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第 35 章

作品:《我家贤妻太薄情

    几日后, 周嬷嬷被安置在后院一处下人房,手上职权都没了,每日也不给她安排事, 就那么将养着, 明显就是念她对骆晋云有养育之恩, 又是家中老人,便在府中养个老,别的就不用指望了。

    周嬷嬷耳朵的伤不碍事了,又找了骆晋云一次, 被驳回了请求, 只让她养伤, 又去找老夫人, 也不管用,府上便知道, 这奶娘是真被养起来了。

    下人们议论, 也真是她太猖狂,竟连夫人的丫鬟都敢打,也不看看是谁的人, 这府上又是谁管事。

    她是将军的奶娘,可不是人家夫人的奶娘,将军一个男人,怎么会搭理后院的事

    下午待薛宜宁闲下来时,玉溪和薛宜宁说“刚刚我去厨房,见到如意, 她特地等在路上和我一起走, 夸我胭脂好看, 问我在哪儿买的, 说她也要去买。”

    薛宜宁没说话,子清问“你怎么回的她”

    玉溪轻哼道“我说这个贵,她舍不得,我是因为夫人每月专门给一份脂粉钱,我才有钱买。”

    子清笑了起来“那她估计气死了。”

    玉溪恨声道“就是要气死她”

    薛宜宁的陪嫁丫鬟,每月除月银外,还有一份她自己出钱补的换季新衣钱,以及每月一份脂粉钱,这是骆家丫鬟没有的,玉溪不喜欢如意,所以存心炫耀。

    薛宜宁也轻笑一下,然后提醒道“刺她一两句没什么,但你们也须记着,不可成为下一个周嬷嬷。这次我偏袒玉溪,是因错确实在周嬷嬷,下次若错在你们,我也要重罚你们来服众的。”

    玉溪与子清连忙称是,承诺在府上一定谦恭谨慎,小心行事。

    没一会儿,有婆子到金福院递话,说是外面有个丫头求见夫人,自称叫松月。

    薛宜宁让玉溪去将人带进来,两人在房中见面。

    见了薛宜宁,松月在她面前跪下,一时间泪如落珠道“姑娘,对不起”

    薛宜宁知道她为何这样说,心中悲怆,却又强撑着挤出一丝笑意来“快起来吧,说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你要嫁人了,这是喜事。”

    松月仍没起身,只是哭泣“戚进说,我们是罪人,对不起姑娘和世子可是,我们都怕死”

    薛宜宁脸上还留着笑,但想起那个人,眼里却忍不住湿润,最后看着松月道“你忘了,我已经嫁人了,你不该叫我姑娘,而是夫人,将军府的骆夫人。”

    松月缓缓抬眼,看向她的脸。

    姑娘仍像未嫁时那样美貌,却又好像变了很多,从前的她是明艳的,是悄丽的,现在是端庄,沉静,温婉,也少了许多生机,就像容貌未变,但心却一下子老了十岁一样。

    她的意思是,她也不再是薛姑娘,而是骆夫人了。

    她也背叛了裴世子,他们所有人,都向新朝投诚,只留了裴世子一人。

    松月的心里的确好受了一些,尽管她明白薛宜宁就是存心安慰自己,要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姑娘真的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

    戚进说,最终裴世子还是逃走了,他们并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逃走的,也不知是不是和姑娘有关,但从此之后,无论戚进还是嫁给戚进的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姑娘。

    薛宜宁这时说道“原本,我该送你出嫁的,但现在你我已不是主仆,我就送你一份嫁妆吧。”说完,让子清拿来钱匣,包了两锭银子,又将自己手上的镯子取下来,放在了一起,让子清递给她。

    “你以后就是自由身了,与戚进一起,同甘共苦,白头偕老,他待你真心,你也要好好对他,其他的事,就不要想了。

    “你们不过是奴仆出身,自身尚且不保,那些王朝迭代的事,与你们也不相

    干,所以,一切都不要往心里去。”薛宜宁轻轻道。

    松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只是一个劲地哭,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最后要离开了,才结结实实给她磕了三个头,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戚进。

