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 应天府的秀英夫人

作品:《今天我仍不知道亲爹是朱元璋

    随着朱元璋风疯一样地冲了出去, 宋濂表情很是精彩。

    他深呼吸“大帅他这性格是不是变化有点大”

    叶铮微笑“陈将军在儿子面前就是这副咋咋呼呼的性格。”

    陈将军宋濂脸色一沉,这老匹夫是在提醒我说漏嘴了呢

    宋濂随即也微笑“陈将军性情中人。不过谁家有标儿这样的孩子,都难免多宠溺些。”

    陈文正听不懂两个文人打什么哑谜, 他帮徐达把桌子上属于朱元璋的痕迹收拾好,然后徐达大大咧咧坐在上首太师椅中, 摆好了一个特别威严的姿态。

    现在主事人, 是我徐达徐大元帅

    就是陈国瑞, 也就是个将军而已。他得仰着头看我

    陈文正耿直道“徐叔,你最好别做出这么嚣张的姿态,等标儿前脚一走,你后脚就挨揍。”

    徐达道“后脚挨揍那是后脚的事,趁着现在不占他便宜,以后能占便宜的时候越来越少。”

    陈文正被说服了“说的也是。”

    他开始思考, 自己能不能占四叔的便宜。但他遗憾地发现,无论是他当朱文正还是陈文正,以“陈国瑞”的地位,都能随便揍他。

    唉, 我要是能立个天大的功劳,把陈国瑞比下去就好了。到时候我就抱着标儿在陈国瑞面前耀武扬威, 把四叔气得吹胡子跳脚。

    叛逆小子陈文正美滋滋畅想未来。

    庭院中。

    朱元璋冲出去后, 一把将李贞怀里的陈标抱进怀里使劲蹭。

    陈标照旧像是嫌弃铲屎官的小奶猫一样,两只小短手使劲推着朱元璋的脸颊,不让朱元璋的胡子扎着他。

    当然, 他也和小奶猫一样,这动作再用劲也是徒劳无用。朱元璋还是用胡子扎疼了他。

    朱元璋蹭完儿子, 那是天也蓝了, 草也绿了, 花儿的颜色也变得五颜六色,连空气都变清新了,心中积攒的阴霾一扫而空,眼中的血丝都消退了不少。

    陈标停止挣扎,乖乖环着朱元璋的脖子,和朱元璋父子亲密拥抱“爹,辛苦了。”

    朱元璋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有点酸,眼眶有点涩。

    他张口就是诉苦“标儿,你说分田这么好的事,咱们怎么还是被骂了呢”

    陈标看着自家爹委屈的脸,主动用自己的软豆腐脸蛋,触碰朱元璋的胡子拉碴脸“我不都和你说了吗井田制就是挖地主士绅的根,要豪强世族的命。”

    朱元璋摇头“我不是说那些地主士绅,他们骂就骂,我不在乎。我不明白的是,女子有田,不是好事吗为什么女子要骂我那些人”

    朱元璋连续点了几个女子的名。

    朱元璋知道,有些抨击他的诗文是男子假托女子所做。

    但苏杭有些才女名声非常大,她们与文人诗词相合,一度让苏杭纸贵。那些诗词,连大老粗朱元璋都拜读过。她们召开诗会,联络文人一同集结诗词文集来骂他是真事。

    听完朱元璋的嘀咕,陈标直翻白眼。

    敢情你的郁闷,是被美女骂了你以为你做了好事,美女肯定都很仰慕你,结果反而更遭人嫌弃

    成吧,别说封建大男人,就算是现代男人或者女人,被美女帅哥嫌弃了都会难过,爹我理解你。

    陈标生出小胖手拍打着朱元璋的糙汉脸“爹啊,你知道自南宋之后,士大夫们将程朱理学对于礼教的约束转移到了女子身上,对吧”

    朱元璋点头“知道。儿子你说过,我正在学。”

