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回家

作品:《皇后无所畏惧

    这人是怎么回事

    乔毓吃了一惊, 不知该如何是好, 愣神之际,却被那人伸臂抱住, 猛地拥入怀中。

    她给惊住了, 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人推开,手都伸出去了, 不知怎么, 却又迟疑起来。

    在她的印象里,男人是很少掉眼泪的, 如此情状,大抵是真的很伤心。

    他为什么这样伤心

    他认识自己吗

    还是说, 有什么别的缘故

    乔毓正左右为难,却觉那人手臂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似乎有温热的液体落到她面颊上,旋即掉落在地。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他在自己耳边,语气哽咽,又似乎是含笑“前几日, 雁归山中的一处山寨被人拔除,是不是你做的”

    乔毓心下一惊。

    她从没有想到,这事会被一个头一次见, 不知根底的人说出来。

    转瞬的怔楞过去, 乔毓很快反应过来, 伸臂推开他,神情疑惑道“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并不强迫,顺势将她松开,笑中带泪,定定看了她许久,忽然抬手刮了刮她鼻梁,道“小混账。”

    乔毓被他这动作惊了一下,脑袋下意识往后一缩,有些警惕的看着他,手掌悄悄握住了剑柄。

    “跟我走吧,”男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我带你回家去。”

    回家

    他知道自己是谁

    乔毓自从醒来,便一直想知道自己家在何方,现下骤然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觉一阵恍惚,难以置信。

    她紧盯着这男人看,想问一句,又怕先露了底,若是不问,又有些不安心,竟少见的踌躇起来。

    那男人目光温柔,神情敛和,并不介意她此刻的防备,执起她手,在上边写了两个字。

    李泓。

    他道“我的名字。”

    “”乔毓茫然道“没听说过。”

    皇帝倏然笑了起来,却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又一次道“我们走吧。”

    前不久的泪光消失无痕,他重归淡然,几乎叫乔毓以为,方才那一幕是自己的错觉了。

    这一怔愣的空档,那男人已经转身前行。

    他似乎笃定她会相信他。

    乔毓迟疑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正是午膳时分,大慈恩寺虽不知皇帝是否会留下用膳,却还是备了素斋。

    乔毓闻到了饭菜的香气,脚步不自觉的慢了一点儿,下意识揉了揉肚子,才继续跟上。

    皇帝察觉到了,回头看她一眼。

    乔毓也不觉得丢脸,诚实道“我好饿。”

    皇帝失笑,却没有开口,二人便如此沉默着,一前一后出了大殿。

    皇帝想单独呆一会儿,侍从们自然恭候在外,足足大半个时辰过去,高庸才听见内里有脚步声传进来,脸上挂了三分笑去迎,抬头瞅见时,却怔在当场。

    他跟随皇帝多年,前不久才见过,再见一回当然不会觉得奇怪,可皇帝身后那年轻女郎,活脱儿就是明德皇后年轻时的模样

    这么会儿功夫,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个人

    高庸心下大觉诧异,勉强回过神来,迎了上去。

    皇帝止住了他即将出口的话,吩咐道“先去用膳。”

    高庸恭敬的应了一声,示意底下内侍去安排,自己则随同在后,同那二人一道进了内厅。

    乔毓自那和尚手中接了信封,一颗心便七上八下的,早饭胡乱吃了几口,早就饿了。

    现下既有的吃,她也不客气,连塞了三个包子,又将近处几个碟子扫空,最后,还哼哧哼哧的喝了一大碗粥。

    皇帝却没有动筷,她吃的时候,便坐在一侧看,又叫高庸取了笔墨来,匆忙写了封信,叫人送去常山王府。

    乔毓吃饱了,便有人奉了茶来漱口,她用过之后,便转目去看李泓,轻咳一声,道“咱们走吧”

    皇帝静静看着她,忽然道“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乔毓没承认,也没否定,答非所问道“我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女儿”

    皇帝微微笑了起来,却没回答“走吧,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对于世间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母亲”二字都是一个温柔的字眼,乔毓也不例外,听他这样讲,神情不觉柔和几分,没有多问,跟着他出了大慈恩寺,骑马往长安城去。

    常山王妃自内侍手中接过那封信时,心下尚且有些不解。

    好端端的,皇帝写信给她做什么

    心里如此想,她动作却没有拖延,打开信封扫了几眼,面色顿变,边快步往外走,边急声吩咐道“去备马”

