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逃离故土

作品:《父辈和我的战争与和平

    讲述这个故事之前,我先要简略地讲一讲大河农场的来历。

    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叫蓝旗,位于辽南复州河的下游,土地平坦肥沃。向西不到二十里,便到了渤海湾边,复州河的入海口。向东不到三十里,便是扼守南北交通要道,兵家必争之地,辽南重镇复州城。

    几百年来,在这里居住的大都是满族蓝旗人,因此村名也叫蓝旗。姓那姓的居多,民风淳朴彪悍,历来不乏忠勇侠义之士。

    蓝旗前临复州河,背靠大谷山,旱涝保收,难得的风水宝地。一条公路从大谷山脚下蜿蜒穿过,连接着沿途村庄与复州城的交通往来。

    大谷山并不是什么名山高山,只是突兀耸立在平原之上,才显得高大雄伟。又因为扼守着海岸线,成为古镇复州城的前哨和屏障,山顶上至今还保留着不知哪朝哪代所修建的烽火台。只是年代久远无从考证,石块砌筑的烽火台,早已风化坍塌。

    大谷山以北是丘陵地带,一条崎岖的山路穿过大谷山山口,连接着十几个生活在丘陵地带的小山村。

    话说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关东军炮轰沈阳北大营,次日侵占沈阳,史称“九一八事变”。此后不久,东北全境沦陷,日本在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

    位于辽东半岛南端一隅,不为世人所知的小小的蓝旗,虽然不在伪满洲国的管辖范围之内,也变得不平静和血腥了。

    日本人看中蓝旗的地理优势和肥沃的土地,强行征占土地,准备修建水田种植水稻。村中乡绅那五爷带头抗争,不肯与日本人合作,拒不交出土地,结果和几位村民一同被日本军警抓走,关进复州城的监狱里。

    那五爷正在读中学的儿子,十五岁的那振武,从学校回家后,得知爹爹被日本人抓进监狱,从墙上抽出那把祖传的弯刀,便要去跟日本人拼命,救出爹爹。他娘那赫氏,和我爷爷一同好说歹说,才把他勉强拦在家里。

    我爷爷家和那五爷家是邻居,也是同一个祖宗。那五爷的夫人那赫氏,带着儿子那振武要前去探监。我爷爷赶着马车,把那母子俩送到复州城,买通看守,见了那五爷最后一面。

    饱受日本人的酷刑,奄奄一息的那五爷,给那赫氏和儿子那振武留下最后几句话“拼得一死,也不能从我的手上,把祖宗留下的土地,拱手交给日本人。你带着儿子赶紧逃,逃得越远越好,逃到没有日本人的地方去。”

    那赫氏说“他爹,宁可倾家荡产,我也要把你解救出来。”

    那五爷喘息着“你个妇道人家,不要瞎折腾了。你没看出来日本人铁了心要霸占咱们的土地,你花多少银子都是白搭,还不如留给你和儿子远走他乡谋生,我也落得个一世英名。”

    自幼习武血气方刚,那振武咬着牙攥着拳“爹,我什么都不怕,我去跟日本人拼了。”

    “你拿什么去拼”那五爷吐了一口血沫,叮嘱儿子“振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好读书,活下来,等你长大了,再为爹报仇。”

    那赫氏哭泣着“他爹,我怎么能扔下你不管,独自去逃命。”

    “糊涂”那五爷呵斥道“进到日本人的监狱,我就没想着能活着出来。我死了,有村里的乡亲们为我收尸,你陪我去死,死了也是白死。把儿子养大成人,才是你要做的大事正事。”

    几天后的夜里,我爷爷赶着马车,协助那赫氏和那振武娘俩逃离村子,送到二百多里外的大连港口码头上。那赫氏母子俩坐上火轮船,漂洋过海前往没有日本人的内陆地区避难。

    那振武只随身携带了那把祖传的弯刀。

    不久,那五爷和另外一位村民惨死在监狱中,其他的几位村民放回,浑身伤痕惨不忍睹。另一位惨死的村民留下孤儿寡母,那一年,算是我远房叔叔的那振民才四岁。

    日本人强行征占了蓝旗大河边所有的土地,开沟挖渠引灌复州河水,修建水田种植水稻,建立了大和农场。

    大和农场的名称,带有强烈的殖民色彩。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以后,改成大河农场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后来,那五爷家的空房子里,住进来一户日本农民。那家的日本男人,主要负责大和农场的水稻种植技术和日常管理。

    那一年,我的亲生父亲那振治六岁,他还不懂得什么是占领、奴役、亡国奴。他常常站在院门口,用孩童好奇的目光,不断地打量着那户日本人的进进出出。他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来到蓝旗干什么。只觉得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是怪怪的,说话的强调也是怪怪的。

    那户日本人家,有一个和那振治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她也同样用孩童好奇的目光,不停地打量着那振治这仍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那赫氏带着儿子那振武,乘坐火轮船在胶东半岛登陆。母子俩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可去,只是盲目地去逃难,走到哪儿算哪儿。在船上,那振武结识了几名不愿做亡国奴和顺民的东北流亡学生,他们要去重庆,母子俩便随跟着那几名学生一路同行。

    一路辗转,风餐露宿,两个多月以后,他们到达湖北宜昌。几名学生继续沿着长江而上,那赫氏和儿子那振武却留了下来。

    那赫氏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走不动了,也不想走了,她看出宜昌还算比较富庶安定,便决定留下来。那振武看见宜昌城里有很多当兵的,他想从军为父报仇,因此顺从了母亲的意愿。

    母子俩首要面临的,是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家底虽然殷实,为解救那五爷也花去了一部分,剩下的要供儿子读书娶亲,不能坐吃山空。那赫氏虽说是个农村女人,可也是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对于目前的处境和以后的出路,盘算得十分清楚。

    母子俩在宜昌城内四处打探,寻找雇帮佣的能住宿的人家,连续几天一无所获。这天,走了一天走累了,母子俩坐在长江边一户人家院门前的台阶上歇脚,脸上布满了灰尘和愁云。

    正在这时,巷子里走来一个穿长衫的男人和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女孩。等到那父女二人走上台阶,那赫氏拉着儿子站起身,弯腰施礼,问道“先生,您家里需要佣人吗”

    男人三十多岁出头,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母子俩,说道“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

    那赫氏回答说“是的,先生。俺们是从东北逃难来到这里的,母子俩无处安身。”

    男人仰天长叹“军阀割据,东北全境被日本人占领,国民政府无能,百姓罹难遭殃。”

    小女孩仰着头,摇晃着男人的手臂说“爸爸,留下他们吧。您不是常常对我说,要帮助受苦受难的人吗”

    男人疼爱地抚摸着小女孩黑黑的头发,问那赫氏“这位大嫂,不知道您家里遭了什么大难,要带着儿子远走他乡”

    那赫氏回答说“日本人要强占我们的土地,我家男人以死抗争不肯交出土地,他留下遗言,要我带着儿子逃到没有日本人的地方去。我是个妇道人家,不知道哪里是安身之所,跟着几个学生走到这里。先生大仁大德,我什么都能干,只求温饱,母子俩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令人敬佩”男人看了一眼那振武说“我姓夏,叫我夏先生好了,这是我家小女雨心。这样吧,大嫂,稍候片刻,我回家跟我夫人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

    那赫氏忙不迭地千恩万谢。

    夏先生摆摆手,推开院门,领着女儿夏雨心走进自家的庭院。夏雨心像只轻盈的小燕子,伸开双臂喊着妈妈,飞跑进家门。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