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相依

作品:《烬欢

    他这意思, 分明是让她解了。

    江晚吟愣了一会儿,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忽然, 她发现不远处的篾箩里有一把剪刀, 急中生智,伸手摸了过去颤巍巍的拿起来“要不,我帮您用剪刀”

    剪刀亏她能想出来。

    陆缙眉间门一皱, 按住她的手“算了, 我自己来。”

    江晚吟微微舒了口气,面不改色地站着。

    有些事, 不知道的时候无妨,一旦知道了,便很难从脑中抹去。

    譬如受了伤, 倘若伤口不大, 没看见的时候兴许感知不到疼,仍是如寻常一样。

    然一旦看见,那伤口似乎立马就疼了起来,疼的让人难以忽视。

    再做事时,难免顾忌这伤口, 绊手绊脚的。

    江晚吟现在便是这么个状态。

    以前漆黑一片, 她什么都不知,糊里糊涂也就过去了。

    但偶然发现之后,江晚吟开始深刻的自省

    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衣,襕袍宽大, 袖子挽了圈才勉强合适, 至于腰上,也用他的腰带勒了整整圈。

    不曾想他除了衣服比她大,人也一样。

    江晚吟怔怔出神, 连眼都忘了眨。

    引得陆缙投过来一眼“怎么了”

    江晚吟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双目失明”。

    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哪怕是眼前出现一条蛇也不该有任何反应的。

    她连忙垂眼“没什么,我看不见,既然已经解开了,剩下的便由您来吧。”

    紧接着,撒了手便像撞鬼似的要往门外跑。

    一转身,却被陆缙勾着袖口轻飘飘的扯了回去。

    “急什么我尚未擦身。”陆缙道。

    “可您不是已经解开”江晚吟迟疑。

    “手伤了。”陆缙抬了抬右手,“你站着,替我拧完帕子再走。”

    陆缙是个极爱洁,连净手都要净遍的人,如今已经两天没换洗过了,这要求实在合情合理。

    且他的手臂是为了救她伤的。

    江晚吟最是心软,尤其是对陆缙。

    只看了一眼,她便顺从的去拧了帕子。

    陆缙倒也不全是为了折腾江晚吟。

    将她撂在一边后,他慢条斯理地擦起了身,动作优雅,仿佛不是在茅屋,而是在堆金砌玉的国公府里。

    “拧一下。”

    “再拧一个。”

    “再来”

    江晚吟木偶似的站在一旁,听着他的吩咐。

    她已经竭力避开了,避的很好,但每回蹲下来拧帕子的时候,难以避免的从盆中窥见一点身影,不知不觉就红透了半边脸颊。

    实在太不争气

    “脸怎么红了”

    陆缙瞥了她一眼,有意问道。

    “红了吗”江晚吟佯装不知,拍了拍脸颊,“大概、大概是被热气熏的吧。”

    “你打的是冷水。”陆缙看她一眼。

    “”

    江晚吟一噎“我是说暑气。今晚似乎暑热似乎未退,您不热吗”

    说罢,她伸手扇了扇风,仿佛当真热极。

    陆缙作弄了她几句,自己也被唤起了热意,附和道“是有点。”

    江晚吟贴着他站着,自然也感觉出来他身上的阵阵热气,因为还烧着,比之平常又热了许多,递帕子过去的时候指尖触及他的手,都被烫的一缩。

    陆缙无声地笑笑,说罢,再招惹下去自己要收不了场,于是捡了衣服,缓缓穿好“不必拧了,我好了。”

    江晚吟顿时如释重负,撂了帕子正欲起身,一低头却从水盆里看见了她头顶的梁上有一只硕大的蟑螂。

    足足有一指长

    江晚吟惊叫了一声,紧闭着眼径直躲到了陆缙身后“有、有蟑螂”

    “在哪儿”

    “就在梁上。”江晚吟急道。

    “梁上没了。”陆缙看了一眼。

    “在那儿”

    江晚吟指了指窗沿。

    陆缙眼疾手快,抄起手边的篾箩精准地砸了过去。

    那蟑螂一下便被砸扁了,落叶似的飘了下来。

    “幸好看见了。”江晚吟提着衣摆往后避了几步,心有余悸。

    “是挺好,不过”陆缙忽然掀了掀眼皮,“你既看不见,又怎么知道有蟑螂”

    江晚吟被他一问,陡然僵住。

    “我、我听见的。”

    “哦”陆缙低笑,“我倒是不知,你耳力如此好,不但能听见有蟑螂,还能听出确凿的方位。”

