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7. 海啸 先沾在她身上,他再闻

作品:《今朝且渡

    不知是何处的风吹了进来, 逢夕靠在宋卿时身边,看向他们时轻眯了下眼。

    女孩姣好的容颜依然明艳,只是面上已然少了因他们而起的情绪反应。

    她肯定了宋卿时的话, 与他们道“不好意思,我确实不记得了。”

    戚榆原本还想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质疑的话,一下子灭声。

    在这阵对峙的寂静无声中, 只剩下她不停喃喃“这怎么可能呢”

    可当她对上女儿看她的眼神时, 心中不免一阵刺痛那俨然是看陌生人的、毫无感情的目光。

    与她们上次争执时那眼神里含着的怒意不一样了, 这一次,逢夕连对他们的生气都没有了。

    别说是生气,就连想在里面找到什么别的情绪也都找不见了。

    一片空白,空白到令人绝望。

    这一切都在告诉着她,逢夕现在确实是不记得他们了。

    她抓紧了丈夫的手臂,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她原本以为她们之间总还有挽留的余地,直到现在, 希望被彻底打破。

    哪里还有什么余地现在是真的,连一丝罅隙都没有了。

    她难以自制地痛哭出声, 腿软地倒了下去, 根本站不住,只幸好身后有丈夫接住了她。

    “那怎么办呢夕夕, 我们去看医生, 妈妈带你把病看好”戚榆难过地看向她。

    话音落下后,他们才觉得这话竟是如此熟悉。

    沈经垣不忍地闭了闭眼。

    从前,他们是同逢夕说, 他们要带清悠去看医生。而现在,换成了他们要带逢夕去看医生。

    两个女儿,治好一个, 另一个又出事了。他们一直奔波在看病的路上,就好像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

    “我不用看病,我一切都好。除了忘掉一点东西外,别的什么都不影响。”

    她声音乖软,像极了最初时候的样子。

    那个时候,她身上什么棱角都没有,实在是乖极了。

    可是那么乖有什么用呢外面没有棱角去扎别人,刺就都长在了内里,扎向了自己,将自己扎得遍体鳞伤。

    沈昼的眉心始终不曾松开。他现在也无余力再去跟宋卿时计较隐瞒的事情,闻言,只着急地问说“那总要想起来的有办法想起来吗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得看机缘,机缘到了就能想起来的。”她笑了笑,梨涡浅浅,“而且,忘掉一些东西,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坏事。”

    小尼跟她说过,她失去记忆以后,看起来比以前开心多了。以前她总是心事重重,也不太开心,现在的样子截然不同,与她相处过的人都能感知到她生命的活力。她能够勇敢无畏地往前冲,去攀爬更高的山峰,去闯荡更险要的难关。

    她的天赋是被肯定过的,后天的努力又肯付出,她在这条路上才刚刚开始,她还有广阔的未来在等待着她。而她对她的未来充满信心。

    所以她很释然。

    只想去拼搏她想要的,适当放手一些该放掉的。

    在外面的时候,她看过数次大海。有一次的景色最令她感到震撼,且至今难忘。

    那片蔚蓝色的海洋无比宽广,与天空融为一色,放眼望去,根本寻不到边际。何为“海天一色”,她见到了实景,受到了视觉上的冲击。

    她总希望,自己能如这片海一样,宽广些、再宽广些,执着的东西少一点,放过自己,宽待自己。

    而她后来,一直在履践。

    沈昼在看见她的眼神时,心渐渐凉下去。她的双眸一片澄澈与清明,是陌生,也是毫无眷恋。看得出来,她很释然,在意与执着的只有他们。

    逢夕的视线又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可能女性的情感比较丰沛,也比较容易受伤,所以她的反应是最大的。逢夕迟疑了下,看向她的眸光中隐有探寻“你是我妈妈”

    戚榆连连点头,她擦着泪水,以为女儿是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

    逢夕却是笑了笑,轻松地道“但是好奇怪,我没有什么很亲昵、很依赖的感觉。”

    这明明是叫人心要钝痛的话,可她说出来的时候,神态轻松,仿佛只是简单的陈述一句话那样轻松。

    戚榆怔了下,咬紧了唇,竟是接不住这句话,神色晃然着。

    好像有把钝刀子,在她心头慢慢地磨,鲜血直流,但是那把刀停不下来。

    这明明是她亲生的女儿,是她怀胎十月,顺产生下来的孩子,今日却同她说,与她没有很亲昵、很依赖的感觉。

    世界上最亲的关系,本应是母女。

    而现在,她们对面不相识,而且她对自己全无需求与依赖。

    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失败的母亲了吧

    逢夕没有恶意,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他们都说是她的家人,但是她对他们确实没什么亲近感。

    可能是在野外待久了的缘故,她一直很独立,从身到心,都是如此。

    而此刻,她明明是被家人包裹,身心的感受却半点没变。她依然是孤身一人,孤孤零零。

    看来,从前她与他们的关系当真是不好。

    逢夕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她犹豫地看了宋卿时一眼,而在对视之后,她看见他朝自己轻点了下头。

    这是一个准许的讯号。

    她这才有了“勇气”不怕踏错的勇气,朝他们说“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准备回去了,你们也回去吧”

    刚才他们来的时候,她与小禾已经用完餐,正准备离开。现在虽然中途出现了个小插曲但是场面僵持不下,好像也得不到什么变化与进展,于是她便想要离开。

    一是她与他们确实不熟,又有了宋卿时这个人了解一切的人的点头,她知道可以离开,所以才敢提出。

    二是他们一群人在这里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她担心影响人家做生意,便想赶紧结束,都散开来。