    她走后,薛宜宁坐在榻边久久不语。

    连自己都另嫁他人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怪戚进背叛裴隽,怪松月与戚进选择新的路

    该自愧的是她,是薛家,旁人都可以投诚,他们不可以,因为他们是大越的臣子,吃着大越的俸禄。

    戚进不再是平南王府护卫,而是飞鹰卫指挥使,她不再是薛宜宁,而是骆夫人。

    他们所有人都在离开,没有道别。

    远方,只有他一人了。

    坐了许久,她起身,拿了钥匙,亲自去库房将自己那张琴抱了出来。

    鸣玉为造琴世家雷家所造,墨中透红,漆光锃亮,一出世,便举世闻名。

    古琴大家司徒缨对它极其钟爱,到老了,看重她的琴技,收她做了几日关门弟子,并在临终前将琴赠给了她。

    他说,他有一曲与君别,弹了好几年没弹好,再想弹,已经没时间了,只能将曲子交给她去弹。

    但自师父去世后,京城就被攻破了,她与裴隽就分开了,嫁进了骆家。

    然后,便是两年多的时间没有碰琴,唯一一次碰,还是为了讨好公主。

    她替自己羞愧。

    江北上归舟,再见江南岸。江北江南几度秋,梦里朱颜换。

    人是岭头云,聚散天谁管。君似孤云何处归,我似离群雁。

    将琴抱至房中窗前,她坐在琴旁,突然就拨动琴弦弹起来。

    琴声响起,初时幽怨,随后便是浓厚绵长,最后琴音渐快,似大雨轰然一声落下茫茫大地,无数的音律一同响起,激昂而悲怆,她将手指拨挑得飞快,所有的抑郁与愁绪都付诸指尖。

    这一只曲极长,玉溪与子清都停了手中的事,在旁边静静听着,看她弹琴。

    就在最激烈之时,“嘣”的一声,琴弦断了。

    薛宜宁看着面前的琴,有些错愕,随后心疼地抚上琴弦。

    这样好的琴,她竟将它放在库房两年不闻不问,纵使漆色仍光彩夺目,琴弦却早已伤了。

    玉溪说道“夫人别担心,改天拿出去找师傅修。”

    薛宜宁看着琴,站起身来“让人去备车马。”

    子清问“夫人是要现在就去修”她说着看看门外天色,此时时候已不早了。

    薛宜宁“嗯”一声,将琴小心抱着,放进了琴匣。

    子清便知她是宝贝这琴,主意已定,只好出门去让人备车马。

    薛宜宁亲手拿着琴,出骆府去乘上马车,前往西街琴坊。

    京城几家好的琴坊她再熟悉不过,京城被攻破后,有两家琴坊都受了影响,一家离了京城,一家关门,好在她最常去的那家还在。

    只是新朝与旧朝不同,文人雅士死的死散的散,留下来的也是潦倒度日,少了许多雅兴,这样的年景,琴坊生意自然大受影响。

    薛宜宁去时,那店内的傅老板竟还认识她,也清楚她嫁了人,笑道“骆夫人,多时不见,我还以为如您这般圣手,竟也不碰琴了。”

    薛宜宁柔婉一笑“成亲了不比以往,忙了许多,所以荒废了,这不是就来了么”

    说完,将琴匣打开,温声道“我这琴弦断了,要劳烦师傅帮我重新装弦。”

    傅老板看了眼,马上道“好,正好坊内还有些上好的琴弦,现在便让师傅去装,半个时辰能好。”

    薛宜宁将琴交给老板,老板看着琴,长叹道“到

    底是鸣玉,这般形制色泽,见了就让人叹服。”

    说完,突然想起什么来,说道“夫人来得正好”

    说罢就将鸣玉亲手交给修琴师傅,然后朝薛宜宁道“前两个月,我得了一方上品桐木,要制一张新琴,不知夫人有没有兴趣,若有兴趣,我便让斫琴师制好,三月便可拿货。”

    一边说着,一边引她去里间看那方桐木。

    桐木放在最里面,用一张丝绸盖着,揭开丝绸,能看到下面呈放的那一段木头。

    的确是极好的品相,这样质地好的桐木,一定是给琴坊内的大师傅李师傅来做,李师傅的制琴技艺,十数年间,在京城都是排行前五以内。

    好木头加好师傅,制出来的琴自然价值不菲,一般人买不起,所以这傅老板就特地给她看。若她喜欢,付了订金,便让斫琴师按买主的想法与喜好制琴。

    大凡弹琴的人,都爱收集各式好琴,她也不例外。

    以前她就买过许多琴,一朝城破,故人不再,她因心灰意冷,在出嫁前夕将琴全送人了,最后只留了鸣玉,带到了骆家。

    所以傅老板才专程和她说这事,觉得她也是大主顾之一。

    她也的确喜欢。

    可是连鸣玉放在身边她弹得都那么少,更遑论新的琴。

    暗叹一口气,她苦笑一下,摇头道“罢了,俗事缠身,再没有精力了。”

