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明言

作品:《皇后无所畏惧

    皇帝有话同她讲

    什么话

    乔毓想起自己这张与二姐姐相似的面孔, 心头不禁冒出个疑影来,眉头微微一蹙,神情中也不觉显露出几分踌躇来。

    “去吧,别叫父皇久等, ”皇太子隐约猜到几分,并不阻拦,莞尔道“不会有事的,别怕。”

    从头到尾, 皇帝都没掩饰过自己的心思, 乔毓看得出来, 卫国公等人看得出来, 皇太子自然也看得出来。

    这孩子惯来聪慧, 人也体贴, 既然说没事, 想来是真的没事了。

    乔毓略微松了口气,又问高庸“圣上是叫我跟哥哥一道回去, 还是”

    高庸垂首笑道“圣上只请四娘回去。”

    “哦。”乔毓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跟卫国公和皇太子打声招呼,跟着高庸,重新往显德殿去了。

    天色已经不早,夕阳西下, 暖色的阳光温柔, 但在这日头即将西沉的时刻, 不免给这座宫阙染上了几分晦暗。

    高庸在前引路,乔毓静静跟在后边儿,略微走了会儿,却察觉这不是往内殿去的路。

    她心下警惕,停下来,含笑问道“不是去见圣上吗”

    高庸大抵是明白她此刻思量,回过身去,一指不远处的楼阁,恭敬道“圣上在那儿等您呢。”

    乔毓抬头瞧了眼,果然见皇帝独自立在那楼阁之上,静静望着远方。

    或许是因为这暮色太过哀凉,他形单影只的站在那儿,只看背影,竟有些萧瑟之感。

    不知道为什么,乔毓心里有些难过,却没再说话,沉默着到了楼阁底下,高庸便停下脚步,示意她自己上去“圣上想跟您说说话,奴婢便不过去了。”

    乔毓轻轻颔首,沿着楼梯慢慢上去,面对着皇帝的背影,行礼问了句安。

    皇帝没有回头,拍了拍身侧栏杆,说了句道“到这儿来。”

    乔毓便老老实实的过去了。

    显德殿地势原就高峻,更不必说此时身处楼阁之上,放目远眺,近处是宫阙巍峨连绵,远方有人间灯火万盏。

    乔毓手扶栏杆,略微看了几瞬,不禁生出几分江山多娇,俯瞰天下的豪迈之情,神情中不觉带出些许感慨来。

    她望向远方时,皇帝便侧过头去,静静的看着她,乔毓察觉到了,却没有扭头与他对视,只当做不知,专注于此时风景。

    皇帝微微笑了起来,晚风之中,那笑容有些伤感。

    “阿毓,姑且叫我这么称呼你吧,”他略微顿了顿,方才轻轻道“现在的生活,你觉得快活吗”

    乔毓有些诧异“你怎么也这么问”

    “还有谁这么问过”皇帝不等她回答,便有了答案“哦,必然是阿琰。”

    乔毓扭过头去,认真的看着他,道“我给圣上的答案,便与给阿琰的答案一样我喜欢现在的生活,有阿娘,有哥哥姐姐,还有诸多子侄外甥,我觉得快活极了,一点也不想改变。”

    皇帝定定的看着她,神情中是不易察觉的感伤,他笑了笑,抬起手来,迟疑一瞬,还是拍了拍她的肩。

    “如果你觉得快活,那就一直这么快活下去吧。”

    他道“我不会强求你的。”

    乔毓怔住了。

    她一直都觉得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说不定哪天就会落下来,她也曾经想过,如果那把剑真的落下来,她该怎么办,到最后,却是没个章程。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有家,还有许多家人,那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软肋。

    她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闯完祸就逃走,天南地北,谁也找不到,因为自己而连累家人,这样的事情,乔毓做不来。

    如果真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她还是会点头。

    可现在,皇帝却告诉她,说他不会强求自己。

    乔毓怔愣了良久,方才轻声道“我觉得,圣上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为什么忽然间就”

    因为你不喜欢,因为你觉得不快乐。

    因为我用尽全力想将你带到身边时,却发觉你同样用尽全力,不想到我身边来。

    我的期许与希冀,恰恰是你的担忧与不安,既然如此,还是选择松手,叫你去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吧。

    皇帝定定看着她,在心里如此回答。

    皇太子与秦王对母亲的情感远比父亲深厚,所以能够接受此事,昭和公主与晋王却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就如同觉得父母天生便是一双眷侣那般,不可接受母亲忘却丈夫与儿女们,从此与他们相隔陌路。

    晋王曾经问他,说“父皇,为什么不试着告诉母后她的身份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皇帝也曾经有过转瞬的心动,但很快,又将这念头否决掉。

    何必如此呢。

    她眷恋的是外界那方天空,而不是这座宫城,强行用妻子与母亲的责任将她束缚住,固然能留住她,却也只会叫她觉得痛苦,在这种无形的枷锁中度日如年。

    世间没有第二只春秋蛊了。

    就像皇太子说的那样,还是放她走吧。

    皇帝笑了笑,却没有将这些心思说与她听,而是道“是我想错了。你跟她毕竟是不一样的,即便再像,也不是她。”

    夕阳洒在他脸上,叫那原本有些冷峻的面庞添了几分柔和,乔毓在他的神情中察觉到了浓重的伤怀,顿了顿,真心实意道“圣上,多谢你。”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她面上,像是在同往昔告别。

