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8章、势颓

作品:《蜀臣

    王平,本鄙夫出身。

    识字不满十,为人常心怀自轻,而外作端正。

    且因他早年在魏国军中待过,熟悉逆魏军阵战法,是故丞相诸葛亮便将他遣来马谡军中,为不曾历经战事的马谡参详一二。

    然而,他来到马谡军中后,并没有受到重视。

    譬如行军、落营及修缮防御工事等调度,马谡以他不通文墨、言辞粗鄙等缘由,不曾询于他。

    皆是与那李盛等人商议后,便遣他去执行。

    隐隐有不屑之意。

    必然,王平心意难平。

    对马谡的不曾临阵而妄自尊大,心存鄙夷之念。

    因而,当马谡想兵出萧关的决策甫一话落,他便勃然起身,以兵出萧关乃是违背丞相将令为由,反驳之。

    亦让马谡肝火大动。

    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王平以丞相为理,且麾下皆是板楯蛮。

    他若是以王平不尊调度为由夺兵权,那些板楯蛮绝对会奋起反抗而闹了内讧。

    最终的结果,便是他执意为之,而王平自领本部赶来了郑璞的营地。

    嗯,王平虽与郑璞交集寥寥,却是印象不错。

    盖因他曾与句扶阴袭西城、伏于大巴山脉数月之期,便从句扶及其麾下板楯蛮口中,得知了郑璞为人及秉性。

    比如在相府内宿夜时,为板楯蛮讲解古今典故。

    譬如曾从南蛮之俗,与獠人耆老宗长杀鸡屠狗饮血共诅盟。

    如此以诚推人的将率,定然也不会鄙夷自身的寡文,及为贰臣的身份。

    且,他心中尚尊着丞相的将令遏道而守。

    而方圆百里之内,他唯一能寻到的汉军,便是郑璞部。

    郑璞见他率领本部到来,也彻底扼杀了,心中的那一丝侥幸。

    然也

    他心中尚且期盼着,马谡兵出萧关,即使战不利,亦能多坚持些时日,等到丞相遣兵来援,随即全身而退,再与他共守萧关道。

    但如今,号称“巴郡神兵”、善于山地作战的板楯蛮皆归来了,马谡还能抵御魏军吗

    唉

    事无转机矣。

    事实也正如郑璞所断。

    一意孤行的马谡,注定了不会迎来好结果。

    逆魏的萧关,驻守士卒不足两百人。

    倒不是魏军有意将关隘拱手相让,而是留在西凉及关中的逆魏将率,亦皆有所断定,汉军不会来夺关。

    毕竟,双军争锋的决胜之地,乃是街亭。

    巴蜀夺了此地关隘,乃有害无利。

    抑或者说,逆魏萧关守备空虚,本就诱敌深入,期盼着汉军放弃了地利来夺关。

    是故,当萧关不战而下后,马谡便迎来了噩梦。

    魏将军戴凌、魏平二人得闻,大为欣喜。

    乃许下攻破月支城,所取叛贼杨条部辎重尽授之的利益,征发了当地的羌胡部落,得兵二千有余。再将安定郡的郡兵,授于心腹部将别领,让之与羌胡部落继续围困月支城。

    不求他们能攻破城池,只需困住杨条不生事端即可。

    随后,二人便尽起全军,合兵约莫九千,轻装长驱来萧关。

    马谡所领,不过三千余人。

    且又因他掌军不足一岁,愿为他死不旋踵的士卒,寥寥无几。

    无有地利可依托之下,甫一接战,便被魏军突入阵内,犹入无人之地。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将军张休便被临阵斩杀,其部大溃。亦然引发了其余两部军士的士气大崩。

    兵败如山倒。

    萧关再度易手,亦让马谡的雄心壮志,一溃千里。

    但逆魏将军戴凌及魏平,并没有大肆杀戮,乃是勒令麾下士卒故意放缓步伐,吊在汉军溃兵身后,追击而来。

    并非他们心存仁慈,乃是久经战事的深谙兵法。

    其用心,乃欲驱溃兵倒卷,冲破萧关道的其他汉军营寨耳

    自然,那便是郑璞的本部。

    他远远见马谡部的溃兵,狼奔豕突逃窜而来,便忍不住破口大骂。

    马谡部败得太快,让他也陷入了危机中。

    原本,他的营寨本就是面北而落的。

    因马谡一意孤行,他为了兼顾东面来袭,只得移营重新而落。

    但仅仅数日的时间,可容四千大军的营寨,将粮秣、辎重与士卒安歇军帐等琐碎安顿好,便是极限。至于防御工事,几乎未开始修缮

    譬如那壕沟就尚未挖掘,路障也没有开始设置等等。

    魏军甫一至,可长驱冲阵而来,直接驱兵临阵前短兵相接

    本就兵寡,而营寨不坚,焉能抵御

    此情此景,郑璞瞬息间暴跳如雷,又有何稀奇

    不过,事已至此,抱怨解决不了问题。

    “列阵”

