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第 39 章

作品:《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登闻鼓响, 状告者很快被衙役带入京兆府堂。

    主簿吴幽闻鼓声,从后堂理冠而出,见了堂下一站一躺的二人, 心中先是一奇。待听清那青衫男子之言,吴主簿眉头一跳。

    “你是说,你要状告的是金紫光禄大夫傅容,陈留之战冒名领功”

    沈阶揖手躬身,“正是。”

    吴主簿端坐在面南的矮榻上,上上下下打量这身板单薄的少年,肃色道“十五年前你几岁事关已故功臣, 可由不得你信口雌黄。你簿阀为何, 评品几何, 既要出首, 可有状、人证、物证”

    所谓簿阀,便是一个人家世门阀的记录,士子想做官, 九品中正法取人的第一条标准便是看家世。沈阶听长官问, 口齿清晰地一一作答

    “回大人,小人沈阶, 家祖父曾任秣陵县秀乡啬夫, 小人目下暂且无品。小人出首告傅氏,具状, 人证亦在此,当年之事便是此人对小人亲口所说的。”

    他一指那瘫子,又将昨晚熬夜写下的状书呈上。

    吴主簿才从衙役手中接过状子,那瘫子忽哑声喊起来,带着混不吝“大人明鉴啊, 小的就是一贱民乞丐,啥也没说过,啥也不知道。今日是被这小郎强拉了来的,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沈阶漠然侧目,看他一眼。

    那吴主簿闻言却不淡定了,变脸道“这便是你所谓的人证胡闹你祖上不过是个七品乡吏,你还是一介白身,民告官,要先受三十杖,告公卿以上者,倍之你还要告吗”

    沈阶神色不变,跪下,一片瘦硬的后背正对府门,“告。”

    吴主簿见这少年气度澹然有珞石气,神色也不似作伪,有些摸不准,为难地皱了下眉,挥手让衙役先打着,命小吏去后堂将府尹请过来。

    衙役领命挥杖,掌宽的硬木板子落在沈阶背脊上。

    瘫子便快意地瞧着,抬指抠抠鼻孔,有如看戏。

    才打过五杖,忽听府衙响起一声“且慢”

    人随声至,两名身披裲裆玄甲的兵卫踏靴入堂。左边那兵革七尺身材,眉尾带疤,蓄短胡髭,手按腰上佩刀,直视上首笑道

    “事主还没到齐,便动上私刑了六十仗下去,这人还有命说话吗”

    正这时候,京兆府尹安轸也从屏门出来了,这是名五旬年纪上下的长官,身穿黑地绛缘公服,戴进贤二梁冠。他的目光在这两名擅闯京兆府的兵士身上扫了几眼,看出来历,心道一声倒霉,面上作笑

    “敢是大司马帐下吧。将军容言,白身告官,需先杖责杀威,此为按律而行,本官何敢行私刑。”

    那胡髭兵卫笑道“不敢当大人一声将军,卑职海锋,乃大司马帐下假节,专司军令。素来只知大司马的令,对这京城的律令却不大熟。”

    说到此处,他瞟了眼堂中少年的后背,声音一沉,“大司马吩咐了,等着。”

    当听到“大司马”三个字,那半瘫在木柞地板上的瘫子面色微变。

    安府尹则笑容发紧,知道这是个惹不起的主儿,赶忙抬手让衙役退下。

    大司马要等,谁敢不等着。

    没等多久,署衙外果然响起一阵马车銮铃声。

    跪在地上的沈阶微微侧目。

    那头安府尹已带着吴主簿迎将出去,及至堂门口,看见那踏履而来的人,他却瞿然一惊,“太子殿下您如何来了”

    李景焕一袭蟒纹白绡襕袍,右腕上缠着厚实的纱布,神色清冷地跨进京兆府,随侍三四人。

    他瞥了眼地上两人,“听闻有人敲登闻鼓,事关傅氏兄弟的战功,孤顺道过来。安大人自行断案便是。”