    即使在这种内忧外患中,朱元璋天天想冲到张士诚地盘上砍了谢再兴全家,也没忘记每日挑灯夜读。

    陈标叹气“那你肯定知道,别说官宦人家,就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儿都被礼教约束,有些女子饿死都不敢出门讨生活,怕失节。那些才女们都是富商士绅家未出嫁的女子,她们怎么能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谈论诗词歌赋,一起写书应和呢”

    “著名女诗人薛涛是乐籍。著名女词人李清照未出阁前只有诗词流传,可没和外男亲密过,和文人相处是在出嫁后和丈夫一同招待客人。女子在礼教约束下有才名,要么本身是乐籍,要么是父兄丈夫为其整理著作出版。”

    “爹啊,你说那些未婚才女们,算哪种”陈标问道,“你说那些富商士绅们把女儿养在一处专门修建的独栋小楼里,开辟一个小院子每日接待外男,她们算哪种”

    朱元璋头皮发麻“那可是他们亲女儿他们怎么可能”

    陈标神情淡然“古时有公主和亲联姻,皇帝尚且如此,何况寻常人家不过士绅还是要脸,养这类女儿的多是富商。女儿也不一定是亲女儿,可能是义女。他们对自家亲女不一定舍得。朱大帅麾下的一些将领,不也养着好些个义女吗只是武夫养义女会好好嫁出去,哪怕只是个妾。富商的道德底线可比武夫低多了。”

    朱元璋看着表情淡漠的儿子,发现此刻的儿子,真像是金碧辉煌庙宇里的泥塑神仙童子了。

    于是他使劲揉搓儿子的脸,把陈标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神仙童子表情揉散,变回对他怒目而视的鲜活标儿脸,才松了口气。

    陈标上手掐朱元璋的脸“爹你干什么”

    朱元璋严肃道“你忘记包括大帅在内,你爹许多同僚的夫人都是义女了吗别把这些义女和苏杭那些才女相提并论爹可救不了你”

    陈标立刻回头,看着三步之外的李贞“姑父你不会向娘告密吧”

    李贞茫然“你们刚才说什么了吗”

    陈标立刻讨好笑“姑父最好了,标儿爱你。”

    朱元璋立刻道“你爱他干什么”

    李贞给了朱元璋一个鄙视的眼神。

    陈标懒得理睬他爹不合时宜的乱吃飞醋,道“总之,这种才女名气虽大,反倒最不需要在意。该在意的,应该是只写诗词不露面的才女,比如世族官宦的夫人小姐。这些人的态度,背后确实有深刻原因。”

    朱元璋一边往里走,一边听陈标趴在他肩头小声说话。

    “这世界的人,可不能简单分成男人女人。你看,同样的男人中会为资源厮杀,每个阶层的利益都不同,女人也一样。”

    “裹小脚的女人不希望放脚,一是因为世间不再以小脚为美,那她们未来该如何”

    “家境优渥的女子不希望女子授田,因为她们不缺吃喝,更不会去种田。若授田,她们即使不去耕种,也要服徭役,或者付替代徭役的杂税。”

    “再者,永业田改成承包田之后,虽然豪富之家仍旧可以以承包的方式兼并土地。但一劳永逸的强取豪夺,和每隔三十年一次的强取豪夺,后者会增加不少麻烦和变数。女子也不会希望家族利益受损。”

    “爹啊,一项政策,有人获利就有人利益受损,利益受损的人就会反对。大帅想不明白正常,你怎么也想不明白天书白看了”陈标鄙视道,“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但也不能中断看书。”

    朱元璋争辩“我看了只是天书没你解释,我看不懂”

    陈标继续掐朱元璋的脸“那你还把我晾在一旁半个多月我告诉你我现在气还没消回去我就要给娘告状扬州这么个鬼气森森的地方,你居然住我隔壁都不来陪我”