    她是一品命妇,早年虽也曾在沙场滚打过,近年来却皆是车马出行,骑马这样的事情,似乎发生在很久之前。

    仆妇们心中诧异,却不曾问,匆忙间牵了马来,常山王妃翻身上去,催马往卫国公府去。

    她是出嫁的女儿,按理说,归府的时候会提前知会娘家,只是近来乔老夫人身体欠佳,常山王妃时常前来探望,这规矩便可有可无了。

    门房见有人快马赶来,还当是有人前来拜会,见是常山王妃,着实吃了一惊,笑容刚摆到脸上,便见常山王妃已然进了府中,直到此时,常山王府随行的扈从们才飞马赶来,快步跟上。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几个门房对视一眼,皆有些纳闷儿。

    常山王妃一路进了内宅,便往乔老夫人院中去。

    刚过午膳时分,乔老夫人才吃完药,两个婆子陪着说话,气氛正是安谧。

    常山王妃进去之后,瞧见的便是这一幕,顾不得多说,便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我同母亲说会儿话。”

    她是卫国公府的长女,某种程度上,在乔家的威严比卫国公还要高,几个婆子不曾迟疑,恭敬应了一声,将内室的门掩上,退了出去。

    乔老夫人见长女这般情状,脸上浮现出几分诧异,慈爱道“怎么了风风火火的。”

    “阿娘,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讲,”常山王妃在床榻边落座,握住母亲的手,低声道“是好事,但是有些不合常理。”

    乔老夫人心下凛然,坐直身子,温声询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常山王妃静静看着母亲,不错过她神情分毫变化,语气柔和道“安安没有死。”

    乔老夫人的目光骤然僵住,仿佛是失了魂魄,常山王妃见状,忙伸手替她顺气儿,正待说句什么,却见乔老夫人无声的流下两行泪来,骂道“这个孽障”

    她骤然哭出声来,紧紧拉着长女的手,迫切道“她在哪儿快叫她来见我,我不骂她,快叫她过来”

    “阿娘,你先平静一下,”常山王妃语气温煦,安抚道“安安没有死,圣上找到她了,但是,但是她病了,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年轻时候的样子,也不记得我们了”

    她怕刺激到年迈的母亲,语气分外柔和,一席话说的很慢,不想乔老夫人全然没有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只殷切道“安安呢快叫她来见我,无论怎么样,她都是我的女儿”

    “阿娘,你别急,安安很快就会来见你的。”

    常山王妃心中一阵酸涩,温柔哄道“只是在这之前,有些事情咱们得先说好。”

    乔老夫人回过神来,泣不成声“你说。”

    “安安不记得我们了,自然也不记得自己身份,她现下年岁又轻,若是将话说的太过清楚,反倒会吓着她。”

    常山王妃徐徐道“再则,咱们知道她是安安,别人又不知道,丧仪都举行完了,再说她是安安,岂不叫天下人觉得奇怪”

    乔老夫人略经思忖,颔首道“的确是这个道理,这可如何是好”

    常山王妃见她情绪稳定下来,微微一笑,道“圣上的意思,与我不谋而合,咱们不妨编一个身世出来,就说那是阿娘和阿爹的小女儿,从小养在外边儿,除去几个至亲,便没人知道,现下又给接回来了。”

    乔老夫人有些迟疑“哪有无缘无故将孩子送出去的好不奇怪,再则,我怎知她现下多少岁若她问起我哪一年生的她,该怎么说”

    “还有,”乔老夫人有些头疼“孩子又不是一眨眼就能生出来的,外人都不曾见我大过肚子,怎么肯信那是我的女儿”

    “我记得有一年祖母染病,是阿娘在侧照看的,接连侍奉大半年,祖母方才转圜,外人若问,便推到这上边去。”

    常山王妃早有主意,徐徐道“至于安安,便说是胎里不足,找相士看过,不叫见外人,这才养在外边,现下好了,又接回来。”

    “好好好,”乔老夫人早就心乱如麻,闻言一叠声儿的应了,盯着女儿看了一会儿,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狐疑来“你不会随便找个人,来哄我玩吧”

    “怎么会”常山王妃失笑道“安安是阿娘的骨肉,天下间哪有做母亲的,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

    她没有亲眼见到过皇帝信中所提的幼妹,对于这种死而复生的骇人之事,也持有怀疑态度,但她相信,皇帝不会拿这个开玩笑的。

    乔老夫人听得安心了些,再想长女方才所说的话,又不禁伤怀起来“圣上在哪儿找到安安的那么小一个女孩子,是不在外边儿是吃了好多苦我这些日子总是梦见她,说找不到家,原来是因为这缘故”

