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章 背着她

作品:《剑拥明月

    鱼被烤糊了。

    只在折竹因她的一番话而愣神的时候, 烧焦的味道弥漫开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将穿着鱼的木棍从火堆上移开。

    他盯着焦黑的鱼肉片刻,将它扔到一旁, 再转过脸来对上她的视线, 他妥协似的“知道了。”

    其实他也不想的。

    “那我们一起吃。”

    商绒终于听到他肯定的回答, 她松了一口气,握着木棍将自己的鱼凑到他的嘴边。

    折竹的睫毛垂下去,他慢吞吞地咬了一口。

    鱼肉的味道寡淡,但它至少是新鲜的,没有什么腥味, 甚至隐约有一分鲜甜, 但他只吃了一口, 便说“你自己吃吧。”

    “你不饿吗”

    商绒咬了一小口,问他。

    “你应知我一向是不会亏待自己的, ”折竹拨弄着烧红的柴火,往里头再添了新柴, “我去星罗观前,已在景丰楼吃了一顿好的。”

    “景丰楼”

    商绒深居宫中, 并未听过这个名号。

    “你们玉京最好的酒楼。”

    折竹说着,侧过脸来看她,“吃过那里的酒菜,再吃这没味道的鱼便觉得很是折磨。”

    “是吗”

    商绒咬着鱼肉,忍不住好奇起那景丰楼的酒菜。

    折竹煞有介事,隐隐扬唇“是啊, 等我们下山后,我便让姜缨去景丰楼要一桌席面,到时你便知我所言非虚。”

    夜雨潮湿, 柴堆里火焰跳跃。

    折竹倚靠在石壁上,齿间咬着一颗糖丸看着商绒认真地吃鱼,他的眼睛弯弯的。

    什么景丰楼,他从来也没工夫去。

    只不过是懒得再冒雨去抓鱼,又想让她多吃一些。

    夜愈深,因有鱼肉果腹,商绒在这一片纷杂的雨声中昏昏欲睡,她起初还端正地坐着,后来脑袋一点一点的,一会儿歪到右边,一会儿又歪到左边。

    一只手忽然扶住她的脑袋。

    商绒一下惊醒,望见身侧少年的脸。

    四目相视,没有只言片语。

    火光照着两个人的影子落在石壁上,火星子噼啪作响。

    商绒顺势朝他的肩上靠去,这一刹,两人的视线已错开,但胸腔里的心却都不约而同地跳得更快了一点。

    他的外袍已经烤得半干,她的脸颊抵在他肩也没有任何湿润不适之感,积雪竹叶的清香在他的衣襟处清冽好闻。

    她没一会儿又闭起眼睛,梦外是雨,但梦里却很安宁。

    折竹感受得到她的呼吸很近,轻拂着他的脖颈,搅得他心湖波澜丛生,他垂着眼睛,视线从她乌黑的发,挪到她光洁的额头,再到秀挺的鼻梁他饶有兴致地仔细打量着她的五官。

    这儿也好看,那儿也好看。

    商绒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瑟缩了一下,少年眨动一下眼睫,环在她腰间的一只手没动,另一只手握起来软剑,轻松将晾在一旁的那件她的外袍勾来,动作极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然后他心满意足,转过脸,一个人静默地欣赏洞外淋漓的秋雨。

    哪怕是一个人看,

    他也看得很高兴。

    商绒睡得很香,只是脖子有些酸痛,也不知何时雨声变得隐约,她被人扶着站起身来,睁开眼睛还有点茫然。

    折竹背起她走出洞外,雨势绵软许多,成了如针一般的细丝,天色微微泛白,勉强能教人看清脚下的路。

    “若是困,就继续睡。”

    晨雾里,他的声线有一种清亮的朝气。

    商绒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不甚清醒地半睁着眼望着他的侧脸,暗淡的光线里,他的姿容情态皆透着一种冷感。

    “我可以自己走的,折竹。”

    她看见他眼睑底下那片倦怠。

    “你的脚不是磨破了”

    折竹一双凌厉有神的眸子扫视着葱茏草木。

    商绒一愣,她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脚被鞋子的边缘磨破,却仍被他轻易看穿,她抿了抿唇,枝叶轻擦衣袂,洒出的露珠点滴落在她的脸颊。

    折竹专寻了无人开辟的野径,他们本就已离山下近了,又尽力避开了那两个星罗观道士去的方向,凭着他的轻功很快便在天色彻底亮起来前到了山脚底下。

    风雨俱停,朝阳亟待破云而出。

    商绒执意要折竹将自己放下,与他步行到了玉京城外的一处破落土地庙,姜缨等人已在这里许久,见到商绒与折竹终于出现,才长舒了一口气。

    “公子,衣裳都已经备好,其它的用物也都带来了。”姜缨指着那土地塑像后头,说道。

    “嗯。”