    朱元璋急了“标儿你是小告状狗吗咱们爷俩自己能解决的事,怎么能告诉你娘我和你说,人不能这样”

    陈标不依不饶“你完蛋了陈国瑞我告诉你,你完蛋了”

    父子俩在那没大没小吵吵闹闹进了书房,陈标嚣张的嚎叫立刻戛然而止。

    叶铮和宋濂都板着严肃的夫子脸,用非常不赞同的语气,异口同声道“标儿,怎么能直呼父亲姓名”

    朱元璋嘴角上翘“就是”

    陈标紧张“宋、宋先生,叶先生,你们怎么在这”

    完蛋,我的形象

    啊,没事,形象差一点不是更好吗

    陈标立刻继续抖擞起来“这都是爹的错扬州阴气森森,他把我一人丢在没几个人的隔壁大半个月我就不信大帅府和咱们陈家只隔一个徐叔叔家,他每日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说完,陈标想掉两滴金豆子卖惨,但他这半个月照常吃喝看书,还有三位兄长陪伴,一点都不寂寞,实在是挤不出来,只能皱着鼻子,敷衍一下,假装自己很委屈。

    陈标这不走心的委屈,还真把叶铮和宋濂信以为真了。

    神仙童子也是童子,大帅你怎么能这样对标儿

    宋濂当即不赞同道“陈将军,这事便是你做得不对了。”

    叶铮也道“陈将军,你居然大半月都未曾看望过标儿”

    徐达坐在上首处,双手托腮“没错。我多次劝说陈老大,他总说井田未推行,何以为家,要效仿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陈标掐住朱元璋的脸“哈爹,你还说过这种话”

    朱元璋当即骂道“听他胡扯我是朱大帅硬拉着不准回家,徐达家就在大帅府隔壁,他也没能回去过我们都吃住在大帅府标儿啊,信爹,爹苦苦哀求,但大帅就是不准。三过家门而不入,就是大帅用来训我的话。爹可想你了”

    徐达“”我本来以为总能让你在标儿面前栽一回,老大就是老大,这睁眼说瞎话的程度,我不如

    叶铮“”来了,又来了,我直到现在也没能习惯朱大帅熟练的自己让自己背锅。

    宋濂“”太过震惊,以至于脑袋一片空白中。

    朱元璋骂骂咧咧,满口都是对朱大帅的不尊敬。

    陈标赶紧捂住朱元璋的嘴“好了好了,我信了宋先生和叶先生还在这呢,别让人看笑话”

    他压低声音“隔墙有耳你想挨大帅的揍吗”

    朱元璋这才闭嘴。

    他委屈道“标儿,这段日子我可想你了,过得可苦了。”

    这下轮到陈标安慰朱元璋了“好好好,我知道,爹最疼我了。把我一个人放隔壁大半月不来看我的事,爹肯定做不出来,都是朱大帅的命令,没办法。”

    陈标是真的相信了自家爹,也是真的在安慰自家爹。但在其他几人耳中,这话就充满了阴阳怪气了。

    徐达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吐槽陈国瑞老大的机会“对对对,都是朱大帅的命令,标儿你不要误会。”

    叶铮叹气“唉,大帅啊”大帅你都不会脸红吗

    宋濂“”仍旧太过震惊,以至于脑袋一片空白。

    朱元璋脸一点都不红,只瞥了幸灾乐祸的徐达一眼,记下了这笔后,把陈标抱到上首处“你坐在这里干嘛过去。”

    徐达拍桌“陈国瑞虽然你是我老大,现在我是大元帅,扬州我主事你放尊重点”

