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4章 第 114 章

作品:《偷风不偷月

    汽车停在外花园的甬道上, 许辽坐在副驾驶位子,长途飞行后难免疲倦,他却没合眼打盹,全神盯着整栋大宅。

    沈若臻在太阳下晒得暖洋洋的, 他勾住项明章微凉的指尖, 反客为主地拉着项明章往外走。

    别墅里, 茜姨追出来“项先生, 你要出门吗”

    这两天项行昭垂危将死, 所有人提着一口气,每一步都等着项明章的命令不敢有任何闪失。

    项明章停下问“屋里怎么样了”

    茜姨说“家里人哭得厉害, 刚缓了缓, 正在给老爷子换衣服。”

    人死了, 剩下琐碎的身后事给活着的人。项行昭刚走,亲属要先在家里设灵布置, 通知亲友来吊唁。

    作为孙子, 这个时候离开有违情理,可惜项明章不在乎,说“让他们看着办吧,不用管我。”

    “这样行吗”茜姨顾虑道,“你大伯问了好几遍你去哪了,肯定会找你的。”

    项明章冷漠地说“告诉他们, 我悲痛过度,需要静一静。”

    茜姨领悟了他的意思,回去了。

    沈若臻感觉手心里的指尖在回温,他摩挲过项明章的指节, 说“我们走吧。”

    上了车, 项明章做了个深呼吸, 吩咐道“去缦庄。”

    汽车调转方向,静浦大宅在后视镜中不断缩小,沈若臻记得来参加婚礼那一天,项明章说过不喜欢这栋房子。

    沈若臻从疑惑到了解,仅仅数月,而项明章深藏在“不喜欢”里的刻骨沉痛,是童年至青春期的漫长累积。

    项行昭如今死了,静浦大宅会易主,那一群芙蓉鸟大概也将停止被豢养。

    车上放着一封文件袋,里面是项珑签了名的协议。

    沈若臻清晨赶到机场,见到了项珑,他平生第一次不顾风度地审视一个人,或许还带着几分厌恶。

    项珑的模样比实际年龄沧桑许多,鼻子和项明章有一点相似,但两个人的气质和姿态天差地别,哪怕是亲眼所见也难以相信,高傲沉稳的项明章会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签协议没费什么工夫,项珑本就窝囊,多年来在异国的戒毒中心和疗养院受够了磋磨,如同残废,一心想要回来。

    即使一无所有,项珑还剩“项行昭的儿子”这个身份,为了项家的脸面,项琨和项環总不会对置他于不顾。

    汽车驶进缦庄北区,一路花草烂漫,园林部的工人在给树木修剪浇水,有说有笑的,热闹得不似往常。

    今天天气暖和,庭院敞着大门通风,临院的几扇落地窗没拉遮光帘,里里外外一片亮堂。

    沈若臻陪同项明章走在前面,许辽落后一截跟着,半路停在了回廊上。

    到门口,项明章率先迈进客厅,喊了声“妈”。

    白咏缇正在沙发上看书,前两天半夜项明章打电话来,她就预感有事,合上书起身,问“发生什么事了”

    项明章停在白咏缇面前,没有铺垫,他也不清楚自己的语气,说“项行昭死了。”

    白咏缇神情木然,没听见似的,“咚”的一声,那本书摔在地板上,她垂着的双手紧缩成拳。

    项明章俯身把白咏缇拥住,重复道“妈,项行昭死了,我亲眼看着他咽气的。”

    白咏缇伏在项明章的胸膛上,长发遮住了脸,无声无息,披肩从她颤抖的肩头滑落。

    沈若臻站在门外,这段太痛苦了,展露人前需要何其大的勇气,过去半晌,等项明章扶白咏缇坐回沙发,然后朝他点了点头。

    沈若臻走进来,如常问候道“伯母,我又来叨扰了。”

    白咏缇把头发掖到耳后,说“你今天陪着明章一起吗”

    沈若臻道“生死之事,不管惋惜还是痛快,有人陪会好过些。”

    白咏缇很愿意听沈若臻讲话,虽然对方年纪轻,但谈吐成熟,总能令人静心,她感谢地说“只是麻烦你跟着跑。”

    “不麻烦的。”沈若臻道,“对了,有份文件要给伯母看。”

    他拆开文件袋,抽出两沓文件放在茶几上。项明章说“项珑回来了。”

