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作品:《红楼之宝姐姐不干了

    晴雯眼见哥哥多混虫拉着嫂子多姑娘回去把门摔得山响, 心里知道定是被这两公婆恨毒了, 除非应下卖身之事,否则再无寰转之地。然若是肯答应早就答应了, 又如何蹉跎至今?少不得松开旁人车架的马腿一瘸一拐欲往城隍庙处寻个过夜的地方。

    这马车看着有几分眼熟,可一旁又守着位骑在马上的陌生爷们儿,晴雯生怕叫人看见脸再惹事端,掩了头发遮着转头弯腰冲马车磕了个头算是赔不是,再起身不等抬脚走上一步,马车门“吱呀”一声推开, 里头竟跳下来个熟人。

    “哎呀!你怎么这副模样, 快随我来!”莺儿下车一看果然是晴雯,虽说之前二人因皆善针黹还私底下轧过一番苗头,可如今眼见是要冻死人的天气, 谁还有心计较早先那些小龃龉。晴雯一见出来的是莺儿,便知这马车原来是薛家的,怕是薛大姑娘在车上把方才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当下更是抬手遮了脸欲跑。莺儿忙上前两步拉住她,此时晴雯又冷又饿, 如何还能挣得开?少不得叫莺儿连拉带扶把人给拉上马车。

    这马车外头看着普通, 内里却着实精细,晴雯一进去就叫一股暖香给熏了个跟头,赶忙跪下后红透一张脸头都不敢抬。她本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如今这副落魄模样叫人见了着实难为情。偏宝钗还就高看她这知晓羞耻的地方,放缓了声音道:“原本我不想管亲戚家闲事的。可既然遇上也是缘分,说不得与你安排一番。”晴雯泪如雨下, 然却磕了头回道:“回宝姑娘,前头服侍了宝二爷一场,侥幸姑娘不嫌弃奴婢,可是终究担了个虚名儿,宝二爷待奴婢又好,是以斗胆这辈子不欲另寻二主。冒犯了姑娘,求姑娘莫跟奴婢计较。”

    宝钗就笑开来把茶杯方才面前小几上,晴雯刚上马车的时候沈玉便催了车把式继续朝前走,此时正咕噜噜压着路上结的冰花压得山响。晴雯跪伏在那里等了一会子,才听见头上声音传来道:“我也用不着你,家下针黹女红出色的丫鬟海了去了,只问你愿不愿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若你一点子手艺也不会,说不得方才我就当甚都没看见就过去了,可是恍惚记得你还知道怎么弄界线,这么好的功夫没了传承也挺可惜,所以想问你愿不愿意去我们家铺子里做活计养活自己。”

    这样倒是愿意,凭本事养活自己,走到哪里说破天去也是个正经事儿,旁人再嚼舌头也无用。晴雯当下拿手把头发往耳朵后头理了理,又擦擦脸,恭敬跪端正了再与宝钗磕了个头:“多谢宝姑娘搭救,奴婢说话不好听,冲撞了姑娘,甘愿领罚。”

    宝钗什么时候也没真跟个丫头子计较过,挥挥手道:“你今儿先去莺儿那里梳洗一番凑合过一夜,明儿让百灵领你去缎子坊上工。再一个,你家里这些事儿管叫你自己去解决,我定是不会出手的。如何?”这么安排才是衬了晴雯愿,兄嫂恨毒了她,焉知她心里就没点子恨意?只叫自己动手出气才是爽快,真要让薛家出手反倒叫她无处平复心中怨气。

    等马车到了薛家大门处,沈玉也没进去,看见莺儿扶了宝钗,后头缀着路上捡的那个丫头,皱皱眉未说什么,只交代一句“小心着凉”、又添一句“当心上火”,拱拱手看宝钗进去了便调转马头带了长随往城西家去。