    朱元璋挑眉,知道这老小子皮痒了。

    宋濂终于回过神,不敢置信地看向叶铮他们在干什么怎么连徐元帅也性格大变他不是对朱大帅十分尊敬吗

    叶铮抬了抬眉头习惯就好。

    宋濂收回视线,深呼吸。

    习惯,习惯,一定要习惯。不能让叶铮那个老匹夫笑话我。

    陈标拉了拉朱元璋的袖子,让朱元璋把他放下来。

    他一下地,朱元璋就冲了上去,把徐达从椅子上硬拖了下来,还在徐达屁股上补了一脚,才又抱起陈标,坐到了上首太师椅上。

    陈标坐在朱元璋怀里叹气“徐叔叔,你每次挑衅爹都会被揍,为什么还要锲而不舍”

    徐达揉了揉屁股,龇牙咧嘴“这是挑衅吗这是说大实话。老大,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大元帅”

    朱元璋挼着儿子的脑袋,就像是把玩着美玉把件,霸气十足道“我不尊重你,你可以去朱大帅那里告状啊,我等着,看大帅支持谁”

    徐达白了朱元璋一眼。是是是,你有两个身份,你了不起

    他心底十分郁闷,以为有叶先生和宋先生在,朱元璋会装一装,和他玩一场角色扮演。结果还是失策了。

    李贞等在场闹剧演完,才开口道“标儿,你不是有话要和国瑞、徐元帅说吗先说正事。”

    陈标为难地看了宋濂和叶铮两人一眼“爹还有事做,我等爹回去再说吧。爹,你今天一定要回来我有重要的事”

    叶铮立刻拉着还不在状态的宋濂道“徐元帅,陈将军,我和景濂先告辞,我们还有其他事要忙。”

    宋濂被叶铮一拉,也立刻告辞。

    朱元璋道“好,先生们的文书我们会立刻快马送去应天,呈给大帅看。”

    叶铮拱手“就麻烦陈将军了。”

    说罢,他立刻转身匆匆离去,宋濂紧紧跟上。

    两人那焦急的模样,就像是在繁重的工作中临时过来一趟似的。

    不过现实也确实是如此。只是中途,他们遇到了一点小波折。

    离开大帅府,坐进马车后,宋濂才压低声音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朱元璋已经对宋濂暴露陈标身份,叶铮也不瞒着了,将一切倾盘托出。

    宋濂眉头紧锁“神仙神仙朱元璋果然是皇帝命格。”

    叶铮笑而不语。

    皇帝命格标儿下凡,可不是为了这点小事。天书才是真正的机密。

    宋濂既然已经入局,叶铮虽和其针锋相对,但也视宋濂为战友,希望宋濂也能观赏天书。

    不过这不是他能做决定的事。他之后会提议朱元璋让宋濂观摩天书,但现在,他只能瞒着。

    宋濂从震惊中回过神,道“标儿不能回归朱标的身份,这要怎么限定标儿改名即可标儿自己不知道民间不知道”

    叶铮道“这就是个大问题。给标儿相面的先生,说天机不明确,需要再琢磨几天才能看清,结果第二天喝醉酒一脚踩空摔成了中风,昏迷了几日就去了。大帅都傻眼了,只能自己琢磨。”

    宋濂叹气“看来是泄露天机,遭天谴了。”

    叶铮点头。

    泄露天机就罢了,还要过几天再算几次,进一步泄露天机,这也太狂了。

    宋濂道“以大帅目前举措,是既不让民间得知标儿的身份,让标儿在大众眼中未归位;又瞒着标儿,让标儿从自身角度出发也未归位。双重保护”

    叶铮再次点头。

    宋濂皱眉“那为何不直接把标儿藏起来,或者送给他人收养虚构出一个陈国瑞,太容易露馅。”

    叶铮道“标儿生而知之,暴露之时,已经知道自己亲生爹娘是谁,瞒不住。并且唉,你也看到了,大帅和标儿感情如此好,怎舍得分离即便是大帅身边的人,恐怕也不愿意大帅和标儿分离。”

    宋濂想起这段时日暴戾的朱元璋,和现在抱着陈标满嘴胡话的“陈国瑞”,不由叹气“标儿就是大帅的刀鞘。”