    江晚吟面不改色“我眼睛看不见,您知道的,这种时候,耳朵要比常人灵敏一些。”

    “那倒是塞翁失马了。”

    陆缙无意戳穿她,只整着衣襟,无声地笑了笑。

    “兴许吧。”

    江晚吟心虚至极,心想下回再也不编这种事了。

    她明天,不对,今晚必须改口自己能看见了。

    擦完身,穿好了衣服后,陆缙的烧已经退的差不多。

    这两日状况不断,陆缙一直没来及问江晚吟被抓走后的事,这会儿两人都清醒了,他便一一问了起来。

    当听见她不但没被歹人欺负,反倒戏耍了他们一通后,陆缙微微挑了眉“没想到,你倒是挺厉害。”

    “都是被逼出来的罢了。”江晚吟心有余悸,沉思了一会儿,又如实道,“不过,我能逃过一劫,也是因为这群人没有立刻杀我。您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应当是被你长姐牵连的。我不在的这两年,她悄悄帮人牵线卖了官,正在红莲教的账簿上。”陆缙解释道,敲了敲桌面又问,“你当时,究竟是怎么被抓的”

    经过这一回,新仇加旧恨,江晚吟已经打算彻底与江华容撕破脸,自然也没替她隐瞒。

    她如实地回答“当时天色黑,我们二人有几分相似,那教徒拿的画像并不清晰,长姐便将她的发饰全部换给了我,伙同孙妈妈一起将我推了出去。”

    果然如他所料。

    陆缙面色沉了几分“你放心,此事等回府后公府会给你一个交代。”

    江晚吟见陆缙面沉如水,一派凛然,既欣慰又忐忑。

    前者是觉得他不偏不倚,没有为了面子罔顾她的性命。

    但长姐因为账簿的事骗了他,他都如此生气,若是知道了她也骗了他,又当如何

    江晚吟不敢去赌他的反应。

    她压下了心里忐忑道“只可惜还是差了一点,那个教首被人救走了。”

    “无妨,你能重伤他已是不易。这回他伤的不轻,便是能救回来恐怕也得养上月余,短时间门内京畿大约会平静一些。”陆缙道,搭在桌面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只是当时还不觉,此刻一回忆起来,他忽然觉得那个人对他似乎敌意颇甚。

    他从前只略略同红莲教交过手,并不记得同这位教首正面冲突过。

    且听闻这位已经数月没露面,头一回露面却是在追杀江晚吟实在,有几分蹊跷。

    陆缙回想着当时的对峙,只记得那个人目光一直盯着他,对江晚吟并无敌意。

    但若是没有敌意,又无法解释他前一晚让人去江晚吟。

    陆缙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但线索太少,他一时暂未想通,便搁置下去,将目光又转向眼前“忘了同你说,你昨日发烧,暂时没法赶路,我便将你带回了山里借宿。不巧,这两日山里陆陆续续地下雨,发了山洪,路上泥泞,且出山的路被泥石塌方堵住了。我们便暂且在这里歇两日,等山洪退了路通了再走,如何”

    “好。”江晚吟也觉得这是当下最好的方式,并没什么异议。

    言毕,陆缙揉了揉眉心,似乎在想红莲教的事。

    江晚吟也没打扰他,端了盆出去。

    只是出了门的时候,她打量了一眼这茅屋的布局,才忽然意识到这茅屋只有两间门房

    那他们若是要留宿,岂不是得睡在一张床上

    她虽然有心试探陆缙,但之前一步步皆是循序渐进,这么快便睡在同一张床上,远远超出了她的计划。

    且长姐刚刚骗了他,他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若是揭穿对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江晚吟又有些忐忑。

    但很快,江晚吟便发现自己的忐忑是没必要的。

    就寝的时候,陆缙很自觉地把唯一的一张床留给了她,自己扯了张草席睡在了地下。

    江晚吟心情颇为复杂,轻声道了句谢。

    陆缙阖着眼,枕着双臂,只从喉间门淡淡地嗯一声。

    山里并不算安静,风过林梢,草虫呦鸣,黎明前又下起了夜雨,远处还有不知名的小兽在叫。

    却并不让人觉得厌烦。

    远离了世俗的是是非非,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身份暴露,也能暂时搁下深仇大恨,反倒让人觉得心静。