    折竹淡应一声。

    待姜缨等人出去,商绒便抱着干净的衣裙去了土地塑像后换上,再出来,她看见折竹也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

    “过来。”

    折竹朝她勾了勾手。

    商绒走过去,便被他按着肩在那铺了旧衣裳的长条板凳上坐下,她看着他打开一旁的盒子,其中盛放着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具。

    折竹才将盒子里薄薄的面具拿起来,便见商绒乖乖地仰起脸,他眼底浸出一分笑意,帮她将面具一点一点地粘好。

    “你也知它的味道又苦又酸,你若执意要与我在一处,只怕要日日忍受这种味道。”折竹的手指一寸寸抚平面具的边角。

    “之前也是这么过的。”

    商绒看他拿起来盒子里的黛笔,又说,“哪怕要这样一辈子,我也愿意的。”

    折竹握起黛笔的手一顿,迎向她一双干净的眼。

    一辈子。

    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这庙宇的门也是破的,湿润的山雾在门前缭绕,折竹用一支黛笔细致地将她的眉勾描得杂乱难看,他才心满意足地收起东西,说“走,我们去吃好吃的。”

    今日的玉京城很明显有些不一样,街上多了许多巡查的官兵,但商绒却并没有在街上瞧见哪里有张贴自己的画像。

    姜缨新找了一处藏身地,是个逼仄的小院子,商绒坐在院中任由折竹替她清理包扎手掌的伤口,又听他说如今的她已经葬身火海,她便惊愕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昨日星罗观起火,临清楼里发现两具烧焦的尸体,一具是那位蕴贞公主,另一具则是公子事先安排好的替死鬼。”姜缨在旁说道。

    “什么替死鬼”

    “一个想杀公子却失了算的女杀手。”

    姜缨所说的,便是那红叶巷堆云坊的女掌柜,那女子始终不肯说出半点关于妙旬的消息,他们自然也懒得再留其性命。

    “可谁都知道我在温泉沐浴,我又怎么可能死在临清楼”商绒记得昨日守在那石门外的人并不少。

    “蕴贞在星罗观修行,自然有可能知道那条小径,她将你从中带出,你们二人在临清楼中起了争执,打翻了烛台,故而双双葬身火海。”

    折竹气定神闲,“这故事,自有梦石替你我去圆。”

    “蕴贞死了”

    商绒怔怔地望他。

    折竹手上的动作一顿,他轻抬起眼帘来,平静地盯着她“昨日,她可是存了心要杀你。”

    商绒半晌才道“我能理解她,却不能认同她。”

    禁宫之中,从没有容易的人。

    做帝王的儿女,蕴贞的母妃不受宠,她在宫中自小亦是如履薄冰,但她一叶障目,只看得见表面的浮华,不知浮华之下,她们其实各有各的枷锁。

    “姜缨。”

    商绒正失神,却听折竹忽然唤了一声那青年。

    “去景丰楼要一桌席面回来。”

    折竹包扎好她的手,抬起眼帘看向姜缨。

    “啊”

    姜缨愣了一下,但对上少年那般冷淡沉静的眸子,他忙不迭地应声“是,属下这就去。”

    商绒略微抬眼,蓦地盯住少年的手腕,极轻的一道血痕在那旧疤之上,此时天光明亮,她方才看清“你这血口子”

    折竹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闻声便随着她的视线垂眸,瞥见自己腕上极细的一道痕迹,他轻轻地“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来,他的语气带了点不明的意味“我让人带你走后,我与那个在蜀青捉走你的凌霄卫过了几招。”

    “贺星锦”商绒想起那位凌霄卫的千户大人。

    折竹似笑非笑“你将他的名字记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商绒觉得他有点奇怪,但她还是问“他可有看见你的样子”

    “我戴着面具,他如何看”

    “那就好。”

    商绒舒了一口气,但思及此前在含章殿,皇伯父吃下丹药发狂的那回,贺星锦曾将她护在身后,她又道“他其实也是一个好人。”

    “好人”这两字入耳,折竹下颌绷紧,他一言不发,视线落在自己腕上的旧疤,昨日他明显能感觉得到,那贺星锦在看见他手腕时神情明显有一丝不对劲。

    之后临清楼有凌霄卫喊了声“明月公主在里面”,贺星锦那般急切的模样也被他收入眼底。

    “折竹”

    商绒不知他为何忽然安静下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簌簌。”

    风轻云净,檐上日光粼粼,少年伸手扣住她的双肩,轻皱着眉,神情认真地问她“你说,是他好,还是我好”

    商绒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问。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却将她抱进怀里,下巴就抵在她的肩,自说自话似的,带着一分气闷的威胁

    “你若敢说是他,我便去杀了他。”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