    白咏缇怔着,夫妻关系应当最亲密,而她对项珑这个名字只有陌生,尝过了彻骨寒心,过去几十年,她心里已经激不起丝毫的感觉了。

    两份文件,一份是关于财产让渡的协议,底下还有另一份,沈若臻说“我猜测明章迟早要办,就自作主张一起准备了。”

    项明章心神微动“是什么”

    沈若臻将第二份文件推过去,说“是伯母和项珑的离婚协议。”

    白咏缇双手将文件拿起来,逐字逐句读过,眼眶和喉咙一并干涩胀痛,读罢最后一页,她哽道“我签。”

    项明章递上钢笔,白咏缇接住,这么多年早晚抄经,写了上万遍“阿弥陀佛”,却没写过几次自己的姓名。

    书房里狼毫近百支,她快忘记了普通的笔该怎么握,垫在虎口,指尖捏得泛白,她一撇一捺签下“白咏缇”三字,恨不得穿透纸背。

    写完,白咏缇低着头,不言不语,也不动弹,捆扎太久的心结忽然松动,就算解开了,仍需要时间回血。

    项明章在项行昭的床前控诉发泄,此时脑子发空,试图劝慰却贫瘠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沈若臻叫他“我们出去走走吧。”

    项明章听话地站起来,跟着沈若臻走出屋子,门外的回廊下,许辽燃尽了一支烟。

    挥散身上的烟味,许辽沉默地跨进客厅,他捡起白咏缇掉在地上的书,很厚一本,不是佛经,是从新西兰带回来关于养花的书。

    许辽没提过往一字,好像一位不知情的、来串门的老朋友,说“我看庄园里的花都开了,挺漂亮。”

    白咏缇抬起头“天气暖和了。”

    “嗯。”许辽说,“街上的花也开了,你什么时候想看看,我开车带你去。”

    项明章和沈若臻朝外走,缦庄不止花开了,茂密的香樟林一片青翠,极养眼睛。

    汽车停在庭院外,沈若臻说“早晨出门,我还带了一样东西,是给你的。”

    项明章猜不到,问“什么东西”

    沈若臻从后备箱取出来,绳带绑着卷轴,是那一幅破阵子。

    项明章端在手里,说“你竟然一直保存着。”

    他们沿着小路并行,沈若臻回忆道“当初为了亦思,我曲线救国进项樾当秘书,其实有点烦你。”

    项明章轻笑“所以呢”

    “后来在公司展厅看见这幅破阵子。”沈若臻道,“你这个人不露喜怒,写的字却肆意狷狂,我对你产生了一点好奇。”

    项明章对沈若臻的好奇更甚,从一曲琵琶,或许更早,应该追溯到沈若臻发给他的第一条短信开始,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说“我发现你的身份,你知晓我的秘密,还挺公平的。”

    沈若臻谦虚道“你更胜一筹,比较快。”

    项明章走得有点热了,脱下外套拎着,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接下来就是项行昭的葬礼,花钱能办到的事,不必操什么心。

    之后公证遗嘱,项明章说“这阵子在公司打点得差不多了,我会正式接班。”

    沈若臻道“除去项珑,其他家人呢”

    “我有数,不会亏待他们。”项明章说,“公司以外,项行昭名下的财产很庞大,具体切割交给律师去处

    理吧。”

    沈若臻问“静浦大宅还去么”

    项明章摇头,说“谁愿意要就给谁,茜姨那几个老人在项家做了几十年,还愿意做事的话,我就让他们来缦庄南区。”

    沈若臻道“缦庄又没人住。”

    项明章用外套甩沈若臻的小腿,说,“怎么没人我们偶尔可以过来,你要是不方便下床,起码有人端茶送水。”

    沈若臻扬手从树梢摘了一片叶子,掷飞镖似的朝项明章一扔“注意你的言辞。”

    项明章没躲,侧身用胸膛挨了一下,春日的树叶太鲜嫩,在衬衫上擦出一道浅淡的绿痕。

    不知不觉走到湖边,碧波中多了十几条白金龙凤锦鲤,像一团团浮动的白纱,左岸的水杉林长势良好,比冬天时茂盛了一些。

    工人正在清理沿湖的杂草,一辆装满草屑的小皮卡缓缓地跟在后面。

    项明章忽然停下,把手中的破阵子奋力投向车斗,绳带在半空松开,整幅字展开飘落在杂草堆上。

    小皮卡驶远了,卷轴背面的青绸和绿草融为一体。

    阳光下只剩飞扬的细尘,在项明章眼中,一切已是“尘埃落定”。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