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第 78 章

作品:《媚王侯

    收拾好矮几上的碗碟, 小月让一个侍卫帮忙, 连着矮几一起一道儿搬出了玉蔻的房间后, 侍卫抬着矮几下楼, 小月反身把房间门关上时,心里忍不住地直犯嘀咕:

    美人最近,怎么总喜欢把自己一个人闷在屋子里面啊?

    不会是因为大王——美人心里难过, 才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独自舔舐伤口吧?

    光是想想玉蔻一个人坐在内室的小榻上,或者是床上, 玉容哀伤,垂首抹泪儿的画面, 小月的心里就一阵阵地抽疼。

    她好想进去, 陪在美人的身边啊!

    就算做不了什么,但安静地陪在美人的身边,不让美人感觉到孤单,也是好的啊!

    可是, 可是, 盯着面前紧闭着的木门看了半晌后,小月终究还是不敢违逆玉蔻的吩咐, 自作主张地推门进去,颓丧地垂下脑袋,转身去了隔壁的房间。

    其实,小月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房间里面,玉蔻不仅没有哀伤, 垂首抹泪儿,还悠闲地躺在小榻上,小脑袋枕着拓跋勰的双腿,微合上双眼,听他给她念书里的故事呢:“……张生道:‘世界上竟然有这般女子,岂不是国色天香乎?刚才她走到拢门儿前面,刚挪了一步远,刚刚的打了个照面,而临去的秋波那一转,就让我变疯着魔。’”[1]

    男人的声音磁性,低醇,不过是念着一本蓝皮装的话本中,某段玉蔻曾经看过的话儿,可此时此刻,把男人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面后,她竟莫名地,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她微展了展眼帘,往男人那里看去。

    他正低着头,看着右手中持着的话本儿,全神贯注地读着。

    从玉蔻的角度看过去,轩窗中洒过来的早上烂漫的晨光,如水般泼洒了他左半边的侧脸,右侧的脸颊,则因为背着阳光,而无法被照射到。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神色被阳光照得半明半昧,教玉蔻有些难以看清他面上的神色。

    “……张生说到这里,语音渐渐地低下来了,只顾自言自语道:‘也罢!十年不识君王面,恰信婵娟解误人。小生不到京师去应举就是了[2]——’”念到这里,拓跋勰终于是再也无法忍受这话本子上毫无逻辑,撰文者仿佛没有脑子一般,随便瞎糊弄了一通的情节,忍不住停了念书,开始批评起话本子中情节上存在的问题来,

    “这话本子上面的内容写的也太离谱了!科举于读书人而言,是何其重要之事,怎么能看见一个美貌女子了,就不去京师应——”说着,拓跋勰眼帘一掀,把视线自话本子上移开,望向玉蔻。

    恰和玉蔻望向他的,乌溜溜的一双妙目对上了。

    男人的话音,顿时一消。

    敏锐地发现玉蔻的黛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后,拓跋勰心中的警铃立时拉响,在外面几乎不笑的男人,居然在女子面前讨好地笑了笑,连忙哄她:“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就继续给你读。”

    语罢,男人垂眸望向话本儿上,便准备继续读。

    “大王,你不想读的话,就别读了吧。”

    薄唇微翕,正准备继续念话本子上面的内容的拓跋勰,到了嘴边的话瞬时一变,他口不对心地极力否认:“没有没有,我想读的!”

    “噗嗤——”

    “夫人这是在笑话我?”拓跋勰把话本子自眼前移开,垂眸望向玉蔻时,探出右手轻轻地捏了捏玉蔻小巧的鼻尖儿。

    玉蔻弱弱地反驳:“我没有,我刚刚,是在、在打喷嚏。”

    有这么打喷嚏的么?

    拓跋勰拒不相信,还欲和玉蔻继续逗闹时,房间门外,忽然间传来了一道被人特意扬高了许多的声音:“美人,江中尉带人来了马邑县,现在正在驿站一楼,求见美人。”

    江中尉?

    “就是之前你见过的江侍卫。”看见玉蔻面露疑惑,拓跋勰压低了声音给她解释。

    玉蔻瞬间石化。

    之前,自东莱郡回代国的一路上,玉蔻虽然没有经常与江铎接触,可她的侍女小月,却因为江铎之前帮过她,频频和江铎接触着。

    她想着小月是自己的侍女,江铎是拓跋勰的侍卫,将来小月若是要嫁人了,和江侍卫的身份也还挺配的。

    又看拓跋勰没有什么意见,便没有阻止两人的接触。

    没想到,和小月平等地交往着,一点儿架子也没有的江侍卫,他居然是代国的中尉!