    “迎敌”

    无需郑璞发令,同样见到溃兵远远奔来,句扶等便开始厉声咆哮,各自呵斥着麾下作好迎战的准备。

    嗯,为兼顾防御东向与北向,郑璞新落的营寨,所选之地乃一岔路口。

    背无所依,两侧皆是士卒可冲上去的缓坡,存在着极大的缺陷。

    任何一位稍有战事经验的将率,临阵时都能寻到破绽。

    如可倚仗兵力优势,以大军前方冒死冲阵,让郑璞无暇兼顾两侧缓坡。随即,便让别将领士卒冲上缓坡,采取弓箭压制,让汉军无法专注迎战。

    如此劣势,自然非塞道扼守的良选。

    然而,仓促之间,能寻到此地已然是万幸,郑璞无法苛求太多。

    他唯有的选择,便是尽可能的将此劣势缩小,不被逆魏反占了地利而压制。

    是故,修筑的营寨,乃是内外双围。

    外围以鹿砦、拒马等为屏障,环形结阵,不留出入寨门,逼迫魏军只能登锋履刃,攀爬障碍物而战。

    内围,则是以武钢车及辎车,呈现半圆形杂乱无序的搁置。

    车体彼此左右预留通道,或宽或逼仄,可容士卒循入;而前后会预留空间,或大或小,可容士卒肆意厮杀。若是从苍穹之上俯瞰,犹如一片揉杂了众多花期不同的花海,而武钢车及辎车犹如绽放的花朵,犬牙交错、无序可循。

    无论敌我,入阵后都无法保持队形。

    亦是让魏军即使占了山道两侧缓坡后,亦担忧误伤袍泽而投鼠忌器,无法抛射压制。

    是故,当马谡部的溃军狂奔而至时,郑璞所下的命令,乃是胆敢靠近外围者,无论敌我,皆杀之

    颇为残酷。

    却深谙临阵决机的当断则断。

    因为那些溃军倒卷本阵而来,亦是变相的成为了,魏军冲阵的“敢死先登”。

    “嘣”

    只见前排十余汉军将士,手执一石弓仰射。

    那箭矢在苍穹中画了个半弧,深深扎入了土壤中,红色的箭尾微微颤颤的抖动着。

    从那箭尾至外围鹿砦的距离,便是被称为“死亡区域”的一箭之地。

    临阵时,魏军若跨入此区域范围内,便会迎来汉军的弩矢。

    而如今,率先迎接弩矢的,乃马谡的溃兵。

    许多仓皇而逃来的士卒,丝毫不顾及郑璞军中,示意他们沿着两侧缓坡而行的旗帜,闷头便冲了进来,

    “放”

    督领东侧一线的句扶,当即吼声如雷。

    亦让近百支弩矢,挣脱了弩弦,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疾促洞入了袍泽身躯中。逃窜在前排的溃兵,犹如狂风席卷而过的麦浪,瞬息间便伏地不起,哀鸿遍野。

    幸运逃过一劫的溃兵,猛然顿足而立,硬生生的止住了身躯。

    双眸惊惧不已,满脸皆是不可置信。

    他们无法想象,没有死在逆魏战刀之下的袍泽,竟被汉军所杀戮。

    随即,有些人便开始双眸充血。

    后有追兵,前有友军无情拦道,觉得无有活路的他们,心中的暴戾疯狂的燃烧着理智。

    他们战败了。

    如今又被抛弃了。

    这种念头化成了愤慨,以及满脸决绝。

    “杀”

    高扬起手中的利刃,他们奋勇向前,不惧死亡的往郑璞军阵冲去。

    或许他们觉得,比起魏军的杀戮,己军的不容,更不可原谅吧。

    只不过,汉军阵内再度响起了整齐的弩弦声,让他们的结局无有例外。

    所幸,连续两拨无情杀戮的弩矢,让更多人看清楚了,郑璞军中示意他们冲上缓坡而归营的旗帜。

    “上山”

    “上坡”

