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86.心脏 祝遥看见了巨人的心脏

作品:《我在废土世界扫垃圾

    祝宁身上的火焰还在燃烧, 皮开肉绽发出烧焦的气息,祝宁久久未动,直到身上的火焰越来越小, 而祝宁和裴书之间的那堵火墙也开始消失,祝宁终于能看到裴书本人了。

    一把灰烬, 只剩下一条火红的丝线。

    意识的丝线松松散散, 早就失去了禁锢的对象, 祝宁怔怔地向前摸了一把,她手背上燃烧着余火, 灰烬从指缝中留下,稍一触碰就碎得更厉害。

    原本还有点形状, 后来无形,再后来泯灭, 随便一阵风吹来就能吹散。

    于是祝宁不碰了,她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收回手。

    四周只余下普罗米修斯燃烧的脆响, 过了一阵连她的敌人也烧完了, 地下只有灰败, 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祝宁跪坐在地, 后背裂开一条缝隙, 像是做手术做了一半的病人, 刀口还没缝合就着急跑下手术台, 她身上大多数皮肤都已经被烧毁,应当看上去跟鬼魂没什么两样。

    地下渐渐析出火红的污染孢子, 不知道是因为裴书的死, 还是因为这片土地恢复了生机,孢子缓慢地上浮,慢慢充斥四周。

    祝宁意识到那个残酷的事实, 裴书死了。

    奇怪,她只能回想起裴书靠着车,身上的伤口在燃烧,叼着烟说“这位小姐,你好啊。”

    祝宁一遍又一遍地想着,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像是一个相同的画面重播。

    祝宁想哭,但她所有眼泪都被烧干了,没有敌人可以让她发泄,没有尸体可以让她凭吊,她胸口堵着一口气,好像永远也不会散开。

    她对着灰烬再次伸出手,这回灰烬不再烫手,只剩下淡淡的余温。

    火红的丝线刚碰到祝宁的手就立即缠绕而上,像是活物一样舔了舔她的指尖,簌的一声被身体吸收消失不见。

    黑色粘液站在她身后,低下头颅注视着自己的宿主,明明是祝宁身上的生物,却像是有自己完整的独立人格,它低垂着头,怜悯地看着祝宁。

    空旷的地下,所有活人皆已死去,白澄化作无数块儿碎片,裴书成了一片灰烬,而林晓风仿佛从此人间蒸发,无法寻找到踪迹。

    黑色粘液好奇观望着,似乎在等待祝宁崩溃,这样它会获得自由,期待祝宁接下来要做什么。

    “晓风”祝宁发出沙哑的声音,她找回了部分思绪,呼唤着林晓风的名字,她还有事可做,给她一点事情做。

    刚才林晓风被普罗米修斯操控想要袭击裴书,被祝宁用意识推开,她去哪儿了

    黑色粘液只是徒有人形,根本没有人的五官,此时一僵,竟然像是露出了一个微笑来,祝宁看不见它的表情。

    它不需要祝宁的指挥,身体坍缩下陷,像个放干了气的皮球,一寸寸回缩进祝宁的身体。

    “晓风,你在哪儿”

    祝宁喉咙剧痛,她猜测晓风可能还在透明状态,晕厥过去了,目前躺在角落。

    也可能已经死了,但祝宁看不见,祝宁得找到她,晓风一个人会害怕。

    “晓风”祝宁在碎尸块儿里摸索,大喊“晓风”

    她的声音那样无力渺小,无人回应。

    晓风可能走丢了,祝宁扩大了搜索范围,她迈着发软的双腿向前。

    脚尖挪动的地方污染孢子散开,她走过了普罗米修斯的埋伏地,如果这是一把标尺,她已经超过当年刘瑜走过最远的位置。

    污染孢子又变多了,像是另一片孢子的海洋,祝宁在巨人的脊椎上行走,就像在她自己的脊椎上行走。

    突然,她的脚下一个踉跄,祝宁的身体快速向下滚落,像是从高山上滚下。

    人的本能是让她保护头颅,祝宁下意识抬起手时发现自己竟然还有求生欲,她怎么还想活着

    经历过队友死亡,人很容易自我指责,他们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滚落时一切都变得模糊,直到她的身体碰到什么僵硬的东西,祝宁抬起眼时,看到了一具尸体。