    常山王妃只急着到母亲身边来,将一干事项说个清楚,却不曾细想过其中关窍。

    当日幼妹病逝,她也曾见过,怎么就死而复生,还重回年少了

    皇帝说是在外边儿找到的她,也就是说,幼妹死而复生的事情,他事先也不知道,既然如此,幼妹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是什么时候醒的

    不记得家在哪儿,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些日子以来,她孤零零在外边儿,都是怎么过的有没有被人欺负

    常山王妃如此一想,心中实在难过,眼眶发酸,好歹是顾念着母亲,才没有落下泪来。

    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心绪却是再也无法平静。

    乔老夫人哭了一会儿,将近日来的哀恸发泄出去,又拿帕子拭泪,问长女道“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不会的,”常山王妃心中也急,这时候却得稳下来,温言劝慰道“安安正跟圣上在一起,能出什么事”

    “也是,”乔老夫人勉强放心下来,等了一会儿,却耐不住性子“咱们出去瞧瞧吧,兴许已经到了呢”

    常山王妃又是好笑,又是心酸“阿娘,你身体撑得住吗”

    乔老夫人笑道“撑得住,撑得住,再说,还有你扶着呢。”

    “不成,”常山王妃摇头道“今日风大,您在这儿便是,很快就回来了。”

    乔老夫人只得继续等待。

    乔毓紧跟在皇帝身后,面色平静,心绪却纷乱难言。

    她在上巳节前夕醒来,一直到今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她始终都想要找寻自己的家人,想要回家,然而现下真的有了线索,却反倒胆怯起来。

    她的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她成长在怎样的家庭

    还有,这个名叫李泓的男人,同她是什么关系

    乔毓目光在周遭侍从身上扫过,便见皆是体量剽悍的壮年男子,连身下马匹,也都雄骏非常,两下里一比较,自己身下这匹马被衬托的跟头羊似的。

    他到底是什么人

    派头倒比邢国公府还大,瞧着也是气度不凡

    乔毓心下如此思量,面上却不显,跟在李泓身后一路进了长安,因为城中不可骑马急行,便将速度刻意放慢,紧跟在他身后,道“我是长安人氏吗”

    皇帝看她一眼,轻轻颔首。

    乔毓肚子里有无数个问题想问,然而将将到了嘴边儿,却又给咽下去了。

    皇帝在前,她略微落后点,如此进了崇仁坊。

    乔毓从前也到过这儿几次,无非是纠结着要不要去卫国公府看看,短短几日功夫,不至于忘得干干净净,见皇帝领着自己往卫国公府所在的方向去,神情中不禁显露出几分怔楞。

    难道她真是乔家的女儿吗

    可是,可是根本没人知道她的存在

    皇帝察觉到她速度慢了,回头去看,便见她恍若失神,道“你还记得这儿吗”

    乔毓眉头微蹙,转目看向他,很快又将目光收回。

    她低下头,道“我来过这儿,只是迟疑过后,还是走了。”

    皇帝听得微怔,旋即会意过来,向她笑了笑,道“那这一次,就大大方方的进去。”

    乔毓性情坚毅,认准了的事情便全力以赴,不会迟疑,可这一次,却少见的畏缩起来,期盼混杂了难言的不安,说不出是何滋味。

    眨眼的功夫,二人便到了卫国公府的门口。

    门房们识得皇帝,见后忙出门施礼,皇帝无暇顾及,回首看乔毓一眼,示意她跟上,大步往内院中去。

    乔老夫人等的心如火焚,前前后后派遣了十几拨儿人前去等信,终于听人回禀,说皇帝到了,又是欣喜,又是不安,想去见女儿,又怕空欢喜一场,一时好不为难。

    常山王妃心绪并不比她平静,却也勉强忍耐着,问来传信儿的女婢“圣上是一个人来的”

    那女婢迟疑了一瞬,垂首道“似乎还带了个年轻女郎,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

    乔老夫人与常山王妃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底看出了希冀与担忧,略一迟疑,便搀扶着起身,主动迎了出去。