    他知道今日阿缨要去傅家脱籍,担心她承受不住,从东宫出来本是直奔着傅氏祠堂去的。

    半道却听报,说有白丁在京兆府前击鼓,声称第三次北伐中,救城立功的不是傅容,而是阿缨父亲,此言石破天惊,他怔营之后连忙转道过来。

    说话的功夫,已有两个书吏合搬一床簇新的红木矮榻过来。

    安轸欲请太子坐在上位主座,被李景焕阻了,令安公这位府衙之主上座,自己在堂下首位坐定。

    他的目光扫过对面那两个北府兵,后者见他,颔首为礼而已,李景焕戾然皱眉。

    一堂之中,一时无人开口,静得离奇。

    好在这安静没持续多久,府衙外又有车马之声传来,不一时,只见一劲装高峋男人与一位纤窕素面的少女并肩而至,细看之下,男人的手掌还虚虚护在女子腰侧。

    正是卫觎与簪缨。

    安轸见北府卫低头,赶忙上前拜见,“下官见过大司马”

    他此前听闻大司马之名,已感威压深重,迎面见到,只觉这位立朝以来最年轻的大司马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年轻,却不是铁面獠牙,而是一派俊美冷逸的长相。

    然那股从骨子带出的凶煞气,镇面袭人,让人不得不低头。

    李景焕眼里却只有一个簪缨。

    在看到她的一刹那,他压膝欲起,下一刻头上便传来熟悉的巨痛。

    同时眼前闪过一个陌生的画面。

    “焕儿,阿缨咳疾不愈,说不准是否得了痨病,你且莫过去了。萝芷殿那处清静,便将阿缨送去静养一段时日,母后会好好照料她的。”

    李景焕下意识抬手扶额,动了右腕,一时说不清是头上更疼还是手上更疼。

    他抿唇低头,齿关发出喀地一声。

    “殿下”李荐去扶他,被他格开,执拗地抬眼望向簪缨的方向。

    簪缨从始至终何曾瞧他一眼,她第一次进衙门,也顾不上别的,视线捕捉唯一跪在堂中的人,快步过去。

    少女的脸色因过于紧张而愈发透白,干涩地问“是你举告你是何人,何出此言”

    沈阶背上疼如蜂蛰,垂下的眼帘中现出一双绣花舄,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抬起头,他直视贵人,咬字慢而重

    “小人,沈阶。”

    “这位便是傅娘子”安府尹最先反应过来,觑见大司马脸色,小心地退避一步,“敢问娘子,可认得此人”

    簪缨看了这个名叫沈阶的年轻男子好几眼,摇头道,不识。

    她那日在朱雀桥边舍钱买策,只见一道瘦削的青衣侧影,听见几句沙哑的对话,并未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眼下她一心只疑惑立功的怎会是阿父,惶惶无着,又哪里能联系到那许多。

    她本能地回头去找小舅舅的眼睛。

    卫觎含住眸中的锋芒回视她,“阿奴莫急,会弄清楚的。”

    李景焕骤然沉眉,攥紧未伤的那只手。

    卫觎如有所感,轻淡地瞟了眼太子纱布缠腕的右手,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侧目向府堂之外。

    海锋会意,向外比个手势,接着便听趿趿拉拉一阵响,几名北府卫把傅家人从后面一辆马车上拖下来,两个按一个,带入堂中,按跪在地。

    邱氏之前那跤仿佛摔得不清,被按住后,伏地咻咻气喘。低矮的视线,无意中便与那瘫在地上的残废对上。

    邱氏先是茫然,继而瞳孔猛地一颤,慌忙缩回视线。

    傅则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一须臾,疑云自他心头掠过,呼吸变得困难。

    傅骁犹在挣扎,“吾等并未犯罪,何以如此侮人”愤慨间看到太子殿下坐在堂中,他又疑又喜,“殿下,请殿下明鉴”