    霍怀璎死了。

    祝遥刚取出她的眼睛,这一步必须在霍怀璎还活着的时候进行,她把霍怀璎的身体平放,打开随身携带的医疗包。

    没有专业的无菌环境,没有助手和护手,祝遥需要独立完成一场手术。

    祝遥是专业的科研者,解剖过无数对象,也给人做过手术,此时霍怀璎是她崭新的病人,她必须沉稳冷静,压抑住悲伤。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真残酷啊,队友即将死亡,她不能与她告别,不能抱头哭泣,反而要在她死前争分夺秒拿走她的器官。

    祝遥注射了麻醉,霍怀璎的眼珠子转动变缓了,眼神逐渐失焦,霍怀璎的眼睛很漂亮,平日很犀利,像是锐利的鹰眼可以从细节之处发现端倪。

    祝遥经常和霍怀璎彻夜长谈,她们谈未来,谈理想,谈论世界的命运,谈论自己的职业。

    霍怀璎更有经验,在那么偶尔的几个时刻,霍怀璎会趁着大部队修整,说带祝遥去见见世面。

    大部队都是为了某个目标向前,无法满足墙外学者的探索欲。

    而刘瑜通常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这类大逆不道的事儿发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霍怀璎的带领下,她们像是两个逃课的叛逆学生,霍怀璎会给她介绍墙外怪异而美丽的生物。

    “这是一种会移动的草,通常跟着季节迁徙,每到冬天,它们会集体迁移到南墙外过冬,我第一次发现类似于动物迁徙会发生在植物上。”霍怀璎徒步带祝遥走到一片山坡。

    她介绍的草是浅橘色的,会结出白色的小花,仔细看挺可爱,正随着风抖动,好像舒展四肢。

    祝遥问“这叫什么”

    霍怀璎抚摸着,好像在抚摸着小狗毛茸茸的脑袋,说“没有名字,我不喜欢给墙外生物分类,也不喜欢用人类的方式给他们命名,但墙内的科研者会强迫我给他们取名。”

    祝遥看霍怀璎的动作,觉得这玩意儿应该没什么危险,但也没学着触碰,“那你总不能叫它阿猫阿狗吧”

    “我倒是想,这个叫大毛,这个叫旺财。”霍怀璎一本正经,祝遥被她逗笑了。

    “但那样显得我好像没干活,所以我每次都翻开字典,特地找几个生僻词组词,或者化用什么典故,瞎编。”

    “你也太不靠谱了吧”祝遥无法想象,她出墙前还急匆匆带了一本霍怀璎写的书,煞有其事阅读一遍,以为自己学到什么了不起的知识,没想到这只是霍怀璎的恶作剧。

    “但他们没怀疑过我。”霍怀璎眨了下眼睛,“大家太盲信权威了。”

    霍怀璎停了下,“假设一切最终都会走向消亡,命名毫无意义。”

    墙外一直在发生变化,通常遇到你这次命名,下次再也遇不到这类生物了。

    霍怀璎“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的理想真的能实现,这个世界一定会被净化,那到时候我的职业都会消失,命名更没用了。”

    祝遥原本想说,你也太乐观了,虽然她自己走在这条路上,但从来没想过一定会实现,那样压力太大。

    霍怀璎不是,她仿佛笃定了一个未来。

    霍怀璎是观测者,她窥视到什么祝遥无法注视的东西,祝遥听她说过,霍瑾生并不同意她出墙,她们母女意见不合。

    好像两人分别站在两条路口,这两边都有概率实现,而她们分道扬镳了。

    她走出了围墙,背叛了家族,正在为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付出代价。

    最后那天怎么结束的祝遥想去摸一下会迁徙的草,毕竟看上去挺无害,霍怀璎厉声说“别碰,会被咬。”

    祝遥快速缩回手指,好像那朵花真的会张嘴咬她一口,问“你为什么可以”

    “因为我不一样,”霍怀璎重复,话里有话“祝遥,我跟你不一样。”

    观测者说话很容易神神叨叨的,霍家人全都是神婆,祝遥当时没听懂。

    祝遥与她合作许久,两人很有默契,通常能从一个眼神中读取到霍怀璎的意思。

    此时霍怀璎望着自己,对于已死的结局毫无怨言,祝遥记得霍怀璎有个女儿留在墙内,她以为霍怀璎会趁机留下什么遗言带回去,但她什么都不说。

    预言家窥视了命运,知道自己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影响未来,所以最大程度压缩自己的人性和私欲,不能有分毫差错。