    乔毓虽然也曾远眺过卫国公府,却不曾真的入内,更别说是到内院中去走动。

    陡然到了这地方,她心中忽然涌现出一股奇妙的冲动,似熟悉,似陌生,五味俱全。

    她忽然有些怕,不太敢往里走了,皇帝察觉到她的变化,便停下脚步等她,见她眉宇间显露出几分彷徨,便伸手过去,拉住她衣袖,带着往前走。

    正是午后,日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乔毓跟在他身后,绕过游廊,拐过亭台,便进了一座颇为雅致安谧的院落,外边儿侍立着诸多仆婢,都垂着头,目光下望。

    她的心忽然跳的快了,跟着李泓进了内室,刚掀开玉石垂帘,便见一个年约四旬的贵妇人搀扶着一位鬓发花白的老夫人出来,瞧见她后,目光迫切的往帷幔轻纱后张望。

    那面容是说不出的熟悉与亲切,乔毓看得有些无措,略微踌躇一会儿,抬手将帷帽取了下来。

    乔老夫人怔怔的盯着她看了会儿,不觉湿了眼眶,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上前几步搂住她,痛哭出声“我的儿,阿娘想你啊”

    乔毓听得难过,下意识搂住她,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了眼泪。

    乔老夫人略微松开些,抬手摩挲她面庞,眼泪扑簌簌落个不停“怎么瘦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我就知道”

    乔毓只是哭,说不出话来,从眼眶到喉咙,似乎都在发酸。

    常山王妃也是垂泪,拉住幼妹一只手,不住的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乔毓泪眼朦胧,转头去看她。

    常山王妃比她大十多岁,说是姐姐,实则是半个母亲,见幼妹这般情状,又是难过,又是欢喜“我是姐姐,还记得吗”

    乔毓先是摇头,后来又点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些什么了。

    自己带大的孩子,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常山王妃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不记得也没关系,回来就好。”

    乔老夫人哭的几乎背过气去,乔毓忙伸手帮着顺气,不想却被她拉住,连皇帝都顾不上了,便带着女儿往内室走“叫阿娘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乔毓一进去,乔老夫人便伸手解她衣裳,乔毓也都由着她。

    乔老夫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才勉强放心,替她将衣裳穿回去时,却瞧见她小腿肚上有块淤青,又是心疼,又是气怒,抬手打她“你个孽障,总不叫我安心”

    那是乔毓跟两个义弟去挑山寨时不小心伤到的,这话当然没法儿跟乔老夫人讲。

    她脑子转的也快,忙道“不小心磕了下,过几天就好,没事儿的。”

    乔老夫人小心的伸手过去,想要触碰一下,又怕弄疼她,便缩手回来,心疼道“是不是很疼”

    又向常山王妃道“阿澜,你去寻些伤药来,磕的这么厉害,不上药怎么行呢。”

    乔毓忙将常山王妃拦住“没事儿,早就不疼了”

    “要的,”常山王妃很快去寻了来,在指腹上蘸取一点儿,动作轻柔的抹在了伤处“哪怕是为了叫我们安心。”

    乔毓没有再拦着。

    事实上,这种被人爱护的感觉好得很。

    骨肉至亲,毕竟是不一样的。

    她也曾进过新武侯府,那里的人也曾经带着假面,以家人的身份同她相处过。

    可假的就是假的,尤其是感情这种东西,根本没法儿作伪。

    新武侯夫人从王氏母女那儿听到自己染病的消息,也不过是假惺惺的说了几句担忧,等回到府里,再也没有问过一句。

    至于其余人,就更加不会说了。

    乔毓的心里忽然热了起来,家人的关怀给了她无限温暖,看着常山王妃帮自己上完药,轻轻道“谢谢你,姐姐。”

    “还有,阿娘对不住,”她低声道“我走丢了,你们是不是担心坏了”

    乔老夫人好容易停住的泪,在听见那声“阿娘”之后,重新又流了出来,她抬手擦了,却说不出别的,只欣慰着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人家只顾着失而复得的女儿,早将别的抛到九霄云外去,常山王妃却还记得皇帝在外间等候,见小妹衣衫齐整,便又劝着出去了。

    侍婢们早就奉了茶,皇帝临窗而坐,有些随意的倚在窗边,拿茶盏的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茶水,见她们出来,又抬眼去望,却没做声。

    乔毓没注意到他,看着母亲和姐姐,有些垂头丧气的道“阿娘,姐姐,除了名字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常山王妃与乔老夫人都商量好了,编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从名字,到生辰,现下听她说还记得名字,心中着实一惊。

    她若是知道自己名字,那编这一套出来还有什么用

    乔家可能会将小女儿送到外边儿养,但是,又怎么会叫两个女儿取同一个名字吗

    常山王妃心思转的飞快,脸上却不动声色“你当真记得会不会是搞混了”