    “他此番过来,应是为了我的‘尸身’一事。”在玉蔻惊得魂飞天外时,拓跋勰抬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边语气严肃地叮嘱她,“我本被罗天睿他们扶柩回王都,半路上,却在马邑县这里停了这么久,实在不合常理,王都中人,不知道揣测成了什么样子。

    今日江铎来此,也不知道是哪方的势力派来探路的。

    不过,不管他是哪方势力派来的,夫人你记着,等会儿他见了你后,若是以言语刺探你,你俱都不要回答他的问题。

    我停灵于此的原因,我早已另行安排好了。

    你等会儿,只需要装作悲痛欲绝,嘤嘤低泣,说不出话来,一问三不知,绝对绝对,不能回答他的任何问题,知道么?”

    以免说多错多。

    玉蔻坐起身来后,向着拓跋勰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见她应下,拓跋勰起身,离开了小榻处后,一翻身,跃上了内室中的房梁。

    一会儿后。

    江铎跟在领路的小月身后,迈步刚进了房间,便听见内室里面,传来了女子隐隐约约的低泣声儿。

    看样子,大王以前没有白宠赵美人……

    江铎在心里瞎感慨时,听见了玉蔻的哭声儿的小月,心都揪成了一团儿,她脚下的步子加了加快,倒腾到隔断内室与外室的帘子处后,她一抬手,便把帘子掀开了一角后,自那一角中钻了过去。

    “美人你别哭了,大王若是还在,也不会想看见你这样,一定更希望你保重自己的身子的!”本来小月想劝玉蔻多想想孩子,但话未及出口,便想起帘子外面,还有个江铎在,虽然那人是她所喜欢的人,但有些事情,不该让他知道的,不论他是谁,就都不能告诉……便临时换了个理由。

    说着,小月边把自己从袖袋中取了出来的一方白底,绣着一枝鹅黄色的桂花的丝帕,举到了玉蔻的脸畔后,轻轻地为她拭泪。

    玉蔻仿佛没有听见小月的劝慰一般,自顾自地继续哭着。

    帘子外面,江铎屈膝向玉蔻行礼:“下官江铎,拜见美人!”

    玉蔻本该,给他叫起的。

    结果——

    江铎等了又等,帘子里面,只传来一声儿,又一声儿的嘤嘤低泣声。

    这。

    “请问美人,不知大王的灵柩,为何在行至马邑时,停了下来?”一刻钟过去后,帘子里面,玉蔻还是只顾着嘤嘤低泣时,江铎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便出声询问道。

    玉蔻,还是在哭。

    江铎有些头疼了。

    这,这赵美人可真和她看起来一样啊,柔柔弱弱的,跟泥捏的人儿似的,身子骨儿娇柔,连性子,都这么地娇弱。

    虽然大王英年早逝,确实是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但人要学会坚强啊,你整日哭着,大王,他也回不来啊!

    江铎在心里没什么恶意,只是纯粹地感慨着。

    “美人?”

    在江铎忍不住催了玉蔻一句时,旁边儿,小月实在不忍江铎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大王,惹玉蔻伤心,纵然知晓江铎今日的身份已经不一般了,自己一介宫女,其实没有在他与美人说话时插嘴的资格,还是大着胆子地说:“江中尉,美人来了马邑县,和罗侍卫他们碰着面儿,见着棺材中的——大王后,便伤心得昏倒了。后来,也是镇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以泪洗面,你说的那些事情,美人真的是不知道。”

    “中尉来见美人,如果只是为了问刚刚的那个问题,还请出去,另寻他人为中尉解惑吧!”

    那样也行。

    从谁的口中问出原因,于江铎而言,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他会带人今日来此,不过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尽快把大王的尸身接回王都后,准备丧葬事宜而已。

    并没有刺探什么的目的。

    “斯人已逝,确实令人伤心,可小月说的也对,大王若是还在,也不会想看见美人你这样的,美人还是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才好。”隔空劝慰了玉蔻一句后,江铎告辞了,“下官不打扰美人休息了,这就先行退下了。”

    玉蔻,还是只顾着哭着。

    江铎摇了摇头后,站起身,往后转过身去,大步离开。

    尽管江铎已经迈步远去了,可玉蔻却没有立即就停止了哭泣,还在一抽一噎地哭着。

    急得她身旁的小月愁眉苦脸的,一叠声儿劝她:“美人,别哭了,伤眼睛啊!”

    “美人,别哭了,伤身体呢!”