    叶铮道“不仅如此。大帅许多让我俩赞叹不已的举措,都是出自标儿之手。外界那悬赏千金的陈家家主,可不是陈国瑞,而是标儿。大帅说,他就是给标儿跑腿的。”

    宋濂瞠目结舌“大帅他、他怎么如此压榨一个五岁的孩子”

    很快,宋濂想起来“我记得大帅之前说,他只需要打下天下,治理天下以后交给儿子五岁的儿子”

    叶铮捋着胡须,道“哪还需要以后咱们大帅啊,现在就靠着他儿子养呢。”

    宋濂扶额,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愁该叹气。

    待叶铮和宋濂离开后,陈标才将怀中的信拿出来“娘的信。娘要和大帅夫人一起组织应天城中的女子支持井田制和女子放脚、女子分田。娘希望爹和徐叔叔能配合。娘说,大帅已经同意。”

    朱元璋和徐达眼皮子直跳。

    大帅同意同意什么了

    好吧,大帅夫人说大帅已经同意,大帅就已经同意

    朱元璋拆开信,马氏在心中写明了她想做的事,然后向陈标求助。

    马氏虽已经有计划,但心里十分忐忑,所以写信寻求儿子的赞同。如果儿子赞同,马氏希望已经分田的扬州,也让女子加入她们的队伍,一同支援前线将士。

    打嘴仗,平民女子永远也比不过名妓才女那一张巧嘴。

    那咱们就闷头干活,用实际行动来表明对朱大帅的支持,让朱大帅知道,有很多沉默的女性期盼着朱大帅的政策。

    种田是累,徭役更是可能会把人累死。

    但只要女子能分田,就不会在出生时被溺死、幼年时被害死、长成女童后被卖掉

    就算分得田地后,可能会面临家里和夫家的剥削,但至少她们不会早早死掉,还有一线希望。

    有利可图,对一无所有的平民女子而言,也是活下去的希望。

    无论男女,占数量绝大多数的贫苦百姓的愿意都很微薄,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不需要温饱,不需要尊严,只要不冻死、不饿死就好。

    可是如此微弱的愿望,也只能在每个王朝的盛世中,遇到风调雨顺的时候,且贫苦百姓手中有田,才可能实现。

    马氏说,她写不来什么诗词歌赋,读的那几本书识的那几个字,只能勉强对懵懂的贫寒女子们讲一讲咱们朱大帅的好,然后带着明白了井田制的贫苦女子们为朱大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朱元璋眨了眨眼,一个没留神,泪水滚滚,瞬间把脸全打湿了。

    陈标感到头顶有水滴落时,才发现他爹哭了。

    陈标赶紧从背后抽出隔汗的布巾,也不顾上面还带着他的汗水,站在他爹的大腿上,给他爹擦眼泪鼻涕。

    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难看极了。

    徐达张了张嘴,很有求生欲的闭上嘴。

    在大帅哭的时候敢嘲笑大帅,他不等大帅当皇帝,就要被大帅丢进敌军中乱刀砍死了。

    “标儿,你娘啊我在前面打仗,她就在后面带着人给我做衣服、缝皮甲。我最初起兵的时候哪有什么金属盔甲穿,都是你娘收了皮子给我缝。太厚的皮子不好缝,你娘缝好一件皮甲,手指头上就全缠满了布条。”

    “后来日子好了,你娘也帮我管着要发下去的布甲武器,和将士们的女眷一起给全军将士做衣服鞋袜。外面都说我爱兵如子,我哪有那个闲暇爱兵如子,爱兵如子的是你娘啊。”

    “我就想、就想着以后发达了,绝不让她再操心,让她安心当富太太。结果现在还是得你娘来帮我,我”

    陈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爹,你这人怎么这样,还恩将仇报啊。”

    正在嚎哭的朱元璋哭声一滞。

    陈标把布巾狠狠在朱元璋脸上揉了几下,道“娘为你做了这么多事,等你没麻烦了,就把娘关在后院,只看那四方天娘这么有本事,以后你没麻烦了,就该更加支持娘去做好事,让娘扬名啊。”