    这一觉睡的极长,等江晚吟醒来时,陆缙不知何时已经起了。

    她起身去寻人,一推门,正发现陆缙同老猎户拿起悬挂在墙上的鹿角、虎皮微微笑着仿佛在说些什么。

    时不时又拿起弓箭和长矛比划。

    陆缙见多识广,风度翩翩,只要愿意,同谁都能轻易聊到一起去。

    老猎户很快便大笑。

    江晚吟出了门,定睛再一看,门边还放着两只肥美的雉鸡。

    那雉鸡的翎毛极为漂亮,在日光底下五彩斑斓,流光溢彩。

    江晚吟好奇地伸手拨了拨。

    “醒了”

    陆缙不知何时过来了,正盯着她的眼瞧。

    江晚吟连忙收回了指尖,解释道“我今日醒来,发现眼睛看的见了。”

    “这么快”陆缙抬了下眼皮。

    江晚吟颇为心虚,声音也断续“我也觉着,兴许是这山里的山水养人吧。”

    她抿了抿唇,怕陆缙继续追问,指了指地下的雉鸡,夸赞道“这些雉鸡的尾翎真漂亮,蒋老翁真是厉害。”

    “不是他打的,是我。”陆缙忽然道。

    江晚吟目光诧异“您不是伤了手,怎好去抓”

    陆缙指了指头“伤了手,又没伤脑子,这些蠢东西,设个陷阱自己就撞上来了。”

    江晚吟哦了一声,却忍不住腹诽,他怎么什么都会

    陆缙轻易看出她所想,解释道“从前行军的时候学的。那时大雪封山,断了粮草,便只能自己去寻吃的,雉鸡,野兔有什么吃什么。实在没得吃的时候,雪地下的草根,剥了皮,食嫩茎,味道也不错。”

    江晚吟还是头一回听闻他过去的事,微微抬了眼“食草根您吗”

    不能吧,他出身如此之高,家世如此优渥,竟还有这样的时候。

    “你以为我是像那些五陵子弟一样去镀个金”陆缙问道。

    “不是。”江晚吟摇头。

    她清楚的记得他后背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她曾经摸到过不止一次,每回不小心碰到的时候,都惹得他一弓。

    除了这道,还有几道短的,想来他那些年过的怕是也极为不易。

    “只是国公爷只您一个独子,他舍得您如此冒险吗”江晚吟问道。

    陆缙却忽然笑了。

    再没说什么。

    江晚吟毕竟同他在一起这么久,即便他情绪再不外露,也敏锐的察觉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但她错在哪里,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江晚吟同他的关系远没有到追问的地步,便只好岔开“经过了这回我有些怕,想学点防身的招式,您能教教我吗”

    陆缙也觉得有必要教教她,尤其她这招人的样貌,日后恐怕少不了是非。

    恰好,猎户家里最不缺这些东西。

    陆缙从一排弓箭,长矛中挑了把弓弩,递过去“先试试这个。西域有一种精巧的小弩,绑在臂上,一次可发支,等回去我叫人替你制一把。”

    江晚吟不过随口一说,陆缙却认了真。

    她只好轻声谢过,由着他教了起来。

    陆缙是个很好的先生。

    先前教棋,然后学箭,他从不照本宣科,总是手把手的教她,严厉又不失耐心。

    “双脚分开。”

    “上身前倾。”

    “肩,压低。”

    他执弓敲了敲江晚吟的肩。

    江晚吟按他教的站了好一会,陆缙才大致满意。

    姿态学的差不多了,陆缙指了下身边的梨树,点了上面最大的一个梨子“可以了,试试瞄准这个。”

    尽管他是个好先生,江晚吟却不是个很好的学生。

    力气不足,拉着弓也总是拉不满。

    陆缙负手旁观,发觉她在出力气这件事上,一贯的没用。

    “跟着我。”

    陆缙俯身,一手扶着江晚吟左手,另一手握着她右手,从后面将她整个人包围住。

    目光锐利如鹰隼,与江晚吟视线平行,瞄准那个水灵灵的澄黄梨。

    动作更是稳、准、狠。

    握着她的手臂缓缓拉到最满,绷到最紧的时候猛然放开,一箭“嗖”的射出去,直接射穿。

    霎时,一整个梨子从中直接破成了两半。

    江晚吟眼一颤,心惊肉跳。

    “学会了吗”陆缙侧目问她。

    江晚吟莫名口干,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会了。”

    一偏头,她又发觉半个梨子飞了出来,溅到了他肩上。

    江晚吟知道他爱洁,捏着帕子想帮他擦掉。

    陆缙却按住她的手。

    “别浪费。”

    紧接着,他薄唇微微一动。

    他动作很优雅,之后才从她手中抽了帕子,斯文地擦了擦唇角。

    江晚吟脸颊却莫名一烫,倏地别开了眼。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