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牵挂

作品:《魔鬼的体温

    白玉彤心中怪异不解, 贝瑶问她“我能进来看看裴川吗”

    少女嗓音清甜, 因为带着鼻音, 多了几分别样的软。白玉彤暗恨, 心想, 天知道那个继兄死没死呢, 万一被传染也变成了疯狗, 刚好逮着谁咬谁。

    她和妈妈不敢去看, 贝瑶就来得刚好。

    白玉彤错开身子,让贝瑶进来。

    曹莉母女对视一眼, 均没有吭声。她们看着贝瑶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

    少女曲起指节“裴川,你还好吗”

    目光略空洞的裴川从床上坐起来“你来做什么”

    贝瑶压抑着哭腔“我看到你受伤了, 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裴川低声道“你走吧,我没事。”

    贝瑶心中担忧又难过, 怎么也不可能走。裴川知道她还在外面,曹莉母女肯定也在。

    裴川看看墙脚报废的假肢,闭了闭眼。因为刚好伤到小腿,那些人看到他破掉的裤腿, 第一眼竟也是去看他那独特的假肢, 而不是狰狞的伤口。

    这个房间就像囚笼,失去一双假腿,他连自己走出去都做不到。

    “裴川。”贝瑶声音轻轻的,她贴在门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裴川其实, 不需要她的可怜。

    他与贝瑶分别一年, 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工作。他学会了打球、打牌、坚持练拳击。他多希望初初见到贝瑶的时候, 他就是正常健康的模样。

    他渴望成为一个正常强大的男人,而不是像小时候那样,一个靠同情亲近她的残废。

    可假肢一旦坏掉,他竟然连从地上爬起来都那么吃力。

    裴川知道再待下去,等待的肯定是裴浩斌回来带他去检查。

    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这么多年,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没再看过他的残肢。

    裴川拿出手机“王展,假肢坏了,过来接我。”

    裴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又过了一会儿,他挪到床边,把许久没用过的轮椅拉过来。

    这是以前十四五岁时裴家给他买的轮椅,远远没有后来他单独住公寓时的轮椅好。然而他靠着手臂力量,轻易就坐了上去。

    秋天他的被子尚且单薄,裴川把它拉下来盖在腿上。

    他驱动着轮椅,把角落的假肢收到储物箱里,又锁到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只有双手沾着野狗的血。

    裴川垂下眼,打开房间的水壶。

    水很烫,是曹莉为了以示“关心”烧的开水。裴川却没有等待它冷却,贝瑶在他房间外站了太久了。他倒在杯子里,水顺着他手指流下来,他手指轻轻颤抖,一言不发,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他收拾好这些,然后开了门。

    贝瑶没想到面前这扇门会突然打开,她眼里还带着无声的泪水,像清晨树梢的露珠儿。

    少年唇色微白,他看了一眼贝瑶“你回家吧,我没事。”

    也习惯了不是么

    曹莉意外裴川会出来,然而她也不知道说什么。白玉彤的反应就直观多了,她一直知道继兄没有双腿,可是以往每次见到他,他都戴着假肢,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裴川坐在轮椅上,清清楚楚认知到他是个残废。

    然而这残废,却分外不好相与,她至今记得那条狗脑浆迸裂的凄惨模样,以至于不敢出言讥讽裴川。

    没一会儿门铃响了,这次裴川没看任何人,他推动着轮椅过去开门。

    轮椅之上,他手指修长有力,掌心却埋着没人看到的红肿。

    门外正是王展。

    王展穿着白大褂,在呼呼喘气,他几乎是开车过来然后一路跑进小区的。

    “裴川”

    裴川点点头,王展会意推着他走。

    曹莉母女一直没开口,他来的时候也引起一家人安静,走的时候也让空气安安静静的。像是这个家的过客。

    出任务的裴浩斌还没来得及回来,裴川早已不是幼年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他有能力安排好后路,挺直脊背离开小区。

    贝瑶擦了擦眼泪,无言跟在他们身后。

    王展诧异回头,对于裴川的私事,这位医生是不管的。这小姑娘漂亮得紧,让人难以忽略。然而他的主顾、脾气一向很差的裴川没有赶她走,王医生也只好当做视而不见。

    裴川的轮椅下楼梯是极为困难的。

    何况裴川体格并不瘦弱,王展是文人,带着他的人和轮椅下去很艰难。

    他们老小区没有安装电梯,下到二楼的时候,轮椅王展实在没了力气,手一抖,轮椅向下滚。王展吓得心头一跳,却见裴川一只手抓住了栏杆,稳住了自己和轮椅。

    然而裴川的表情却并不庆幸。因为这个动作,他盖住腿的被子往下滑了。

    另外一只手只来得及抓住被子边角。几乎是一瞬间,他选择松开握住栏杆的手,宁愿摔下去,也不要掀开这层布,露出空荡荡的裤腿。

    丁香的香气绕过来,她一双纤细的小手扯住被子往上拉,好好盖住他的腿。

    他低眸,对上少女一双红通通的杏儿眼。

    她抿唇,努力想帮着王医生把轮椅扶正。裴川握住她纤细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轮椅上移开。王展轻轻叹口气,认命地给使出吃奶的劲儿帮这位爷下楼。

