就看见有个小人儿对着木桶发呆,笑着摇了摇头,快步上前。

    “笨。”

    转身发现他来了,孟初春好似见到救星:“我提不动。”

    白末冬双手环抱胸前:“花姐,让我来监督你的。”

    果然她想多了,孟初春将麻绳系在木桶上,用力丢进水桶里,用力转动手柄,颤颤巍巍提了一桶,她放弃一次两桶的计划,勾着腰,双手提着一桶向前一步一步挪。

    白末冬指了指路边黑色的蚂蚁:“你比它们还要慢。”

    孟初春选择无视,经过这些日子的教训,她斗不过他,吃亏的总是自己。

    走了一段路,水已经洒了半桶。

    路边的茅草房里忽然传来“哎呦”一声,紧接着是求饶声:“求求你,那是我最后一点钱。”

    不好,那是从吕木匠家传来的,孟初春忙放下木桶,冲进院子,只见吕木匠抱着一个男人的腿苦苦哀求。

    “你在做什么?”孟初春厉声一声。

    男人转过身,看清来人是个姑娘,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姑娘,他不由舔了舔嘴角,发生“滋溜”一声:“丫头,你胆子不小,竟敢管我小六子的事。”

    他嘿嘿一笑:“不过,你要是要陪我玩玩,这事就算了。”

    吕木匠忙松开手:“小六,钱我不要了,你赶紧走。”

    “老东西。”小六子朝着他脑门狠狠砸去,眼见正要落下之时,只听“咯嘣”一声,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向着眼前那个冷面男子求饶。

    孟初春忙将吕木匠扶到一边。

    白末冬加重手中的力道,小六子痛得眼泪直往下掉:“大哥,饶命。”

    “你不是想要人陪玩吗?”白末冬猛然将他推到在地上,“我今儿就好好陪你玩玩。”

    语罢,他左手揪住小六子的衣襟,右手握拳不停砸向双颊,一拳接着一拳,“噗呲”一声,小六子喷出一口鲜血。

    白末冬依旧未停手,孟初春一把握住他:“阿舅,够了,不要再打。”

    听到她的声音,白末冬涣散的眸子渐渐找回理智,小六子趁机逃了出去。

    吕木匠一脸歉意:“小六子是村里的恶霸,实在对不住,让你惹上麻烦了。”

    孟初春笑道:“没事,我阿舅更残暴,他不敢找咱们麻烦。”

    “那就好。”吕木匠安心不少,低头望着红肿的右手,抱歉地看着她,“丫头,实在对不住,浴桶可能做不成了,我手还不知什么时候好。哎,人老了,不管用,活着也是白活,还不如早点死了。”

    孟初春见他一脸死气,莫名觉得心疼,独自活了大半辈子,难免觉得凄凉,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吕师傅,你今年花甲对吧?”

    吕木匠点了一下头。

    孟初春暗下决心,她要替吕木匠准备花甲宴,希望能用食物温暖他。

    此时,白末冬冲吕木匠道:“浴桶我来做,麻烦你教我。”

    吕木匠在他们两人之间望了望,笑道:“好。”

    当四口缸装满水时已是正午,孟初春累极,却拉着陆烟花说花甲宴的事儿:“姥姥,我给吕木匠做一道能够温暖的食物?”

    “你什么都不会,就会说大话。”嘴上虽这样说,陆烟花还是给了个答案,“你就做鸡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