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74章 推辞

作品:《大明元辅

    大明的文官,活着封公侯的没有一例。因此原因,后世有一种说法,但凡言及明代的文官封爵制度,便说明代文官封爵止于伯而绝于公侯。

    例子是明摆着的,明代文官封爵的三人,王骥是靖远伯,王越是威宁伯,王守仁是新建伯,舍此三人之外再无文官获得爵位。

    然而这个说法其实并不正确,翻一翻大明律,会发现其中有这样一条规定凡文官非有大功勋于国家,而所司朦胧奏请辄封公侯爵者,当该官吏及受封之人皆斩。其生前出将入相,能去大患,尽忠报国者,同开国功勋一体,封侯谥公,不拘此例。

    根据这一律例就可以发现,并不能笼统地说明朝的文官不能封公侯。

    这一律例指的是“朦胧奏请”册封公侯爵的人和被奏请册封的人都将被斩。意思就是说,如果有人在没有明确的理由的情况下冒然奏请明朝皇帝,请皇帝批准册封某一位文官为公侯的话,那么这个奏请之人和奏请被册封的人不但不能被册封,还会有杀身之祸。

    然而这只是这条规矩的前半段,后半段还有下文。下文就是如果奏请被册封为公侯的这一文官,对当朝确实有特殊贡献的话,奏请明皇帝封他为公爵不但不会被斩,而且还可以被批准。

    什么是特殊贡献呢这当然要说明,根据上述的条例,可以清楚地得知,“特殊贡献”是以下三项第一,是出将入相;第二,是能除大患;第三是尽忠报国。

    如果满足这三项,那么文官被封公侯也是可以被准允的,应该被视为与开国功勋一体,地位超然,无论是不是文官,都该被册封为公侯。后来者要想被册封为公侯,可以效仿几位开国功臣。

    瞧瞧,其实大明律说得够清楚了,文官武将都可以封公侯。只不过呢,要封公侯的这个限制条件相对而言有些坑。

    怎么坑了除了第三条“尽忠报国”是比较虚化的之外,出将入相、能除大患这两条,基本上卡死了9999999的官员得封公侯的希望。

    出将入相这一条已经很难了。

    出将,意味着这位文官曾任督抚,并且在任上指挥军队打出了相当耀眼的战绩;入相,意味着这位文官最起码“学历”就非常靠得住。

    大明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如内阁。你要“入相”,即便你现在还没到年老致仕的年纪,暂时可能还没有入阁,但是你首先至少得是个进士金榜靠前、入过翰林院镀金的人物,对吧要是连这条基本标准都没达到,那意味着你根本没机会入阁,还谈什么“入相”

    这句“出将入相”单独来看,其实都还好,还是有不少人能够符合标准的,但这里的问题在于,它不是单独来看的

    “出将入相”是指你既要“出将”,又要“入相”。

    这就完蛋了,因为一个都没有。

    王骥是以兵部尚书衔致仕的,王越是以左都御史衔致仕的,王守仁是以南京兵部尚书、南京左都御史衔致仕未经批准主动离任的。换句话说,这三位离文官封公侯最近的文臣,虽然都满足了“出将”标准,但一个都没有达成“入相”当然,他们三位都是进士出身,资格倒是够。

    如果不需要封公侯,只是伯爵的话,则此前“三王”的标准就够了,高务实已经非常接近于满足这一标准了如果非要说还差了一丢丢,那大概就是差庄浪卫这一战的运筹帷幄之功了。

    让朱应桢意外的是,高务实听完他这句话之后先是思索,继而面色凝重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大喜过望之类的表现。

    年轻的成国公到底不如高务实这么沉得住气,忍不住问道“求真,万世之喜当前,何以竟不畅意开怀”

    高务实沉吟片刻,微微摇头,问道“国公爷,德不配位可不是什么福气,再说以我的功劳而言,你真认为足以与三王媲美么”

    “你的名声地位,何以称之为德不配位”朱应桢皱眉道“至于功劳,我看真要说起来,你还比三王的功劳更大呢。”

    他不等高务实反驳,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在广西任上使安南内附,而安南至今不乱,安我大明南疆,这是不是比王忠毅公王骥,谥忠毅三征麓川还要显赫

    你以全权钦使之身指挥漠南大战,大破察哈尔,是不是比王襄敏公王越,谥襄敏直捣贺兰更加显赫

    至于此番你平定西北之乱,那更是精彩速定河套、计取宁夏,十余万叛军、蒙军俯首而降,甚至为我所用,此中之艰难又何逊于王文成公平朱宸濠之乱”

    这个嘛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也的确没错。

    朱应桢说完还不满意,又补充道“我尤其要说漠南之战那一回,你这漠南之战可是远比王襄敏直捣贺兰山打得漂亮啊,他那一场仗才有多少收获斩首不过区区四十二级,俘获马、骆驼两百四十一只、牛羊及器仗数千。你漠南大战的功劳还要我说吗”

    这个嘛你要这么比的话,那的确我高某人漠南之战打得更好,至少取得的战果明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过该谦虚的时候还是要谦虚一下,高务实道“此一时彼一时,此一地彼一地。贺兰山远,漠南则近,远则出击不易,近则”

    “说这些没用。”朱应桢摆摆手“当年李广出兵迷路,战功不及卫霍,这难道要说非战之罪功就是功,朝廷要看的是结果,不是什么其他这啊那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道“只可惜,你安南定北两战之时并非督抚,这么两次大功却没法往出将的功劳上算,要不然这次你就不必讨论该不该封爵,而是该讨论要不要进爵了。”

