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作品:《春心燎原

    居然让南音跟着回扬州探亲

    南音尚未表示诧异, 崔太后先震惊地看了眼绥帝,他刚在崔攸的敬酒下举杯喝了小盅,神色无异。

    作为亲眼见证绥帝变化的人, 没人比她更懂这个外甥对南音的感情和执着。当初放人回家过年,他都能在人家生父面前直截了当地说“不急”, 如今再次把人留在了宫里,本以为治好眼疾的下一步就是封妃,没想到他竟愿意让她回扬州一趟。

    是想通了太后觉着, 不像。

    相如端没想那么多, 他被钦点为状元后, 绥帝独自和他说了些话。并非甚么国家大事, 而是令他在回扬州期间都照看好南音,将人全须全尾地带回长安。

    这是命令, 也是嘱托。相如端认真领命, 回过神唯有无限激动与欢欣。

    相家宽和, 在他知事后常允他回温家看望生身父母, 因此外祖母和生父对小表妹的思念和愧疚, 他深有了解。如今几人即将得偿所愿,他亦为其高兴。

    亲手帮南音续了碗汤, 相如端温声道“再过五六日便要启程了,你先收拾好行李, 届时届时是在宫门前接, 还是去慕家”

    他压低了声音问。

    “便在宫门前罢。”南音顿了会儿道,药瘾尚未完全断除, 在去扬州前,她也不适合归家。

    相如端说好,神色松快许多, “若有其他所需,待会儿列个单子,我在外边给你采买好。”

    “好,谢谢行止表兄。”

    凭着点点酒意,相如端摇头,爽朗一笑,“其实直接唤阿兄,我会更高兴。”

    南音微怔,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相如端善解人意地止住,“无事,路途还有许多时间,不想改口或慢慢转变,我都不急。”

    他的确是个直率的人,从初次见面就能直截了当的表达对慕致远和慕笙月的不喜,对她说出“阿兄来了”这样的话,可以清晰地知晓,相如端还是爱憎分明的性格。

    不如某些官员八面玲珑,更不会勾心斗角,只有智谋和胆量,还有忠君的侠义心肠。南音愈发懂得绥帝为何钦点他为状元,才华、性情缺一不可。

    值此用人之际,他恰好是绥帝最需要的。

    午膳结束时,纷纷的雪告一段落,绥帝和太后亲自送状元郎和小探花到鸾仪宫前,让二人深深俯首谢恩,这才告退出宫去。

    三日后即正式的庆功宴,到时候也会有各方考校他们,仍需做好准备。

    往回迈步,崔太后撤了伞,令侍女内侍们跟远些,轻声说“我听说,你原先是不满前十名中有半数都是世家子弟,怎么今儿殿试一出来,竟有六名都出自世家”

    他们都以为绥帝为了打压世家,最多只会留二三名额。

    绥帝沉默片刻,“只论才华,不论出身。”

    青石板上有刚积的雪尚未清扫,踏上去,发出吱嘎响声,太后的思绪在其中悠悠回荡,一时竟不知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论是否世家出身,还是不论是否寒门平民出身。

    和他对话总需费些心思。

    她不知的是,这六名世家子弟,和原先礼部等人商议定下的那五名已全然不同,彻底换了个个儿。五姓世家中,仅有崔家崔攸因种种缘由夺得第三,其余皆非五姓子弟,而是绥朝建朝后才慢慢兴起的世家,亦是如今遭受绥帝打压较少的氏族。

    从学问、心性、家世,甚至嫡庶,经过绥帝的综合考量,才有如今的名次。

    有些事过犹不及,何况论见识和文采,那些来自寒门或平民的学子,确实很难比得上底蕴深厚的世家。世家子弟自幼便有难寻的书籍可阅,父兄等长辈在朝为官,亦可让他们早早懂得许多为官之道,政论上,他们显然更加成熟通透。