    他笑了笑,将自己腰间玉佩解下,躬下身,系在了乔毓腰间的丝绦上。

    乔毓原本还想躲开,再一想两人既然已经将话说开,皇帝又非言行不一之人,也就没必要再多矫情,便没有制止。

    那玉佩下的璎珞已经有些旧了,她隐约明白过来“这玉佩”

    “原本是我与她成婚时,她赠与我的,现下再见,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皇帝直起身,淡淡一笑,道“你姐姐若见到你,必然会很欢喜,这玉佩便赠与你吧,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愿你如愿以偿。”

    大抵是它的主人经常把玩的缘故,那玉佩上的花纹都被消磨掉了。

    乔毓伸手抚摸几下,心中忽然涌出一股难以言表的哀恸来,踌躇半晌,方才又一次道“圣上,多谢你。从前我乱七八糟想过好多,现下回头再想,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朕是丈夫,是父亲,也是这天下的君主,天下苦战久矣,桑农凋弊,朕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实在无心去纠缠这些了。”

    皇帝笑了笑,道“朕曾对自己许诺,要立不世之功,开万世太平,现下只走了几步而已。人生在世,只顾及儿女情长,便太过狭隘了。”

    乔毓听得动容,由衷钦佩道“圣上圣明。”

    皇帝莞尔,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又道“若是得了空,便进宫来坐坐,见见晋王和昭和,他们都很喜欢你,朕吩咐过禁卫,叫他们无需拦你。”

    乔毓“嗯”了一声,却见皇帝抬手过去,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这个脾性,真是该改一改了,三天两头的闯祸,这还得了”

    “我也不想的,”乔毓揉了揉额头,委屈道“都是祸找我,不是我闯祸。”

    “你母亲年迈,心肠也软,总不忍心管教你,兄长和姐姐事多,也无暇分身,剩下的都是小辈儿,更不能说你什么。”

    皇帝不咸不淡的看她眼,摇摇头,道“你二姐姐身边有四个掌事宫人,朕拨了两个给晋王和昭和,还有两个,便到你身边去侍奉,既可以提点你京中人际往来,也能盯着你别惹事儿。”

    乔毓原本是想推辞的,转念一想,身边有两个经验丰富又靠得住的人,倒也是件好事,便坦然应承下来。

    “该说的都说了,”皇帝迟疑一下,还是抬手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等乔毓反应过来,便收回了手“你走吧。”

    乔毓从前总觉得皇帝像只狼,搞不好会突然咬自己一口,今天交谈一番,却觉自己将人想的太坏了。

    她屈膝行个礼,转身往回走,不知怎么,脑海里就想起他说的那句“人生在世,若只顾及儿女情长,便太狭隘了”,略顿了顿,又想起他说“朕要立不世之功,开万世太平”时的神态来。

    意气风发,神武豁达,同先前的伤感迥然不同。

    乔毓停下脚步,走了回去。

    皇帝独自站在栏杆边,静静望着天边那轮落日,见她回来,问了句“怎么了”

    “我,我也有几句话想同你讲。”

    “我没有撒谎,也不是在痴人说梦,”乔毓性情坚毅,既定了心,便不迟疑,正色道“我虽然不记得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却机缘巧合,知晓了此后会发生的事情”

    皇帝静静听她说完,神情凝重起来“这个之后,作何解释”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将来很远很远的将来。”

    “梦里的你实现夙愿,开创盛世,彪炳青史,大唐恢弘而又绚烂,万国来朝。”

    乔毓说及此处,颇觉与有荣焉,略微顿了顿,神情中却显露出几分惋惜“只可惜,这恢弘没能一直延续下去,四代之后,天子任用奸臣,以至生乱。天下承平已久,军备废弛,叛军摧枯拉朽,所到之处,官吏望风而降,大唐从此由盛转衰。那个龟孙抛下国都宗庙,躲到了蜀中,真是丢人现眼”

    “啊,对不住,”皇帝一直没有言语,乔毓却先一步反应过来,歉然道“我是骂那个龟孙,不是骂你”

    皇帝想要微笑,却笑不出。

    他心脏咚咚咚跳的飞快,盯着乔毓看了半晌,忽然捏住她手腕往内殿去,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她详谈。

    乔毓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却也隐约猜到他想问什么,忙道“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待我回去思量过后,明日再进宫相谈家里人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这样要紧的事情,怎么能忘”

    皇帝目光明亮,锋锐逼人,抬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下,语气迫切道“明日早些进宫。”

    乔毓又被他弹了一下,老大不高兴,嘟嘟囔囔的抱怨着,转身往外边儿走。

    皇帝站在楼阁之上,目送着她身影离去,却是心绪翻涌,血液奔腾,恍若江河波涛,难以平静。

    夕阳的余晖淡淡,映照出一双光芒迫人的眸子,与一副坚毅英睿的面孔。

    乔毓揉着作痛的脑门儿,越想越觉得不甘心,她冒着被人当成脑子有病的危险将这些说出来,他怎么反倒恩将仇报

    她有些气不过,停下身,又转身回来了。

    皇帝站在楼阁之上,瞧见这一幕,问道“你又怎么了”

    乔毓见侍从们都避的远了,听不见二人说话,也就懒得上楼,人在楼下,叉腰道“我还有句话,想同圣上讲。”

    皇帝不解道“什么话”

    乔毓便将两手合拢,搁在唇边儿,扬声道

    “圣上,你不要改史书了你那点儿事根本没瞒过去,后世人都知道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恼羞成怒“你过来”

    “我就不”乔毓美滋滋的跑了“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