    “我叫乔毓,”乔毓认真道“江南有二乔的乔,钟灵毓秀的毓,自己的名字,怎么会记错呢”

    可是你不叫乔毓啊。

    常山王妃在心里如此说,却又暗暗松口气,不管怎么说,先糊弄过去最要紧。

    “奇怪,”她不解的笑“你既然记得自己名姓,怎么会忘掉别的”

    乔毓挠了挠头,蹙眉道“我也不知道。”

    乔老夫人见她如此,便觉心疼“好啦,不知道便不知道,我们再告诉你,也是一样。”

    “你今年十六岁,是我的小女儿。我们家六个孩子,你是最小的。”

    乔老夫人将乔毓搂住,温柔的拍了拍她肩,又将早先编排好的故事讲给乔毓听,末了,指着常山王妃,徐徐道“这是你大姐姐,你小的时候,跟姐姐最亲了。”

    乔毓瞧见常山王妃,也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亲近,听母亲这样讲,便要起身见礼,却被常山王妃按住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

    “听你姐姐的,”乔老夫人搂着女儿,一时也舍不得松开,笑眯眯道“你姐姐下边儿,便是你大哥,他是长子,承袭你阿爹的爵位,做了卫国公;再往下,便是你二哥哥,略有功勋,被封为昌武郡公;再下边儿”

    说及此处,她略微顿了一下。

    乔家这几口人,乔毓听人说了无数遍,知道的一清二楚,拉住母亲的手,低声道“二姐姐前不久过世了,我知道。”

    皇帝正静静瞧着她,闻言,唇边弯起一个有些感伤的弧度。

    乔老夫人原本也在想该当如何言说,现下她主动提了,便含糊过去,继续道“你叔父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圣上封为魏国夫人,虽说是堂姐,却也在我身边长大,同你大姐姐没什么分别。”

    乔毓乖巧的点了点头。

    “好孩子,”女儿失而复得,乔老夫人自然珍爱异常,拉住她手,慈爱道“你大哥和二哥现下不在府里,我已经着人去叫他们回来,顺道也叫你见见两位嫂嫂”

    乔毓又是应声,如此母女絮语一阵,常山王妃方才开口“小妹,你是何时醒来的这些日子,你都住在哪儿,是怎么过的”

    乔毓并不瞒她,老老实实道“我醒过来时,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救起我的人说,是在村前的河流前发现我的,那时是上巳节前夕。”

    说及此处,她又想起另一事,徐徐道“救我的是一对母女,后来因故分开,却不知她们现下是否安好,我那时候什么也记不得,没能有所回报,反倒给人添了好些麻烦,现下既然回到家里,自然要再去找”

    “那是你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乔家的恩人,原该谢过人家的,”乔老夫人从她话中察觉到了几分不对,皱眉道“怎么会给人添麻烦后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乔毓“嗯”了声,正待继续往下讲,却听外边儿仆婢前来回禀,说是国公与二爷回来了,带着两位夫人,一道来给老妇人请安。

    乔老夫人欣然而笑,抚了抚女儿的手,道“你兄嫂来了。”

    说完,又笑道“快叫他们进来。”

    回话儿的女婢应了一声,不多时,便听外室环佩叮当,垂帘一掀,进来两双男女。

    为首之人年近四十,面容坚毅,肤色微黑,从骨子里透出一种铁马兵戈的悍利,他身后是个英气勃发、年约而立的男子,面如冠玉,气度凛然。

    再往后,却是两个仪容高雅,衫裙素净的贵妇人,显然是那二人的妻室。

    镌刻在血缘中的亲近,是世间最难磨灭的东西之一。

    乔毓在那两人身上感觉到了亲近,站起身来,施个家常礼节,笑吟吟道“大哥、二哥好,两位嫂嫂好。”

    早先府中有人前去送信,卫国公阅后,几乎以为信上是在胡言乱语,信口开河。

    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并且重返年少

    他嗤之以鼻。

    可写信的人是皇帝,看过那封信,又叫人拿去给他瞧的是常山王妃,又经了乔老夫人的手,要有多么相像,才能瞒过这三人,妆扮成年少时候的幼妹

    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可手中这封信,又给了他几分希冀,卫国公迟疑几瞬,还是定了心,去寻了二弟,兄弟二人一道归府,看个究竟。