    最重要的是,才经过卢家灭门一案,如今韩临仍在范阳,绥帝暂时需要安抚其他人。

    三言两语解释后,太后不疑有他,真以为绥帝那股让她感到危险的疯劲儿已经没了,深有感慨,“我还道你已经不管不顾,要和他们彻底撕下脸皮了。如今见你仍能清醒理智,这颗心便放下了。世家之害,其实我并非不懂,先帝对我的不喜,大概也有一半是这个缘故,只是我和你母亲都出自崔家你尚且年轻,比你父皇拥有的时间长许多,十年不成便二十,不然更久,慢慢的来,总能达成所愿。”

    绥帝表面淡淡嗯了声,心底如何想,只有他自己可知。

    他不可能会把步伐放得太缓,因为接下来还有一事,定然会引起部分世家更大的反应。

    因知晓南音情况,绥帝和太后都阻了南音送人,她独自在鸾仪宫内等候,望着门前的皑皑白雪,好不容易出现了一列身影。

    “就说南音耐不住。”太后笑道,“陛下和我说,你每日这时候都得喝点儿安神汤歇息,就随御辇一同去罢,我这会子也有点事,就不留你们了。”

    她照例令人备了些鸾仪宫特有的小点心给南音带去,催促下,没过几时南音就跟着绥帝上辇。

    御辇四平八稳,四面皆有垂帘,南音坐于其中,透过帘中罅隙观望辇外风景,忽然听阖目养神的绥帝道“手放松。”

    手南音下意识低头,才想起之前的宴上有些不舒服,因药瘾颤抖,她不想搅人兴致便强行掐着手心忍住,又添了道深深的掐痕。

    她默默松开了手。

    御辇停下,一踏进永延轩大门,喧喧便激动地跑了过来,雪白的一团,在周围雪景的衬托下几乎要消失不见。

    连滚带跑地溜至南音腿前,小东西撒娇乞怜很有一套,让她还是把这到处打滚的小狗抱了起来,它立刻得寸进尺地对着她的手舔了又舔。

    还想舔上脸颊之时,被一只手挡住了。喧喧跟着瞧去,又是绥帝那张冷淡的脸。

    它如今已非吴下阿犬,在主人怀中使它勇气比以前大得多,竟也敢鼓足了劲儿,对着绥帝“汪呜”一声。

    “哟”全英惊叹一声,“这巴儿狗真是胆子大了许多,如今都敢凶陛下了。”

    南音静静任绥帝单手把它提起,果不其然,一离开她,小家伙立刻就蔫巴了,乖乖地被拎着,大气也不敢出。

    这场景惹得周围几个俱是忍笑,喧喧完美诠释了何为狗仗人势。

    “不知狗肉味道如何。”她听见绥帝像是漫不经心地道了这么一句。

    喧喧本就傻傻的身子更僵,下一刻,竟然凑过去,舔了下从来敬而远之的绥帝手指,小模样显得可怜又可叹。

    实在是聪明,还能听得懂意思。

    南音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把小狗抱回怀中,请绥帝别再逗它。

    几步踏入永延轩,春风般的暖扑面而来,江盛早就在此候命,第一时间给南音诊脉。

    他取出几瓶化瘀褪痕膏,道是可以尽快消除瘀痕,“其实凭慕娘子的忍耐力,如今药瘾的威力已经不算甚么了,既然能在人前掩饰住,多出去走走确实更有益。”

    江盛笑说,“这时节的江南已经回春,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红桥俨画图。扬州城的美景,我有幸随慕娘子同往,可得好好领略一番。”

