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作品:《红楼之宝姐姐不干了

    若论这段公案里头, 最可怜的莫过史大姑娘。眼下虽说叔婶做主将她定与宝玉保全了名声体面,可究竟有了污点, 将来若是旁人嘴上积德还好, 但凡遇着个不积德的拿将出来就是戳人心窝子的话。偏她又埋怨不得, 早先曾与袭人抱怨过一回家里针黹辛苦,隔天便连东边宁府都知道史家穷到裁撤了针线人手。因为这事儿婶子已经不乐意了一次, 如今满腹苦楚无处倾诉,唯有往肚子里生咽。

    好在保龄候和忠靖候终究不敢逼死这个大侄女, 一面在朝堂上和卫家纠缠,一面还是与她预备了嫁妆择期发嫁, 早先湘云母亲留下的嫁妆保存到现在,除了料子放不住外旁的都还能用, 甚至比新打的还要体面几分。两位婶婶分别又攥了些体己把与她, 总之嫁去贾家后便是一辈子窝在后宅不出来见人也使得, 终归能得个温饱。

    宝钗直到三朝回门儿还不知此事, 这一辈儿薛家与史家又隔着贾家才是亲戚,彼此间便也有了几分尴尬, 到底薛太太也没好意思与女儿说这些,只一心问她女婿如何去了, 是以直到沈玉道出因由方才明白此间纠葛。

    两人在马车里相对而坐, 宝钗听沈玉将这里面前因后果一一分辨了一番,最后叹口气道:“可见家下子弟有没有才倒是其次,最要紧莫过德行二字。无德无行终究害人害己,史大姑娘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好好在家里待着, 竟碍了谁的眼呢,无端端就糟了诽谤。”说着说着马车轮子渐渐放慢,原是沈家大门已然在望了。

    城西多住宗亲勋贵,沈家一户三进的宅子挤在此处亦显得与旁人截然不同,只简简单单的粉墙黛瓦,毫无雕梁画栋之色,偏宝钗还就喜欢这份干净清爽。这会子比早间想的回来的早,整好沈老爷子也还没用晚膳呢,少不得让厨房一块儿做了送过来。那大黄猫见了宝钗进来就想往前蹭着叫摸耳朵,却又叫沈玉从后头走过来捏着颈花皮一把提起团着走到沈老爷子跟前放在他膝头道:“今儿可还好?”

    沈老爷子哼了一声算是应答,抱着猫从头摸到脚道:“还成吧,就是嘴里味道淡,怪没意思的。”宝钗也笑了就哄他:“晌午要他们预备了鳜鱼肉打出的鱼泥,是愿意合上面弄成面条子就鸡汤还是汆了炖莼菜?晚上清淡些才好,明儿晌午做肉可行?”既然听见有盼头,老爷子自然乐意,点点头道:“今儿先弄个莼菜羹算了,明日吃肉!”老人家一提到肉精神都早先不一样,也不哼唧了,抱着猫哼起小曲儿,往椅子里头一靠单等厨下送了晚膳过来。待众人安静用过后转脸便挥手赶人:“去去去,少来我这里腻歪,回你们自己院子里。”

    沈玉见状也无可奈何,笑着与他拱拱手,带了宝钗退出来往院子里去。“祖父年轻时候在京城里也颇有才名,可惜正准备出仕曾祖便急流勇退带着阖家返回祖籍休养生息。不料未过几年家中接连走了几位老人,紧接着又是曾祖父并曾祖母,光守孝便守了约莫有快十年,等出了孝这京中光景早就已经天翻地覆,其后又有诸多乱事,一一耽搁下来索性便休了这份心。其后祖父就一心在家中教导儿孙,若不是……”说到此处沈玉将后面话咽回肚子里,笑着回首与宝钗道:“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今儿去的地方可不少,早些休息。京畿周围可还有想去的地方?我这边请的假才只过了一半。”