    傅老板立刻道“夫人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也听过您的琴,您还是司徒先生的爱徒,怎么能说没精力呢”

    薛宜宁淡笑着没说话。

    傅老板见她确实无意向,便盖上桐木,不无遗憾道“夫人若是不弹琴,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一连两个可惜,可见他不是客套,是真觉得可惜。

    薛宜宁心想,世间可惜的事那么多,多这一桩也不算什么。

    等了小半个时辰,琴修好了,她试过,付钱拿了琴离开。

    傅老板再次和她说制琴的事,又忍不住道“不瞒夫人说,若是以往,这样品质的桐木,各大名手那是争着要,现在年景不同了,这方好木才能在我手里压这么久,夫人是少有的懂琴爱琴又身份尊贵的人,您要是想要,这琴一千两就能给您。”

    一千两,比起往日,确实是低卖了,可见琴坊的日子并不好过。

    可是,如今的她,早已没了那份钻研琴技的闲散之心。

    她道一声歉,抱着鸣玉出了琴坊。

    到马车下,才要上车,却见不远处来了一顶轿子,随行四五人,有个小丫头在轿旁,打扮得娇媚动人;而那轿子是粉色薄纱制的轿帘,如烟如雾,格外好看,帘子挂着,里面坐着个妙龄姑娘,穿着红色抹胸与蝉翼似的轻罗外衫,拿一只美人扇,瑰姿艳逸,风情万种。

    轿子越来越近,那女子的面目也越来越清晰,待轿子走到琴坊跟前,女子从轿子内看向她,她在路旁的马车下,看清了女子的脸。

    是曾经,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沈家七娘沈惠心。

    六年前她们在某位老夫人寿宴上见到,她那时初来月事,日子还不准,就在主人家后花园里弄脏了裙子。

    她和松月急得要哭起来,两人都没有办法,正好被沈惠心见到,长她两岁的沈惠心帮她去找了主人家的管事妈妈,助她整理好了衣裙。

    后来两个小姑娘在园子里聊了半天,沈惠心悄悄教她这些事平时如何注意,有什么好办法,竟比她身旁奶娘和母亲都要细致。

    很显然,沈惠心也认出了她。

    她只是坐在轿内,神色淡淡看着下面路旁的她,而她也看着轿内满面浓妆的沈惠心,目中也许是惊愕,也许是怜惜,具体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知道,

    这是教坊司的轿子。

    日近黄昏,这个时候,许多青楼教坊里的红牌会受邀前往达官贵人家献艺或是陪客,往往到深夜才回,或是不回。

    而沈惠心,显然就是去赴宴的。

    轿子自马车前走过,这时琴坊旁边茶馆外某桌客人的声音响起。

    “是沈翩翩,真是漂亮。”那人夸赞。

    另一个说,“说是睡一晚得十两银子,真是敢要价,难不成还是金子做的”

    后面的字眼,污秽不堪。

    两个茶客笑得极其猥琐,薛宜宁转过头去,眉目冷厉,看向两人。

    那是两个小商贩,撞到她这目光,不由心虚了几分,瞬时就止了笑,安静下来。

    她身前的马车,身旁的随从,一身锦衣华缎,明显就是个高官家的贵妇人,加上那颇俱威严的一眼,让他们不敢放肆。

    薛宜宁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将街道两旁的贩夫走卒隔绝在外头。

    这就是哥哥说的,她至少还是薛家长女,至少是将军夫人。

    沈惠心的公公因辱骂新帝而被处置,家中女眷被送去教坊司,成为贱籍。

    当日她准备和裴隽南逃,如果被抓到,大概也是沈惠心这样的下场。

    父亲最后一刻选择投诚,是单纯的怕死,还是也不忍妻女入贱籍,受人

    她终于明白哥哥的话,要么,她就在当日不顾一切去死,要么,就好好地活。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