    高务实苦笑道“国公爷说笑了,伯爵尚不敢受,谈何封侯。”

    “诶,我说,你怎么还这么说啊”朱应桢急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你以为今天皇上不来见你,真的只是因为慈圣太后稍有抱恙怎么可能”

    高务实一愣,诧异道“难道还和封爵之议有关”

    “当然有关了”朱应桢瞪大眼睛“皇上昨天把我召进宫里,就是让我来给你打个招呼,这次外廷的说法虽然多,杂音也的确不少,但是皇上已经决定要给你封爵了他和你同窗十载,那是太了解你这个人了,就是怕你不肯接受,这才让我找机会来和你说道说道,莫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你明白吗”

    高务实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问道“皇上怎么说的”

    “什么皇上怎么说的,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次倒是朱应桢一愣。

    高务实摇头道“我是问皇上的原话。”

    “原话啊”朱应桢思索了一下,慢慢道“皇上说求真虽有千好,但有一事着实不美,他这个人太重视名声了。似封爵这等事,若要按他自己的心思,那非要等他功劳大得全天下人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他才可能接受。可是外廷有些人是什么德行你也知道,鸡蛋里都能挑出二两骨头来,等他们不说废话那得何年何月你且去和求真说,让他别管那些闲言碎语,只管先受了这一封再说”

    高务实听得一愣,然后对看着他眼都不眨的朱应桢苦笑道“这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国公爷,皇上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想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受封爵位。”

    “你不是吧”朱应桢睁大眼睛,有些不满地道“皇上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推辞还真就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了”

    “我要推辞的原因倒真不止是区区名声受累。”高务实严肃地道“应桢兄,此处没有外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今天就把心里话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高务实和朱应桢的关系的确很亲近,两个人之间的交情已经十几年,生意上也有很多合作,现在甚至还牵涉到京营的一些问题,真的算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所以一旦他把“成国公”换成“应桢兄”,朱应桢就知道戏肉来了。

    “求真既然都这么说了,愚兄当然愿意洗耳恭听,你有什么顾虑,只管道来便是。”朱应桢这厮也难得地收起了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高务实长出一口浊气,缓缓道“观今日之朝廷,实学、心学两党可谓砥柱,这一点应桢兄你不会否认吧”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朱应桢当然不会否认,点头表示认可。

    高务实便道“如今申元辅在阁中虽然秉政,但他缺乏帮手;我实学派阁臣占多,但失却首辅之位,却也不便发号施令。这一情形,我看暂时也不会出现太大的变化,应桢兄你以为然否”

    这个问题稍微困难一点,朱应桢思索了一下,才缓缓点头,道“只要你们双方都不出什么太大的差池,我看你这话大致应该是对的。”

    “好。”高务实点了点头,又道“咱们现在开藩禁,为的是什么”

    朱应桢一愣,下意识道“筹钱啊哦,我是说,筹钱准备打图们那贼厮鸟。”

    “正是。”高务实也不管朱应桢的用词,继续问道“那么此时此刻,朝中是不是最好不要出现任何激化党争的苗头,让朝局保持稳定,至少到彻底击败图们,覆灭残元”

    “这个嘛”朱应桢显然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么远大的问题,挠了挠头,道“好像是吧,不过你说的这个激化党争我是说这个激化的程度,我有些拿不准你的意思。”

    高务实轻哼一声“激化党争的意思就是我实学派主张什么,他心学派就反对什么。比如说我要开藩禁,现在心学派也算是默许了的,但倘若这党争彻底激化,那么他们就可能根本不会去管后果,通通反对了事。

    比如说万一某地藩王或者宗室闹出点事来,他们就大举上疏说开藩禁的坏处,不管有的没的,总之就把开藩禁说得仿佛乱了大明朝的根本一样你不要以为他们做不到,找理由、讲道理这种事,我会,他们也一样会。你说一旦如此,到时候皇上烦不烦,又该怎么办呢”

    朱应桢诧异道“皇上烦不烦我不知道,但皇上肯定站在你这一边啊他哪次不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你有什么好怕”

    你你朱应桢得亏了是个国公爷,要是个宦官的话,指定是王振、刘瑾那一类人。合着只要有皇帝宠信,你就特么啥都敢做我说朋友,天下人都对你喊打喊杀的话,皇帝迟早也有一天“懒得”保你啊

    高务实只好换个说服方式,叹了口气道“我一心为公,怕自然是不怕的,但是应桢兄你要知道,心学派的高官虽然可能比我们实学派要少一点,但他们的基数可比实学派多,南榜士子里头十个得有九个要么是心学派出身,要么和心学派有所渊源。

    他们心学派要真是铁了心和我们作对,无论我们在朝中搞出什么决议,等到他们在地方上尤其是南方执行的时候,只怕都要变成歪嘴和尚念歪经。到时候这藩禁本来可以开得好好的,只怕也要开出大乱子来,你说那又该怎么办”

    朱应桢目瞪口呆好半晌,迟疑道“不至于吧”

    高务实一摊手“唐时的牛李党争你知道吧,怎么不至于”

    朱应桢倒抽了一口凉气“我明白了,你是怕因为这次你被封爵,然后申元辅哦,我是说心学派那边咽不下这口气,非要跟你别别苗头,然后就坏了开藩禁乃至覆灭残元这样的大事,所以你才不肯接受”

    高务实见他理解过来,这才点了点头“正是。”

    朱应桢长叹一声“我他娘的还以为接了个好差事,拍着胸脯就和皇上打了包票,这下可好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左右我这脸面也不值钱,等会儿就进宫去和皇上把你这番话说一说,你呢就看皇上宸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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