    他的老家本就在扬州,这句话也就是简单的客气。

    南音抬眸见绥帝面色如常,方知这件事,他应该早在更久之前就准备好了。

    一些想问的话,忽然之间就少了许多。

    先生从来深谋远虑,他定下的事情,从来都是思虑许久且不容更改的。

    她不该因为自己的那点儿无措就闷闷不已。

    这是不正常的。南音知晓,她应当是在戒药瘾时对先生的依赖太过,如雏鸟般不愿离开安全的窝巢,才会生出这种情绪。

    约莫睡一觉就好了。她这样告诉自己,而后放下喧喧,在汤药的影响下阖目沉沉入睡。

    在这期间,风雪的呼呼声又响了起来,在她不知时,绥帝又在不远处陪伴了她一刻钟,见她睡得安稳才起身离去。

    侍女隔段时辰进来察看一次,慢慢的,一盏鎏金灯被悬于榻前,微弱的光照亮南音脸侧,雪般莹白,眉眼般般入画,浓淡皆是美景。

    天幕沉沉,周遭一片阒寂。

    南音醒来时发现天色大暗,软枕也略有湿意,像是梦中经历了甚么伤心事。

    可具体是甚么,睁眼的刹那就记不清了。

    “娘子醒了。”紫檀时刻注意内室动静,她睁眼没几息就入内,边挑起床帘边道“咱们更衣梳洗罢,陛下那边儿请娘子过去用膳。”

    她笑说“好像是今日殿试结束,陛下心情大好,要摆小宴请太后娘娘和娘子用膳。”

    中午那顿难道不算小宴南音纳罕之际,任侍女们服侍更换衣裙,穿上梅染色的褙子,侍女还令给她稍稍点妆,再抹了些唇脂。

    如此郑重么。受这些影响,南音行走间也不由缓了许多。

    一路四望,风灯照亮的道路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广明宫外比以往静了许多,再往里走,却是愈发得幽暗。

    暗到南音脚步犹豫之际,出声唤人,才发现周围的人不知何时全散了,一个都没留在身边。

    刚顿足,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南音,过来。”

    是先生。南音依循着隐约的光影,朝前方踏去。

    灯光渐盛,一排长青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式样各不相同,绥帝就站在树下等候。

    及至她的身影近了,他一步过来,示意地伸出手。

    这是在南音双目未好前常有的动作,让她牵着他的袖口前行。

    南音望了一眼,抬手牵去,被绥帝带着走了条细窄的甬路,两旁也都摆满了照明的小灯。

    她的思绪被前方的身影牵引,完全不知到了何处,忽然有细细的流水声响起,前方的宫墙下竟有一条被牵引入内的溪流。

    知晓南音的疑惑,绥帝言简意赅解释,“从五坊引出的支流。”

    那儿有些动物需临水而栖,故有一条特意挖出的深深渠沟,而后又被绥帝引到了这儿。

    宫墙下小溪缓缓流淌,在幽深的夜仍旧清澈见底,因从它的上游,有花灯正源源不绝随流水淌来,直将水面照成了星河。

    有些花灯构思精巧,远处尚是花苞,飘扬而来的路途缓缓舒展,及至南音面前便正好绽开花蕊,露出系着小烛的蕊心。

    红墙绿瓦下,一朵朵花灯随着流水绽放,璀璨闪烁。没有女孩儿能不喜爱这样的美景,南音亦是如此。

    她入迷地看了许久,而后又看向绥帝,“先生怎么想到放花灯”

    即使做出这样明显不符性格的事,绥帝依旧是从容淡然的,不紧不慢解释,“前阵子上元节,你正在病中,错过了。”

    所以便给她补上吗

    南音想起自己曾和太后说过一事。

    从前在慕家的时候,她因眼疾不便,即便溜出去玩儿也大都是在附近的街市,太远太热闹的地方是不敢去的,怕走散,怕回不去。所以每逢佳节最为欢乐的时候,她出去了都只是站在很远的地方观望,如放花灯这样的事,更是从未做过。

    那会儿只是和太后的闲聊之言,想来是先生不知怎么知道,才有此一举。

    南音感觉胸口闷闷的,可是又有点儿想笑,好半晌说出话来,“所以,原本这里并无溪流,是先生在这段时间,让人修挖了出来”

    绥帝颔首,还以较为勉强的语气道“只能道差强人意。”