    宝钗见他硬是拗着把话题移开,果然就没再继续问,只安静走在一旁道:“明儿先在家里歇歇,原喊了掌柜的们过来,既然约好也不好再往外头逛。”见她这么说,沈玉少不得随她,只是猛的闲了这几天颇有些坐不住,才总想着往旁处跑。

    到得第二日,用过早膳后白鹭果然进来与宝钗禀报:“奶奶,咱们陪嫁铺子里头的掌柜还有些管事们都在外头等了。”宝钗便点头让把人带进来先站在花厅里等,自己则在西厢房里一个个喊进去见。薛家陪嫁的铺子原就是宝钗主张开的,用的也都是熟悉人,自然知道怎么做事,账目一一核过去十分便当。就只王家赔礼陪与宝钗的两个铺子,明明早说过让他们带着账本子过来,今儿却还是两手空空神情倨傲。

    宝钗懒得与他们打缠,只把前面的账目盘了一遍,好言安慰管事们几句让他们回去安心做事,又单门儿对白鹭道:“你在外间花厅留吴姑娘和石先生坐了喝茶,等会子只怕还有事要麻烦他们。”直等到王家这两位掌柜站得腿都僵了才大发慈悲道:“叫他们进来!”这两个掌柜立刻整整衣裳跟着小丫头进了西厢房,只见窗户底下设了桌椅书案并两个放卷宗账簿的架子,另一侧摆了张屏风遮住小憩用的矮榻。他们如今的主子正坐在书案旁边拨拉算盘珠子,边拨边漫不经心问:“你两位先说说,这两个铺子是做甚营生的?”

    一个瘦高些的就拱拱手站出来道:“回东家,小的姓李,手底下铺子做的乃是文玩。那一个姓张,好巧不巧是个绸缎铺子。”宝钗看了他一眼又问:“账面儿上的流水有多少,库里头东西有多少?”这人满脸得色仰着头道:“东家,您久居内宅许是不知道,咱们这两个铺子在京里只有人求上门儿买的,再没有卖不出去,这些您都不必费心,只管坐着每月吃利便好。老东家那边旧例便是如此。”宝钗听完冷笑一声去看莺儿道:“这也不知道铺子算是谁家的了,东家只管两眼一抹黑坐屋里等吃利?到底是利还是息且弄不清楚!”

    那李掌柜就急了分辨:“旧例便是如此,东家如何非要急头败脸的闹呢。要我说,您又出不得门儿,轻易也见不得人,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他想着宝钗满打满算不过十六,算准了欲欺她年幼面儿软,哪想得薛大姑娘刚出了门子就敢下手处置他们。宝钗早先在薛家就收拾过不少刁仆,这样的人最是色厉内荏。这些掌柜的敢这么说也有个缘故在里头。

    原来本朝早年有令,诸宗亲勋贵并官员家里都不得行商贾之事,可这俸禄又从不见动弹,三节两寿,冰敬碳敬,少不得你家来我家也得来。比之田亩之事,还是商贾来钱快,可这些钱又从何而来呢?没奈何,只能归在内眷手里打着“经营嫁妆”的名头或可操作一番,就这也得有个掌柜的在外头顶着名儿行走方可。总归明面儿上你不能说谁家谁家做了甚么生意,都是写了契书雇的掌柜挂名。既然如此,也就有了空子与人钻。若是主家管得紧,下面人胆子小,最多也就从账上冲点子银钱花花便了不起了;若主家是个糊涂的万事撒手不管,鬼晓得下面人拿着账面流水去做些甚么,又不是家家太太奶奶们都出去放贷吃息,不少便是从这上面来的。万一将来走漏风声招来官差,这些掌柜的们还可一推二作五只说是听命于东家,他们自己最多挨上几板子也就算了。这些市井里的行情原本宝钗也是不知道的,后来还是薛蝌特特与她分说一番方才恍然大悟。如今这李掌柜只怕也做了这一手,不然怎会连账本子都不带,话语间又极力想撇开东家管束。