    终于,马谡军中各级将佐的呵斥声音,姗姗来迟。

    乱糟糟的千余溃军,犹如一支被篾刀破开的竹子,往两侧分流涌入缓坡,将更远处衔尾而至魏军,悉数现出身影来。

    “咚”

    “咚咚”

    见驱赶溃兵倒卷之举无法奏效,逆魏阵内便响起了如雷的战鼓。

    仅是微微列整阵形,便一刻都不愿意耽搁,在各自都伯的率领下,决死冲阵而来。

    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

    因为弩矢上弦,要比弓箭慢的多。

    而马谡部的溃兵,变相的帮他们抵挡了两拨弩矢。

    是故,他们冲入了半箭之地后,汉军阵内方再度响起整齐的弩弦声。

    无有意外,如方才马谡部的溃兵一般,那些冲在最前排的魏军,在穿透力可洞入甲胄的强弩面前,伏地一片。

    然而,他们的尸首,也被无数只大脚踩踏而过。

    全军冲锋的魏军,前赴后继,犹如一条土龙疾驰而至,仅让郑璞军中再度射出一波弩矢,便狠狠的撞上了外围鹿砦上。

    “矛前”

    “矛前”

    汉军各级将率,亢厉之声连绵起伏。

    强弩兵迅速退回内围,重新整阵扼守,而长矛兵则是往前凸,将近一丈的长矛架在最前方的大橹甲士的盾沿上,如林般繁盛。

    但冲到了最前的魏军,脸庞之上丝毫没有惧色。

    他们都是将军魏平的麾下。

    长期驻守在动荡不安、民风彪悍的安定郡,早就见惯了生死,亦早就无视了生死。

    “杀”

    “杀杀”

    他们咆哮着,怒吼着。

    以盾为护,血肉之躯化作冲车,狠狠撞上了汉军的大橹上。

    有些人,满目不甘,饮恨在锐利的长矛下。

    但更多人,士气如虹,撞破了大橹甲士的阻碍,将白刃战正式上演。

    拜己方溃兵所赐,郑璞安扎的营寨、步下的强弩阵,一刻钟都没有坚持到,便陷入了汉军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汉军兵力太少了

    根本经不起,与魏军厮杀得如胶似漆的拼战损。

    在后方督战的郑璞,双眸欲喷火。

    攥着令旗的手,亦隐隐有血丝渗出。

    那是因为过度用力,让手指甲刺入了掌心。

    “子瑾,我”

    伴着一记很微弱的呼唤,满脸愧疚、狼狈不堪的马谡出现在郑璞眼前。

    然也。

    他没有独自逃生。

    而是随着溃兵,沿着两侧缓坡入了营寨后围。

    亦来寻郑璞,想一倾愧疚之意。

    然而,没等他叙完,就被郑璞很粗鲁的举手给打断了,“马参军速将你部兵马,带离此地”

    不等马谡回答,便侧头对着充任部曲督的扈从乞牙厝呵斥,“一刻钟之内,此些溃兵不离营者,尽斫之”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    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    领现金红包

    话落,便自顾大步向前,徒留马谡赤色浮面,满目无地自容。

    事实上,郑璞并不是在羞辱他。

    而是战局危急,不可让他麾下的溃兵,继续留在营寨内。

    因他们已然是惶惶不安的丧家之犬,且方才又被郑璞弩杀了两拨,留在此地也无法并肩作战,还会动摇军心。

    有害无利,不如早撵去。

    再者,不管需要随时督战与否,他皆无心情与马谡叙话。

    至少现今无有。

    “死战”

    亲临一线的句扶,依托着部曲护卫,奋力厮杀着,怒吼着。

    但饶是他勇猛无比,扼守阵脚巍然不动,亦然无法阻挡,随着魏军源源不断涌来,将他的阵阵列冲突得千疮百孔。

    短兵相接,不过两刻钟,句扶部便呈现了不支之势。

    失去整齐阵型相互依托的士卒,只得聚拢在什长、队率等低级佐校的身边,各自为战。

    犹如那汪洋中的小舟,不停的被惊涛骇浪冲击着。

    有些乘风破浪,昂扬傲立。

    但更多被覆灭连绵不绝的巨浪中,成为魏军刀刃下不得归故里的孤魂野鬼。

    亦是说,若一刻钟内,句扶部不撤退回来,将会被彻底围困住,悉数绞杀在人数众多的魏军汪洋中。

    后方观战的郑璞,双目皆赤。

    亦不再犹豫,侧头冲着身侧的王平下令,“子均,速率本部,前去掩护孝兴退归内围”

    ” tart”bnk” tartbnk” tart”bnk”

    xdd。xdd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