    朱元璋抓住陈标在他脸上作怪的布巾“啊”

    陈标道“娘会做衣服,就让娘管着布坊,女人才知道女人需要什么款式的衣服;娘爱读书,就让娘开一个女子书院,教导女子识字算数;以后爹如果被派到边疆镇守一方,边疆对女子束缚更小,完全可以让娘帮你管着内政,爹你只需要打仗”

    陈标站在朱元璋的腿上,抱着手臂道“你可不能和朱大帅学。大帅夫人那么能干的人,将来大帅当了皇帝,大帅夫人就只能干坐在皇宫里熬日子,每日只计较些朱大帅后宫三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朱元璋默默用布巾擦干眼泪和鼻涕“元帅夫人当了皇后,能做的事多着呢,什么熬日子,你又诽谤大帅。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要怎么帮你娘”

    陈标拍了拍手,李贞递过来一大叠纸。

    陈标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熬夜做的”

    朱元璋急了“再重要的事你也不准熬夜”

    陈标道“娘难得求我一次,别说熬夜,赴汤蹈火我也得做。看看,有什么补充的。”

    朱元璋先狠狠挼了一下居然敢熬夜的儿子的脑袋。他太后悔了,如果有他看着,儿子绝对不会熬夜。

    不过他心里又很酸。

    朱元璋一边看着陈标给马氏出的主意,一边酸溜溜道“每次让你帮帮爹、帮帮朱大帅,你总是满口抱怨。怎么你娘一求你,你就这么积极”

    陈标鄙视“你和娘能比吗大帅和大帅夫人能比吗你扪心自问一下,要是你,你会更积极主动地帮谁”

    朱元璋被陈标的话噎住。

    徐达抱着手臂,凑上来一边偷看,一边道“标儿说得对”

    朱元璋把沾染了陈标汗水和自己眼泪鼻涕的布巾丢给徐达,让徐达去洗布巾,赶紧滚,然后继续看陈标写的计划。

    李贞回去拿新的布巾,顺便拎走了对朱元璋书房十分好奇,东摸摸西摸摸的陈文正。

    熬夜的陈标很快就困了,靠在朱元璋怀里倒头就睡。

    朱元璋一边护好熟睡的儿子,一边帮夫人完善计划。

    儿子说得对,钱财什么的咱们已经不缺,夫人需要的或许不是富裕但无聊的生活。夫人支持他,他也要支持夫人。

    要不,首先给夫人取个可以在外面叫的大名名留青史的女子大多有自己的名字,他夫人现在要在外扬名,也应该有。

    朱元璋嘴上说着不让儿子熬夜,为了给马氏完善计划,他自己也熬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让李贞派人送信。

    然后朱元璋叫醒儿子吃早餐,吃完之后抱着再次倒头就睡的儿子一同补觉。

    这是他推行井田制之后,睡的第一个无梦的觉。

    应天府,马氏拆开信,开口不是拉家常,也不是说正事。

    朱元璋在信的开头说,儿子曾经问过他,大帅夫人叫什么名字,是叫马翠花还是马秀英,他觉得“马秀英”这个名字很好,问马氏如何。

    马氏愣了一会儿,心头一暖。

    大部分女子小时候都只有一个乳名,比如丫头,妞妞,某姐之类。马氏也一样。

    一般女子及笄时,有文化且宠女儿的父亲,会给女子取字。那字,就是女子可以用在外人面前的新的名字。

    若父亲没有赐字,女子就会在新婚后,由丈夫取字。

    这就是“待字闺中”的意思。

    马氏亲生父亲去世得早,郭子兴虽养大了她但她毕竟不是亲女,朱元璋又是个粗人。所以马氏到现在都只有一个乳名,并没有字。

    马氏先长叹了一声,然后笑道“以后,我就是马秀英了。”