    回了院子,莺儿百灵带了晴雯下去安置,换了白鹭上来伺候,宝琴只知道长姐刚刚带了个外头丫鬟回来,正欲张嘴,那边果然正院薛太太就派了婆子过来询问。宝钗笑着与她们道:“这是姨妈家的一个丫鬟,前儿贾家不是清出来不少丫头么?她乃是其中之一,只因着长相缘故才被逐出来,早先是史老太君身边听差的。我见她十冬大腊叫家人赶出来雪地里跑怪可怜的,索性安排到家下铺子里做事,说不得将来还是个女掌柜哩,还请母亲放心。”婆子只管回去传话,宝琴皱了眉道:“那些丫鬟怎么出来的满京城人都知道,姐姐何苦揽这锅浑水到自己头上!”

    宝钗道:“不管又怎么样?刚巧人扑在咱们家马蹄子上,不管她明儿一早路边就是具冻死的尸体,又赶着年前,多不吉利!再者,我看她内里甚是刚强,又有好手艺傍身,不会是个多事的。管仲孝窃,临战脱逃,后来去了齐国却能叫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说的便是看人不能只看前头污点,说不得人家今后发奋自强呢。”宝琴听了侧头想了一会儿,点头道:“我恍惚记得这丫头叫甚么‘晴雯’来的,背影有些像林姑娘,平日里确实傲了些,看着竟不是个丫头。”宝钗笑道:“说的就是她了,是个极心高的,熬过这一劫说不得如何,咱们又不亏甚么,权当做了笔无本买卖罢了。”

    宝琴听完深以为然,便将此事抛开不提,第二日果然百灵领了梳洗一新的晴雯去了绸缎坊。此处亦是薛家进京后新开的铺子,这段时间絮萦有意把宝钗用熟了的人慢慢调进陪嫁的铺子里去好叫她嫁出去了也有帮手,是以颇有些脸熟的关照晴雯。这晴雯,真真儿应了一个“勇”字,先是往绣娘队伍里一站,气质便皆与旁人不同。掌柜的见了便笑道:“姑娘怎么称呼?”她也不怕,站在堂下爽利回道:“父亲姓吴。”掌柜的点头应道:“既如此,吴姑娘,就叫你管着这些绣娘,总好过我一个男人终日混在媳妇子队伍里。再有,咱们铺子也会收些外头做的东西,好赖也托吴姑娘掌眼,年后等东家大姑娘出了门子还要再开个铺子,届时说不得姑娘便得独当一面了。”

    话说得好听,可这群子绣娘又哪里好管?人家都是在薛家铺子里做了一两年的老人儿,一个新来的凭空踩在人头上,如何服众,通常这新来的都要叫整治一番,说不得弄个灰头土脸哪儿来回哪儿去。结果晴雯只把手艺一亮,无论何种料子何种颜色只管如数家珍一一道来,立时几个刺儿头便把脖子一缩再不敢作声,其他的混闹两句又叫她瞪了几眼,也蔫吧下来。竟就这样站稳了脚跟,风风火火拉开架势做得有模有样。

    待到年前绸缎坊掌柜合账时候还特特与宝钗提了她一句:“新来的那位姑娘甚是厉害,绣房里先前偷懒耍滑的,偷学手艺藏奸的,并那些一戳才动弹一下的奶奶们都叫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分两班上下午倒着上工,既能歇过来养养眼睛,又不叫耽误出货,还没人抱怨,实是块好料子。”宝钗就转头去看宝琴道:“如何?我说得不错吧。但凡绝境里还肯挣扎的,多半都不认命,与她个重来一次的机会,定会比旁人更下力气更珍惜。于咱们而言不比重新培养一个这样儿的省心省力多了?管她先前如何呢,现下得用即可。”