    “美人,想想你肚子里面的孩子啊!孕妇哭泣,对孩子不好呢。”这一句,怕房间外面的人听见,小月把脑袋凑到了玉蔻的耳畔后,把声音压低了又压低,用微弱的只有她和玉蔻,以及房梁上某个听力超群的男人能够听见的声音,才说的。

    房梁上。

    虽然知道玉蔻是在做戏,可听见她那一声又一声嘤嘤的低泣声,拓跋勰的心里,还是跟被谁拿了把刀口很钝的菜刀,在来来回回地割着一般。

    听见江铎的脚步声,自二楼的廊道上彻底消失,踏上楼梯,往楼下而去后,拓跋勰不再躲藏,往下一跃,自藏身的房梁上,跳了下去。

    这几日,小月已经看见拓跋勰这个影卫好些次了,每一次,他都是神出鬼没的,于是此时瞧见拓跋勰突然现身儿,小月微微惊了一惊后,便镇定了下来。

    “我来劝劝美人,你退去外间吧。”

    这些天,拓跋勰总是能很轻易地劝住玉蔻的各种念头,小月不知不觉地,就对拓跋勰信赖了些。

    此时听见他吩咐自己退去外间,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犹犹豫豫老半天儿,最后还得玉蔻沉下脸来命令她出去,才听。

    而是立即便应下后,自玉蔻的身边走开了,一掀帘子,踱步去了外间。

    那道帘子是绸布做的,它一垂下后,室内又没有微风会把它吹得高高扬起,让外间的人可以自帘子扬起的一角,窥见内室里的情形……所以,小月的身影一被帘子挡住后,拓跋勰便忍不住了。

    他立时上前几步,一抬手,把玉蔻揽入怀里后,低头亲了亲她柔软的发顶,轻轻地呢喃:“夫人刚刚表现的很好,不过现在,可千万别再哭了。”

    “再哭我心都要化了!”

    ……

    下了早朝,回到宣室殿后,本该让人传朝食,用了后便开始召见早朝时,被她留在了宫里,要细细地与之商议其方才在朝堂之上,奏禀的要事的武后,头一回,顾不得那些了,冷声喝退了殿中值守着的诸多宫女太监们后,武后往后猛一转身,丹凤眸微微眯起,不善地盯视着殿中除她之外,仅存的另一个人茯苓:“魏国传出有魏武卒的传闻,是孤的探子们没有打探到这个消息,还是你悄悄地隐下了,故意不禀报给孤听?”

    权利,可以给予一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比的威势。

    此时此刻,即便武后话语之中,内容里面,没有半个字是威胁之意,但是,被武后那双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丹凤眼看着,被武后身上那与日俱增的威势压着,茯苓只觉得,自己好似一条一不小心,从河水中跃上了岸堤的鱼儿,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来了。

    “殿下,茯苓冤枉啊!”她连忙便跪了下去,“这些日子,探子们汇总到奴婢这儿来的消息,奴婢全都禀报给殿下你了,茯苓敢以性命担保,绝对没有一条遗漏的!”

    “那为什么连远在京兆郡的姜太尉,都知晓魏国有魏武卒的传闻了,我们那些身在魏国的探子,却一无所知?”

    方才在朝堂之上,姜太尉公然提出了此事后,还奏请陛下派人前往调查,要不是她遇事素来能够迅速地镇定下来,差点儿,就漏出什么破绽,被姜太尉那个老匹夫给察觉了!

    茯苓词穷了:“这,这个——”

    其实,她可以继续说自己是真的不知道,可是她明白武后的性子,此时此刻,武后本就在暴怒之中,而且,也确实是她掌管着的探子这边出了事情。

    如果她只知道推卸责任,以自己不知道为由把自己洗个干净,不仅不会让武后把她的怒气自她的身上转移开,反而,只会让武后立即便弃了她。

    所以,尽管茯苓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得干净,瓜子脸的脸庞上只余苍白一片,但她却只低垂着脑袋,沉默着。

    不再继续为自己辩解。

    偌大的宣室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静谧,却让茯苓觉得,她头顶上方,那道盯着她的视线,越发地威势逼人了。

    她后背上的冷汗,都沁出来了。

    提心吊胆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后,茯苓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判决:“自己去掖庭领板子!”

    “喏。”

    决断既下,武后便不再多看茯苓,转身往自己日日批阅奏折时,所坐的金丝楠木矮几处走去。

    在矮几后方的明黄色蒲团上坐下后,武后忽然间想道什么,抬眸,望向前方走到了殿门后头后,抬手正欲打开殿门的茯苓:“你昨日向孤禀报说,之前孤让你派人调查的从二月到四月中旬,不在自己的藩地,或者虽然在藩地,却一直没有公开露面儿的藩王,一共有两位,分别是梁王和楚王,是吗?”

    “是。”茯苓连忙往后转过身,恭敬地回道。

    “派使者过去,传他们二人入京。”

    “原因么,孤记得他们二人都还未娶王妃,那就以陛下挂念他们的终生大事,邀其来京,欲为他们举办游园宴,帮他们相看王妃为由吧。”

    作者有话要说:  玉蔻:“请叫我赵影后,谢谢!”

    PS:

    [1]、[2]:节选自《西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