    堂中却无一人理他。

    安轸看着数日前还是副相的长官大人,此刻像蚂蚱一样被人扭按在自家的地头,尴尬不已。

    有心帮忙分说吧,看了看左手边的太子殿下,又看了看右手边的大司马公,得,自己还是靠边站吧。

    他刚这么想,突听卫觎发话“京兆尹还未睡醒首告,被告,事主,疑犯皆在了,审啊。”

    他的话和方才太子的意思其实一致,便是今日此案还是由京兆尹做主导,这两位位高权重的贵人,只在从席旁听。然而用这把斫冰切玉的嗓音道出,可就全不对味了,活生生是他若敢审偏一点儿,半截子已入土的小命便可以提前归西了。

    安轸吓得“哎、哎”连应两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主榻上。就在这时,参将林锐又带了一人过来,直接推搡一杵子,将人驱至堂中。

    只见这人身上还穿着五品官衣,是个细长脸面,疏眉狭目,双臂削垂而长的男子。

    此人一进来,傅骁扭头争先喊一声“周燮”

    他不由分说道“当年是你随我兄长赴边,亲眼见证的兄长持节请援救危,你快快与殿下与府尹解释清楚”

    那污面瘫子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抖了一下身子,仍未啧声。

    倒是邱氏老婆子看见他,将自己的脸缩得更低。

    周燮在职府上正看公文,就被莫名其妙硬生生地拽来了京兆府,当头看见这么多人的视线齐射在自己身上,又见傅氏祖孙三人,都被拘在堂下,心中惊疑不定。

    而居于右首那人,竟然是太子殿下,双目正静静审视着他。左侧首席,是位白衣女娘,周燮虽未见过,但第一眼看见这少女的眉眼,他心中便一抖,再看次席上那劲袍勒腰的男子,渊停岳峙,不动如山,周燮更是不识,却直觉此人才是堂中最可怕的一个,倏然避开眼色。

    簪缨从此人进门开始,目光便紧紧盯着他看。

    她知道,他是唯一从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事中活着回来的傅家人,当然之事若有内情,他必知晓。

    她对周燮的第一观感,便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喜。

    而这周燮在低头的功夫,瞳仁几转,面上已浮起一层恰到好处的茫然笑意,向堂中团团作揖“下官周燮见过诸位贵人,不知今日召下官前来,是为何事”

    安轸干咳一声道“有人击鼓状告傅大夫那个抢了傅家三郎的战功,当年之事,你是亲历者,现寻你来对质。”

    周燮十分诧异,低头看着那青衣少年,“竟有此事”

    沈阶先是用一双狭长的眼眸与他对视几许,镇然不怵“我想,是有的。”

    卫觎忽道“站起来说。”

    沈阶初生牛犊,浑然不管在场有多少贵幸,闻声,毫不客气,拄着地板借力起身,挺直背脊时,一条腿还跛了一下。

    开口之前,他回头看了恩人一眼。

    见女郎的双手紧握在一处,正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沈阶眸光沉静几分。

    他转身面对言笑晏晏的周燮,手指地上的瘫子,字字分明“此人言,十五年前他随子胥公北伐兖州,与羯人最终那场决战,敌军围城,身为使臣的傅大夫主张开城受降,子胥公却说,若能说服最近的鲜卑高辛氏部落结盟,夹击羯军,或还有一线生机。双方僵持不下,最终子胥公劝不动兄长,决定自己换上使臣衣冠,假充晋朝的持节使,携旌羽国书从狗洞潜出围城,冒死求援,方为我朝残军换来了一线生机,得以反败为胜。”

    这番话说罢,堂中良久无有一声,众人心中的惊异可想而知。

    簪缨的指甲在手背掐出了几道深印,忽然眼眶发热。

    不知道为什么,虽还没有明证,但她眼前闪过阿父手注的那些兵书国策,忽然便有一种笃定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可就在这时,地上那瘫子突然傻笑三声“哈哈哈,小郎你想出人头地攀附贵人,想疯了吧什么北伐,什么使节,我一个废疾子,能参与什么战事,听都没听说过。众位大人可莫信他。”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