    宝琴点点头,另一旁抱着肚子坐了打瞌睡的絮萦也出声儿道:“夷吾成霸,平仲称贤。粟乃实廪,豆不掩肩。转祸为福,危言获全。孔赖左衽,史忻执鞭。成礼而去,人望存焉。”说完自己也掌不住笑起来,半睁眼睛道:“妹子们莫笑我,这几日着实是困,结果你哥哥生怕肚子里头孩子随他,非要我见天拿着各色圣人书读来给它听,真是困上加困,一天里得有三个时辰醒着就算好。”早几天杨传胪听说女儿这个症候亦不放心,又托关系从御医院里请了位老供奉来看过,还是说无事,只管睡,睡够便好。又道妇人生产原不是毛病,随她喜好去,只要别沾染禁忌便可。没奈何,如今只得多多安排了几个丫头婆子跟着她,怀里还抱着被子,随时等着大奶奶睡过去好给她盖上点儿。

    这边掌柜的核完帐便领了赏叫放出去,还有旁的铺子等着核算,年底忙活完把账目理干净便可歇了,是以这几天掌柜的们都急着往东家来报账目。绸缎坊的掌柜回去时候还顺手把晴雯的赏也带过去,如今她就在铺子后头的屋子里暂住,晚上和旁的几个绣娘一起互相扶持着看铺子,白天上工甚是便当。她这还是头一回领的干净工钱,晴雯自己揣在怀里掏出来看、掏出来看,看了好几番,终究高高兴兴往隔壁薛家胭脂头花铺子里去换了支堆纱攒花来等着过年戴一戴。

    这一年薛家即将添丁进口,薛太太见天就守着儿媳妇,又怕她累着又怕她闷了,想法子叫家下丫头婆子拿出种种本事来逗媳妇高兴。又有薛蟠在鸿胪寺里见天儿早早应了卯就买些东西家来,如今不敢带絮萦往人多远处去,只得无事便往杨家转转,也叫杨传胪不得清净。絮萦自家知道加小心,过了四个月眼见肚子竟跟吹气一样涨起来,当然不肯往险地去,除了娘家,就愿意安稳在家里呆着,或不是让小姑子拿了《唐诗三百首》念着玩儿,或不是干脆抱着捂子打瞌睡。

    年三十一早宝钗吩咐媳妇子把年礼该送的送,该回的回,早早忙活完家下还等着祭祖。今年家里多了杨、沈两个新亲戚,连带着年节礼数也得重新安排一番,上午时候派出去的婆子和媳妇们便纷纷回来,各家各户这一年的光景就都看得清清楚楚。杨家比之去年的回礼重了几分,想来是想着女儿有孕央婆家待她好些方才如此,沈家旧年还无甚来往,因此看不大出来。譬如史家、贾家、王家这样的只从年节回礼便可看出每况愈下,去年好歹还能翻些底子出来充数,今年干脆就拿了别家的东西凑起就送出去,连查验都不上心。

    今日还是照旧例祭了祖宗,薛太太并薛蟠两个自线香点燃就拿在手里念叨,都快烫着手了还没念完,下晌原是预备晚上团年的,外头当铺的新掌柜又敲门上来央求。宝钗把事情交给宝琴打理,带了丫鬟出去见他,只见掌柜的带了件东西进来,一看着东家大姑娘,忙把东西放下作揖行礼道:“大姑娘过年好。”宝钗受了他的礼奇道:“昨儿下晌不是就叫你们都回去歇了么?今儿怎么又来了?”那掌柜的又鞠了个躬苦笑道:“大姑娘,这个事儿吧,它尴尬。小的们不敢乱拿主意,所以大年下过来劳烦您请个示下。”说着让开把一开始放下的那件东西露出来,宝钗一看,竟是个青铜圆鼎。个头也不大,约莫着大个儿柚子大小,三足,上头错出来的金银纹路栩栩如生,满堂红一照熠熠生辉。