    九月晚,夜色悄然降临。

    王展协助安装假肢的人给裴川把新的假肢弄好,这两年裴川长身体,残肢的数据不适会更换,单数作为裴川的主治医师,王展对他的情况很清楚。

    一行人忙忙碌碌到晚上八点半,都市的霓虹已经亮起来了。

    裴川装完假肢,王展舒了口气,然而王医生忍不住数落道“你干了什么假肢都可以坏。”

    裴川的假肢仿真防水,是目前国内假肢比较高的水平了,坏到不能走,是得多可怕。

    “杀了条野狗。”

    王展瞠目结舌,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什、什么”他赶紧道,“我给你检查下身体。”

    裴川拂开他的手“没被咬到别的地方。”

    裴川也觉得可笑,竟然是假肢救了他一命。

    他下了病床,王展说“她还在外面等呢。”

    也不知道这混账小子是什么用意,竟然让那小姑娘一路跟着来了。

    裴川低低“嗯”了一声,他知道。

    他推开门,秋天的夜色有些凉,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贝瑶规规矩矩坐在医院蓝色的陪护凳子上,一见他出来,大眼睛紧张地盯着他看。

    他走过去,问她“冷不冷”

    贝瑶摇摇头,她害怕问那个结果,却还是颤着声音问了“你没事吧”

    裴川说“没事。”

    她张了张嘴,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几乎颠覆了她多少年来的认知。人情冷暖,裴川早已看了个通透,唯独她过得纯真快乐,希望他当一个好人。

    可是人人这样对他,他有什么理由当一个好人呢

    孩子们的父母都心慌得看着自己的宝贝,就连赵芝兰,也是快被亲生儿子贝军吓晕了过去。

    贝瑶难过极了,她觉得羞愧。

    小时候看世界是美好无比的,有些东西却迫使着少年少女们成长。

    已经比较晚了,贝瑶出门前告诉过贝立材,然而市医院回家的车并不那么好等。裴川没开他自己的车来,他也没提出让王展送。

    他带着贝瑶往前走。

    夜风轻轻,少年双手插兜里。裴川话一向不多,如果没人和他说话,他能自己安安静静待一整天。

    月亮出来了,高悬在空中。

    贝瑶慢慢跟着他的步伐,一双眼睛眼尾的红还没消失。她越想越难过,如果裴川没有自己回来,她是不是就已经把他弄丢在岁月里了

    有些事情,无关懵懂的爱情。

    她左看右看,看到一个卖氢气球的老人。贝瑶说“裴川,你等等我。”

    裴川站定步子,看她小跑着过去,冲那老人比比划划,指了指上面的气球。老人给她拿了一个蜻蜓气球。

    她牵着它,又一路小跑回来。

    无数孩子都看着她和她的气球,她说话带着鼻音,是女孩子独有的软糯“裴川,你伸一下手。”

    他拳头握紧,伸出兜里的左手,没让她看见掌心还没褪去的红肿。

    贝瑶把气球捆在他手腕上,她打了一个结,那可怜的气球在他们之前飘来飘去,滑稽极了。

    裴川却没把它解下来。

    充气的蜻蜓轻轻飞在空中,像她指尖不经意的触碰。

    他的自尊压不过渴望,所以她如今在这里。

    裴川低声问“你做什么”

    贝瑶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一年前离开家,是不是很难过”

    他静静地看着她。

    少女忐忑地露了一个笑,露珠儿掉落枝头,在月色下极美,安静等着他的回答。

    那一瞬他褪去了一年来的张狂和浮夸,竟然也有些心酸的滋味了。

    他说“没有。”

    他本性本来就坏,哪来的难过。只是想走就走了。

    她说“我小时候差点走丢过一次,我妈妈就在我手上绑了一个氢气球,她说这样就能一眼看到我把我找回来了。裴川,对不起没能找到你,请你原谅我。”

    他眸光落在她身上。

    秋夜有些冷,她穿着一件米色中长袖,被凉风吹得有些瑟缩。只是笑容明媚起来了,她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手“给你打一下,原谅我好不好”

    就像是小时候他怒极了她老过界,她怯生生问,给你打一下,原谅我好不好

    长街头。

    风声入耳,他的心陡然软成一片。

    她有什么错呢,一直以来,是他对她不好,所以她连自己喜欢她都觉得讶异。他回来甚至也只是为了动情和私欲。

    她没变,是他更坏了。

    他更想握住这只手,本来让她跟着来,就是该握住的。可是到底没有。

    他绝望地想,他完了,竟然更喜欢她了。

    所以他说“回家了。”

    无数阴谋诡计都没有用,抵不过她真实又近在眼前的笑容。原来有人从来没有想过抛弃他。

    回家的最后一班车如约而至,车子摇摇晃晃。

    贝瑶头一次睡得这样安心。

    裴川坐在她身边,窗户开了一小条缝,这条路路灯微暗,树影遮不住月光,外面只有一家老旧唱片店,放着更老的歌曲,他凝神细听,是李克勤的月光小夜曲,他偏头看她,她长睫垂下毫无防备熟睡着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

    她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

    提琴独奏独奏着 明月半倚深秋

    我的牵挂我的渴望直至以后

    仍然倚在失眠夜 望天边星宿

    仍然听见小提琴如泣似诉再挑逗

    为何只剩一弯月留在我的天空

    这晚以后音讯隔绝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

    他心中酸楚、悲哀,却又庆幸还没来得及真正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