    马秀英摸了摸肚子,怅然道“生了标儿这样的孩子,我祖祖辈辈真是积攒了太多太多福气。为了标儿,我一定得做更多的善事。”

    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就算事情很重要,马秀英也不会累着自己。

    她一边看陈标和朱元璋为她查缺补漏的计划,一边逐步着手安排一切。

    很快,应天陈家的茶馆酒楼戏台子中都换了新剧目新故事,朗朗上口的童谣也在民间开始流传。

    有田分,吃得饱;有田分,穿得好。

    阿娘有田种,儿女长得好;阿姐有田种,未来嫁得好。

    没什么文采的童谣,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无论哪个玩耍的孩子都能唱上一两句。

    茶楼里的评书先生们开始说起了一些诗人诗词中的故事。

    比如最著名的悯农,“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他们又说起了宋史。宋朝国库充裕,江南万里沃土,老百姓却无立足之地。

    那地呢都是豪强世族富商们的。

    朱大帅要给咱们老百姓分田了。而且每三十年,都会再分一次。

    有钱的人,可以买别人那三十年的使用权,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一辈子;贫苦的人,把自己这辈子卖掉,但儿孙成丁后仍旧可以分田,可以有希望。

    就算是豪门大户,也可能遇到家破人亡的时候。但只要后代能长大,就能分田,就还能东山再起。

    何况,大帅又没说动他们现在手中的地。难道连现在无主的地,他们也不肯分给快要饿死的老百姓吗

    再说给女子放脚分地。现在男子多被征兵,死伤惨重,家中仅剩寡妇女儿的比比皆是。不给女子放脚分地,难道是让这些人都饿死吗

    女儿可以招赘,也可以收留孤儿继承姓氏,家中香火还能继续传承。

    豪门大户家的女子不在乎那点地,她们饿不死,也不会绝嗣。所以她们就要无视普通女子的苦难吗

    特别是那些父兄皆为了反抗贼元战死的女子,她要被活活饿死,她父兄的同袍不会良心不安吗

    可咱们老百姓既不会写诗词,也不会花钱让名妓唱歌曲,我们要怎么支持朱大帅,让他继续分田呢

    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顿顿都能吃饱,不管百姓死活的人舞文弄墨,误导朱大帅,让朱大帅以为老百姓真的不支持他吗

    一日,应天城外搭了个大台子,马秀英做了些伪装,遮掩住大肚子,并往脸上粘了些东西,用陈标特意给她制作的无毒脂粉化了妆,扮作一比原本身形更加丰腴的妇人。

    “我是朱元璋的夫人,马秀英。”马秀英穿着一身朴素衣服,对着台下的百姓道,“你们可能都听说过,我也是见过贫苦的人。田地对咱们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多说,你们心里都知道,只是你们和我一样嘴笨,说不出有大道理的话,更做不出花团锦簇的诗文。”

    “明日,我将会再到这里来,募集女子为前线将士缝制衣服鞋袜皮甲;我们还需要强壮的女子参与送粮;军中也需要女子洗衣做饭、照顾受伤的人我这里有很多很多事,需要女子来做。”

    “军营对女子而言,可能是个很不好的地方。但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和清白,以我大帅夫人马秀英的名义保证。”

    马秀英平静的视线扫过台下窃窃私语的百姓。

    “从明日开始,连续七日,我会派人来这里登记想要来我这里做事的人的名单。七日后,我就要开始分配活干了。你们就当这是分田前的徭役,也成。”

    马秀英开了个玩笑,玩笑并不好笑,但底下的百姓不知为何,都此起彼伏地笑了起来。

    “粗人不会说话,让大家见笑了。”马秀英拱手作揖,就像是男子一样。

    突然,一个黑壮女子挤开人群,走到台子下面,用夹杂着闽南口音的官话道“秀英夫人,如果我不想做这些活,想从军呢”