    宝钗就笑道:“怎么了?是谁眼瘸收了假东西?”那掌柜的自己都乐了:“哎呦我的东家啊,这玩意多有假的,可是谁敢拿出来到咱们柜上诓?东西倒是真东西,就是来出手的人尴尬。乃是咱们府上亲戚贾家琏二爷的小厮旺儿拿出来兑的,死当满共兑了两千两银子去,咱们倒是不亏,就是小的想着这将来拿出来用叫亲戚家见了得怎么论呢!”宝钗道:“有甚可尴尬的,人家来当东西的都不尴尬,咱们收东西给足银钱应急的有何尴尬。还有旁的事儿么?”掌柜的道:“还有呢,一对儿金项圈典了五百两银子去,一个上头嵌着莲子米的珍珠,一个是掐丝凤首的。估摸着不知道是哪位奶奶的嫁妆,也不知道还要不要了。”宝钗说他:“你管人家还要不要,好生收起来便是。只要是来源明白就成,说不得是谁年下手头紧拿来通融通融的呢。就如你说的项圈,真兑了料叫师傅去做,不说工费,只料钱也得千八百两,才兑了五百两去,可见必是要赎的,不必焦急。你所来到底为着甚事?”

    许是这掌柜的觉着前面铺垫得够了,最后才叫身后带来的小丫头抱出一个布包儿道:“还有这个,原本我们没当心收拾这个,还是绸缎坊的吴姑娘今儿来帮忙认出来的,说是邢大姑娘的东西。弄得小的收也不是还也不是,这人还没过来呢,衣裳倒先过来了。”说着那丫头子把东西递上来,宝钗拿眼睛一扫就知道是邢岫烟当的厚衣裳。上辈子也有这个事儿,当时还是有谁拿了当票子乱走叫她看见才认出来的,如今少不得笑着叫家下人带下去收拾。

    “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我回头拐个弯儿把衣裳还与邢姑娘去,谁还没个手头紧的时候了。”宝钗眉毛都没动一下便将此事打发了,又问道:“这吴姑娘又是哪个?”她也不知道晴雯原本姓吴,还当是哪个不认识的人物呢。掌柜的握握拳笑道:“这不是您亲自安排过来管着绣娘的管事么?她只说家里没人了,又没个下处,昨儿绣房封门没地方去,绸缎坊的掌柜就让她先来我这儿凑合凑合过个年,也热闹不是。”宝钗一听原来是晴雯,也笑起来:“原来是她,旁人再不能看衣服就知道是谁的,你们好生关照,将来不少手艺还得她指点呢。”说完端了端茶杯,掌柜的一看总算是没事儿了,磕了个头又说了几句吉利话才转身出去。

    这头宝钗起身便去寻薛太太把方才衣服之事一一道来,薛太太那股子护犊子的脾气又涌上来道:“邢丫头都定与我们蝌哥儿了,便是咱们家的人。她姑姑也忒不会做事,好生照拂一下又怎样,竟逼得人偷摸着年根儿底下当了厚衣服出去,万一下雨下雪难不成叫人窝在床上裹着被子过!”说着喊来婆子道:“那旧衣服也别收拾了,浆洗干净照着裁剪四身儿新衣裳出来,明儿一早我就让人送过去,看不打肿她的脸!”宝钗也不拦着,专看薛太太怎么挤兑邢夫人。

    到了第二日便是大年初一,薛家也不好一早打发人去亲戚家,等到下晌才安排两个干净婆子,抱了衣裳登了贾家门儿。贾老太太正歇着呢,听说薛太太这会子打发人过来,想是与岫烟婚事有关,就喊了邢夫人、王夫人一块儿去看看。那婆子也是个刁钻的,放了衣服下来就冲邢夫人福了福道:“大太太,我们太太交代我过来看看邢姑娘。老话儿说得好,这过新年,小孩儿家家的都得拿红包、穿新衣。也不知道邢姑娘有没有,就估摸着让下头人做了送来,可能见一回?”

    王夫人见那婆子满眼没好意思,且一进门儿就冲邢夫人来,权当看戏坐在一旁吩咐道:“还不快去请邢姑娘,这是婆家紧着喜欢她呢。”下人匆匆过去,等了约莫半个时辰人才过来。一进垂花门贾家那去请人的下人便冲王夫人使眼色,王夫人见了就彻底明白今儿亲妹子就是要冲邢夫人出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