    可惜这重利盘剥之罪的帽子,宝钗是不打算叫扣在自家头上的,当下只看了白鹭一眼,这丫头转身出去便带了陪嫁的小厮进来将这两人扭在堂下。李掌柜未曾料到这位姑奶奶竟是个根本就不吃吓的,登时扯直了嗓子高喊:“奶奶,使不得啊奶奶,京中人家户户如此,您若与旁人不同,少不得将来出门要遭议论,小的全是为着奶奶想!”若是一般小姑娘,听得旁人家家如此,少不得推据两回也便收起火气罢了,宝钗却不,径直转头与白鹭道:“你让石先生去与二爷说,请二爷亲自去一趟坐镇把账本子与我带过来,如有借据之类万不可放过,我倒要看看这文玩铺子里收了甚见不得人的东西!”

    白鹭就出去传话,沈玉听完点了头带上几个家丁便照着地方找,一找一个准儿。若是旁人遇上这种事,铺子里的伙计也敢上来吆喝两声儿,可这锦衣卫的公服一露在外头,再没半个凑上来吱声的。一来一回不过半个时辰,里外二手的账目并一本利钱簿子就都叫他扒拉出来放在宝钗案头。宝钗看都不带看那本簇新的,只拿磨旧的翻开浏览一番,又把利钱簿子取来一一对着借券看过,看完将这些一股脑儿封进匣子里与白鹭交代:“你和莺儿一块儿,把这位李掌柜连带这些账目统统送去给舅妈,只说咱们沈家不做这种生意,这等人才还是还与王家的好。再有,那些仓库里的货也劳烦舅妈使唤下人搬走,只留个干净屋子与我便可。”

    先把李掌柜扣在一旁等着拖去王家,宝钗又转头去看那位绸缎铺子的张掌柜,只见其讪笑着拱拱手:“奶奶,求奶奶赏个体面,今儿与李掌柜一起来,他跟小的说您一天肯定看不完这么多账本子,无非认认脸罢了,是以小的就糊涂了没带来。要么这就回去取来与您?”宝钗叩了叩桌子与他笑道:“不必了,绸缎铺子应该是个甚么样的账目流水我再清楚不过,你也不必拿着鸡蛋碰石头,现成例子就在那儿躺着呢。我这边与你多算半年月钱,解了契任你自去,也算留一线,如何。”张掌柜先见她笑了还道是能过去这个坎儿,不料回头就是一下子狠的,这薛家姑奶奶压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他们!

    宝钗端着茶碗抿了一口,不疾不徐对下面两个掌柜的道:“我身边办老事儿的都知道,外头掌柜的并伙计们红利月银俱是丰厚,为的就是不叫他们再动歪心思在账本子上乱画。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打量着糊弄谁呢?这种事,抓住一次当百次,我是不敢再用两位了。李掌柜身上担着重利盘剥的罪名儿,张掌柜好歹还清白,是以只得将前头那位送回王家等你们旧主子裁度,或不是张掌柜也想见见老东家?”

    张掌柜才不想叫扭去王家呢,他们自己身契的确是放出来的良籍,可架不住家小都还在各位主子手底下攥着,若是以往管叫慢慢儿把人一个个赎出来还可翻身,突然之间让人揪住尾巴,真真是补救也来不及补救。像那李掌柜,恐怕逃不了阖家叫卖出去;而他自己,只需说是叫新东家疑心病犯了给辞了出来,又有半年月银拿,求一求说不得王家还会用。里外里这么一算,也就闭了嘴不再出声。

    白鹭等了会子,见宝钗没有别的吩咐,便起身喊了莺儿打算一齐往王家去。中间沈玉起身打算一块把李掌柜押过去,却叫宝钗拦下来道:“二爷别去,若是二爷去了小事也作大事,反倒显得咱们不近人情。叫两个丫鬟私下悄悄料理了,各家便是传出去也不伤脸面。”沈玉停下来想想,还是把老管家喊来命他跟着一起过去。