    这可真是南音忽然想到,英宗曾经为讨月氏欢心而修建了一座巨大的行宫,行宫内栽满了她喜爱的月桂树。

    先生此举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词似乎也不是这么用的。

    如果全英和林锡在此,定有许多话想和南音说。正月里挖渠的工人难寻,他们便从内卫和内侍省里拨了不少人帮忙,忙完分内之事还要到这儿来监工,内心的复杂可想而知。

    尤其是林锡,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陛下会有这等像极了讨宠妃欢心的昏君之举。

    往往是前一刻他还在因绥帝的连番明策而敬畏不已,下一刻看到这条等待他们修建的长渠就又变换了心情,反反复复。

    绥帝倒是很坦然,不觉得这有甚么特别的,或者说只要是为南音所做的事,在他这儿都有不同的标准。

    “不喜欢吗”他问。

    “很喜欢。”南音面上是发自真心的笑,绥帝见了,亦是悦然。

    她接着道“只是让先生费心了。”

    “不算费心。”

    想想也知道,费心的确实不能说是他,他只需下令即可。

    南音眸中含笑,不就那些事发表太多看法,有的时候,她也只想放松地享受他人的好。

    在绥帝带领下,南音亲手放了一盏小鹿花灯,据称原型正是呦呦。

    她还从两旁常青树的枝丫上发现了不少东西,是绥帝给她备的礼物,都不贵重,但很合她心意。

    南音的脚步都变成了小女孩儿,蹦蹦跳跳,从这棵树跃到了那棵,每一次都有惊喜。

    等到她累得走不动时,绥帝告诉她,那些礼物仍未寻尽。

    “难不成先生一路上都着人放了东西吗”南音随口这么说了句,没想到竟得绥帝颔首。

    “还是先生厉害。”

    她着实是找不动了,依旧很倔强地告诉绥帝,把这些东西继续放着,等到她来日有空,定会回来全部找齐。

    绥帝颔首,“不急,日后自有大把时间来寻。”

    好像确实如此,南音暂想不到太远,今夜她得到的惊喜太多,多到即便回了永延轩,眼眸仍止不住地完成了月牙。

    壶中茶水咕噜噜地冒起,侍女执壶为绥帝倾上热茶,自觉告退。

    “这个时辰先生再喝茶,夜里许要睡不着了。”南音提醒道。

    绥帝一顿,持杯的手停住了,嗯一声没有再喝,手指搭在杯沿,似在沉思某事。

    南音其实不怎么困,她只是累而已,此时见绥帝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坐在一边轻轻点了点拆下的一只锦缎制的小兔。

    灯芯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久久再无其他声音。

    终于,在灯影愈发暗淡之际,绥帝开口道“在扬州至多待两月,我便派人接你回长安。”

    两月的时间,不长不短,南音不明所以,说了声好。

    绥帝又顿了下,道“你可喜欢椒房”

    “先生”南音握住小锦兔,不知是不是听错了。

    掖庭椒房,后妃之室,但绥帝的意思,定不是简单把她迎进后宫为妃。

    真正将话开了个口,剩下的就没那么犹豫了,绥帝定定看着南音,“封后的旨意,我已拟好,礼部那边亦已在准备,只待你回扬州。”

    “你若有喜欢的布置,先和全英说好。”

    他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温和细语,但在南音耳畔,每一个字都如擂鼓。很茫然地眨了几下眼,仍没反应过来。

    她是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可那也不是这样的准备啊。

    等绥帝连唤了好几声,南音才回过神,“先生是不是太快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鲁莽。

    绥帝却道不快,这件事,从南音随慕家人回去过年的那时起,他就在准备了。

    南音有很多想问,譬如先生为何会喜爱她、怎会封她为后、他要如何服众之类,到最后,一个音节都没发出。

    绥帝知道这话对南音而言也许有些突然,但于他而言,已是他能等待的最长时间。

    再长他也等不了。

    所以对于南音沉默许久磕磕绊绊问出的“已定了吗”,给予的也是不容置喙的颔首。

    南音早知他行事强势,但放在她身上几乎是头一遭,还有些适应不了,此刻连寻常小娘子会有的羞涩都没来得及。

    已是深夜,对于绥帝说的那些椒房、布置之言,她只能别开眼,轻声回“请容南音想想。”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