    现下真的见了乔毓,卫国公反倒说不出话来了,怔怔的看着她,心中酸涩难言,竟连向皇帝行礼都忘了。

    过了半晌,才深吸口气,近前去抱了抱她。

    “回来就好。”他颤声道。

    乔毓轻轻“嗯”了一声,再抬眼,便见昌武郡公已经到了近前,盯着她打量片刻,忽然伸手过去,在她面颊上掐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乔毓看他远没有看常山王妃和卫国公顺眼,将他手拨开,有些不高兴的一瞪眼,道“你干什么”

    昌武郡公若有所思的笑了,眼眶却有些湿“真是回来了。”

    乔毓扭头去跟乔老夫人告状“阿娘,你看他”

    乔老夫人护住她,瞪向昌武郡公“二郎,不许欺负妹妹”

    昌武郡公忙告饶道“哪有儿子跟她闹着玩儿呢。”

    常山王妃与卫国公对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几分笑意来,却是笑中带泪。

    多年之前,乔家也曾这般其乐融融过,那两个小的是双生胎,却天生不对付,隔三差五的吵架,简直是天生的冤家,老卫国公出门打仗,都得将小儿子带上,免得叫那两人留在一处,吵得天翻地覆都没人管。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见了小妹,心中自是感慨万千,动容之下,连不远处的皇帝都给忘了。

    卫国公夫人有些不安,不知是否该提醒丈夫几句,与弟媳对视一眼,便待见礼,皇帝瞧见,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她们顺从的颔首,没再多事。

    卫国公与昌武郡公既回来,免不得再问起乔毓这些时日来的经历,乔老夫人大梦初醒一般,忙嘱咐长子“四娘是在大慈恩寺底下的河溪前被人救起的,正该去谢过人家才是,只是听说她们搬家了,你记得去找。”

    卫国公应了一声,敏锐道“为什么会搬家,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乔毓颔首,构思一下言辞,道“我在李家住了几日,便有人登门去寻,说我是他们家流落在外的女儿,要接我回去”

    “胡说八道,”乔老夫人气的咳嗽,道“明明是我的孩子,怎么就成了别人家的女儿”

    常山王妃眉头微蹙,旋即意会过来,冷笑道“他们想寻的,怕不是女儿,而是这张与二娘相似的脸。”

    乔老夫人愈加气怒“简直混账”

    卫国公为她倒了杯水,递过去道“阿娘,您别忧心,先听小妹说完。”

    乔毓劝了几句,这才继续道“我那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也隐约觉得他们不是我的家人,可我没有办法,若是不去,她们不定会有什么法子来对付我,也会拖累王氏与二娘。”

    “再则,”她将自己那时的想法全盘托出“天下美人那么多,他们却非要接我过去,必然是有所图,我那时想着,或许能从他们身上,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掉进那样一个狼窟里去,”乔老夫人心疼道“你在那儿过得好不好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乔毓刚到新武侯府时,还能敞开肚皮吃个饱,后来葛九娘怕她身段走形,便叫小厨房定量供应膳食,可将乔毓给气坏了。

    她眼泪汪汪道“他们怕我长胖,都不给我吃饭”

    “我就知道”乔老夫人气的身子哆嗦“那些人面兽心的东西”

    常山王妃帮母亲顺气,面沉如霜,卫国公与昌武郡公皆是冷面含煞。

    皇帝一直没有做声,直到此刻,方才淡淡道“是哪一家”

    乔毓虽不晓得他是谁,但也不肯错过这个打小报告的良机,雄赳赳气昂昂道“新武侯府”

    “葛家,”皇帝轻轻颔首,不置可否,又道“后来呢”

    “后来,他们找了个从宫里出来的女官,专程去教府里的姑娘,当然,主要是想教我”

    乔毓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二姐姐会的那么多,我一样都不行,字写得不好看,也不会弹琴,他们好像有点失望,但也没说别的。”

    卫国公同常山王妃和昌武郡公对视一眼,神情微妙,皇帝唇边露出几分笑意,温声道“再后来呢”

    “我又不是他们家的女儿,他们当然不会像对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了,我跟侯府的几个姑娘吵了一架,惹恼了当家夫人,她便打算将我除掉。”

    乔毓道“到了深夜,她将院外护卫调离,令人悄悄潜入我的院落,往里边儿吹迷烟”

    乔老夫人听得心惊胆战,抓住她手,迫切道“后来呢你是怎么发现的这些人真是丧心病狂”

    “唉,”乔毓轻叹口气,沉声道“当时,我被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