    马秀英愣了一下,然后展颜笑道“红巾军现在还没女人从军。不过若你对自己有信心,我会向大帅提议。但女子从军非常艰难,你确定要从军吗”

    那黑壮女子笑道“我从福建来,先祖为参知政事陈文龙之女许夫人。就算不加入红巾军,我手下的人跟元鞑子的斗争就没停过。不过我现在的身份算是土匪,大帅不知道能不能收留我。”

    马秀英立刻走下高台,握住黑壮女子的双手道“你若有自己的队伍,我现在就替大帅答应你。”

    黑壮女子眼睛一亮“这件事大帅夫人也能做主”

    马秀英豪爽道“你可以在这应天府问问,我马秀英什么事做不了主”

    一戴着帷帽的女子娉娉婷婷走来。看她脚步,就知道她是一个小脚女子。

    “那大帅夫人可否也能为小女子做主,让小女子登台献唱”女子摘掉帷帽,露出虽有些苍老,却仍旧风韵犹存的脸,“我有好些个姐妹,如今受大帅和陈家恩惠,能在布坊绣庄自给自足,本不愿再提起旧事。”

    女子顿了顿,笑中带泪“但若姐妹们的歌喉琵琶能报救命之恩,姐妹们愿意再一展所学。”

    那女子身后又有几位女子摘下帷帽,竟然都是被朱元璋关闭后,被陈标专门叮嘱收留的青楼乐坊女子。

    嘈杂的百姓们瞬间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名妓看着风光,但不干这一行之后,她们都恨不得把过往名字全抹了,好清白做人。

    可现在她们明明已经脱离了苦海,没人再记得她们那段卖笑卖色的往事,将来可以嫁给好人家做平头正面的妻子。可她们却自揭伤疤,只为了报朱大帅的恩德。

    马秀英严肃道“此事我会交给陈家办。陈家一定会想出让你们既能唱歌,又不危及名声的事。若你们不嫌弃大帅手下的将士粗俗,你们的婚事我也包了,绝对给你们选会照顾好你们的好男人。”

    百姓们这才重新喧闹起来。

    “好啊,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办婚事我听说秀英夫人你以前给军中的小兵们办过婚事”

    “有这事那我定要讨一杯喜酒”

    “姑娘啊,你能为我们说话,我们一定会保护你。”

    “在陈家的酒楼里唱歌唱戏有什么丢脸那又不是青楼,你们尽管唱”

    “对啊,那可是菩萨陈家。”

    姑娘们先是一愣,然后笑容更灿烂,泪水也更加多了“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黑壮女子摸了摸鼻子“好女儿,我将来也想为我手下那群家伙在她们中讨个媳妇,秀英夫人可要帮我。”

    马秀英笑道“你手下的兵不也是大帅手下的兵我全包了。”

    黑壮女子笑道“那好,全交给秀英夫人你了。”

    “秀英夫人,我我”一女子鼓足勇气,拿着一卷书,“我也、我也会写诗可我不知在应天何处刊印,秀英夫人可否为小女子指个地方”

    “我也会我父亲是元朝进士我自幼读书就她们杭州有才女吗”

    当一个人出现后,迅速有好几个带着家仆的女子勇敢地站出来。

    马秀英都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刚出来宣扬,就有这么多人积极迎合。

    很快,她笑了,连连点头答应。

    原来有很多人都和她一样,心里憋着一口气,已经做了许多准备,只是欠缺一个站出来的契机,只是缺少一个能给她们勇气的领头人。

    马秀英昂首挺胸“那就从今日起开始登记吧。早一日登记完,早一日开始干活。”

    士兵开始维持秩序;小吏坐在搭起的棚子下,翻开了空白的册子。

    很快,他前面就排起了长队,许许多多衣衫简陋的女子进入队伍,队伍长得看不到头。

    秀英夫人之名,也很快传遍了应天,向浙东、浙西,向整个华夏大地慢慢传去。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