    她看过一切,却对一切保持沉默。

    祝遥深深看着霍怀璎的眼睛,两人无需交流,手术即将开始。

    祝遥深吸一口气,手指没有片刻颤抖,第一刀极其精准,她能听到刀锋撕开血肉,像是战士开出第一枪。

    祝遥的世界被极度缩小,她听不见远处刘瑜的动静,也不知道四周到底有什么,她的眼里只有霍怀璎。

    她动作飞快,注射剂和止血钳快速更替,防护服降低了她的精准度,但她必须突破自己的极限,毒素已经在蔓延了,她要保住霍怀璎的眼睛。

    她在跟普罗米修斯战斗,以霍怀璎的身体为战场。

    只花了不到三分钟,祝遥取出了两只眼球,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眼球被完好封住,泡进药液中,隔着透明的玻璃罐,那两只眼睛好像还活着。

    她成功了,祝遥精疲力尽,好像做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场手术。

    在实验室时,每完成一个突破,他们几个研究员会庆祝,她下意识寻找队友欣慰的眼神,然后只对上了空洞的眼眶。

    霍怀璎胸口停止起伏,已经死了。

    祝遥嘴角的微笑定格,一股巨大的悲伤袭击了她,她有些无措,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立即伸出手覆盖在霍怀璎的眼眶上。

    她才发现,合住死者的双眼不是为了让死去的人入土为安,而是安慰活着的人。

    祝遥的掌心下一片滚烫,那是霍怀璎的鲜血。

    她保持这个举动许久,尝试着大口呼吸,呼吸有助于让她缓解精神压力,她想立即去找个氧气瓶吸氧,但这个举动毫无作用。

    随着呼吸之下,眼睛越来越刺痛,她睫毛极其沉重,第一滴眼泪落下来,祝遥终于忍不住了,她不再假装坚强,伏在霍怀璎的尸体上放声大哭。

    没有一只手可以安慰她,祝遥呆坐在霍怀璎身边,直到对方的身体变得冰冷,她无法带走霍怀璎的尸体,只能抖出一块儿毛毯,盖在霍怀璎的脸。

    但毛毯覆盖到面部时,很快就被鲜血打湿了,凸显了她死亡的轮廓。

    祝遥嘴唇抖动,张了张嘴,这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霍怀璎,刘瑜不知所踪,全队死亡只剩下自己。

    “我会成功的。”祝遥说。

    她不能说太多,身上还有任务,霍怀璎的死亡换取祝遥前进的机会,全队牺牲只是为了让她再往前走一步。

    祝遥必须成功。

    霍怀璎临死前告诉她很多,她像是提前拿到了预言家的剧本,带着她的祝福向前。

    于是祝遥站起身,她不再迷惘,霍怀璎给了她新的指示,她趟着污染孢子,像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向前,不断向前。

    不知道走了多久,祝遥的脚步停下,被血红的光芒迷了眼。

    眼前展开深渊,祝遥就站在深渊边缘,下方一片血红,她定了定神,仿佛一个无知的凡人在窥视神明的真容。

    无数触手抖动着,每一条都是血红,像是一只盘踞在海底深处的等指海葵,只不过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祝遥的眼神一时无处落脚,因为太大,不知道先看哪里比较好。

    祝遥听到了海浪的轰鸣,自从进入乌托邦地下后就听到了海浪声,现在终于找到了源头,因为靠得太近,让她脑海中回响起尖锐的噪音。

    触手正在蠕动,明明已经很微弱了,但在凡人的视角里简直如同天塌地陷。

    随着蠕动,祝遥的身体止不住震颤,刚才盘踞在心头的悲伤瞬间被击溃,她想不到悲伤也想不到任何情绪。

    她的理智马上就要崩溃,精神世界快速坍塌,祝遥双目刺痛无比,按理说应当闭上眼睛,立即抱头鼠窜离开这个鬼地方。

    或者先后退,寻找机会再次出发,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但祝遥的双腿根本没有移动,她睁大眼睛,几乎自虐一样强迫自己去看,眼球表面的水汽被快速蒸发,仿佛干燥到极点的土地正在龟裂,咸湿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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