    果然,白鹭并莺儿回来时候带了陈夫人叫捎来的、海外新进上的香露,只道王家竟不知这些大胆奴才在外面另开灶台放了利钱出去,这些个新奇香露乃是为着多谢外甥女儿揪出这么个蠹虫出来。宝钗见了王家派来的婆子,当着她的面收下东西,那婆子又道:“我们夫人说了,奶奶乃是自家亲戚,当初因着大爷缘故叫您遭了连累,这铺子既是赔与您的,哪有又将仓库东西拉走的道理?少不得劳烦奶奶了,只家下管束得轻,竟出了这等纰漏。”

    宝钗就道:“既如此,等我把库盘清楚了看折多少银子再与舅妈送去,毕竟都是家里营生,哪就到这个地步。留这两个铺子我只叫我家原来的管事接手关照,如今沈家上上下下内宅之事尽在我这里撂着,平日也没空关照外头铺子,所以才一上来就彻查一番,也是生怕后面叫这些奴才做大了不好收拾,还请舅妈勿怪。”打发了婆子出去,宝钗这才又叫了晴雯和石呆子进来,晴雯与之前变化甚大,她干脆自己把头发挽了个妇人髻,一身袄儿裙儿甚是光鲜。她原就是个爱俏的,一番收拾下来很有几分光彩照人的意思在里头。石呆子还是原来那样儿,穿个青衫立在堂下拱拱手与宝钗道好,说完话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莺儿上来重换了一道茶,宝钗指了座位对二人道:“坐吧,把你们留在最后就是为着这两个铺子。一个文玩铺子交在石先生手上,绸缎铺子把与晴雯管。需要人手就回来说,家里那么些小厮哪用都呆在门房上,或者账本弄不清楚了来请白鹭去搭把手也成。”晴雯福了福脆生生应下,石呆子又拱了拱手还是不说话,宝钗自是放心他们,心知无需多交代便让这二人出去。

    晴雯退出去,一面心里盘算一面朝外头走,这绸缎铺子里头必有新货有陈货,也不知库里是个甚么情况。她又是个心高的,事情到了手里必要掐尖儿方才痛快,是以攥了一股子劲儿正是“磨刀霍霍向猪羊”。石呆子与她前后脚走,只道这辈子唯有寄居在薛家当铺帮点忙凑合着过了,哪知竟还有再摸着文玩做主的时候。心里是既高兴又堵得慌,高兴自不必说,他只想着既是铺子里,若有好物件叫人看上了总得出手出去,一时心中便堵了起来,反倒做个愁眉苦脸的样子。

    沈玉一直在东边厢房矮榻上窝着看闲书,要不是中间白鹭过来请了一回只怕能窝上一天。带着账本子回来后本着帮不上忙也别拖后腿的想法,他虽说没出去,还是绕到屏风后头坐着。这会子见宝钗把事情都安排完才又重新走出来,伸手拉得极长打了个哈欠道:“辛苦奶奶了,这一天天的杂事竟没完没了。”

    宝钗就笑着起身拿了个新茶碗斟满递与他道:“家常过日子不都是这样,人多业旺自然事儿也就多,若要真是连一点子杂事都无才叫坐了蜡哩。”沈玉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笑着捡了个椅子随意坐下:“只要不嫌烦就成,慢慢儿来,莫累着。”两人坐着聊了会子,忽的想起昨儿哄老爷子时与他许诺了今儿得吃肉。晌午时候宝钗便又亲自交代厨房把个嫩嫩的羊羔腿烧了,皮酥肉细撒上香料顶风都能飘出十里地去,再细细片出片儿铺了一盘子。看着多,实际上就那么些,沈老爷子便是贪口也贪不到哪里去,总算不叫老人家再抱怨没肉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多了,至少脑袋里头不是浆糊......昨天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啥,整个人都断片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