    从头到尾,才给了他们寥寥几分钟,他们甚至连事实都还无法接受,而她就已经准备离开。

    沈经垣的衣袖已经给妻子拭泪,戚榆的情绪已经失控,现在的场面只能靠他来稳。他的目光亦是深重地看着他的女儿,藏满了太多难言的情绪。

    相比之下,他要平静许多,也能冷静平和地开口询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呢有地方住吗和我们回家去住好不好我们准备好了一个很大很宽敞的房间,每天都有打扫,随时可以住,住起来应该还不错的。”

    宋卿时并不允许有人当着自己的面就开始挖他的墙角。他好不容易才将人哄骗到自己家去,这才住了一个晚上。

    她还未答,他就已经开口,声音里是浓烈且不容置喙的占有欲,听起来很冷硬“她住在我那里,住得挺好,不劳操心。”

    沈经垣看向他,目光一下子沉下去。这是一个父亲对于觊觎女儿之人的防备。

    宋卿时拧了下眉,“我那里房间很多,她以前也经常在我那里住。”

    并非是头一回。

    这么些年里,她在他那里住的还少么

    而这也是在彰显着,他们有多不尽责。

    大概是因为从前她还小,大家才没想那么多,只当做他是在带个孩子。而现在人都大了,且他的心思已经袒露,众人皆知,所以才会让人多出防备与思考。

    沈经垣身侧拳头紧握,紧了后却又无力地松开。

    人的精力总是有限。顾得了一头,就顾不了另一头。

    一碗水不可能端平,这个道理,只有自己尝过了才能苦涩地承认。

    他们从前,当真是疏忽了太多,也亏欠了她太多。

    几乎错过她一整个青春期。

    “不要欺负她,麻烦你帮我们照顾好她。”老父亲的声音恍若最粗的砂砾,沉而沙哑。

    宋卿时牵着逢夕的手,带她离开。

    她在经过沈昼身边时,手臂却忽然被他拉住,脚步也不得不停下。

    重重阻挠,彰显着这家人的不甘。

    宋卿时偏眸看向他手,沉声“我养大的人,你没资格不让。”

    沈昼无言以对。

    因为这确实是事实。

    在之于她的事情上,他们在他面前,是最没有底气的。

    沉默之中,他缓缓松开手,动作僵硬而缓慢。

    眼看她就要被他带走了,沈清鹤气极,恼着家人在他面前竟然这般无力,只能自己来上。他就如刚才那般快速而敏捷地拉住逢夕衣服,又弱又低地喊了声“姐”

    他试图唤醒她点儿什么,试图不让她就这样走掉。

    可她就如三年半前那样,仍然不选择要他,也不会为他停留。微微朝他一笑,拉开了他的手,和宋卿时一起离开。

    步伐与背影,也如当年那般坚定。

    被她拉开的手,在空中呆立两秒后,手掌才慢慢收紧,最终紧握成拳。

    找到了。

    但是没有找回来。

    本以为是三年半后终于实现的惊喜,不曾想,到最后空之又空。

    小禾将刚才买的东西交给宋卿时,她和逢夕挥挥手,先行离开。

    本来打算下午再逛一会儿,但是中途出现了这档子事,也没什么心情再继续逛,索性决定回家。

    宋卿时扫了眼手里桃夭品牌的袋子,将它们放进后备箱。

    她果然是逛到了桃夭。

    这几年他大肆扩张版图,发展桃夭,终于派上用场,让它们走到了她的面前。

    逢夕心不在焉地扣上安全带,看上去心里好像藏了什么事情。

    他没有着急启动车辆,只是看向她“在想什么”

    逢夕垂下眸,如实回答“在想刚才的人。”

    “不开心吗”

    “也不是。”她在脑海里找着词语来形容,蹙了下眉,轻声喃喃“就是觉得,灵魂好像有一块空白。”

    看见他们,他们在提醒着她她忘记了什么。而遗忘的那些记忆就是现在她所觉得的灵魂里的那一块空白。

    她有些迷惘,指尖搓了搓衣角。

    她无奈地一塌肩,说“真的好奇怪,我跟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渊源我现在很好奇那一段的记忆。”

    他忽然朝她微倾过身来。

    逢夕下意识僵住。就那一秒,她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刚才因为被其他人和其他事情打断,她竟然一时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差点就忘了。

    可他一靠近,她很容易就又回忆起了昨晚的危险。

    宋卿时对她的僵硬恍若未觉,只是抬手将她揽进怀中,侧头亲吻她的头发,“那是一段不太愉快的记忆。没有关系,他们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是我的珍宝。”

    最后一句他顿了一下,才说出最后几个字,声音压低,如在耳旁响起的低音炮,勾人撩人到难以抵抗的地步。

    这一刻极尽的温柔与耳鬓厮磨,很容易叫人误入一个虚构的梦境之中。在这个梦境里,他们有着最亲昵的关系,是最亲近的人。

    灵魂深处不经意间露出的脆弱可击的空白,被悄悄填补而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没有觉得那么空得慌了。

    逢夕推开他,“知、知道,你快开车吧。”

    不能再沾染下去了,会上瘾。

    他刻意的编织与吸引,她想,应该没有人能逃过。

    宋卿时并没有强制继续地做什么,而是很顺从。

    到家时,他取出刚才放进后备箱的袋子,与她一边上楼一边聊说“今天买到什么喜欢的东西了吗”

    逢夕想起了「桃夭」。

    “还真的有,逛到了一家很喜欢的店。有一瓶香水,待会给你闻闻味道,我觉得特别好。”

    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男人眸光渐深,“好。”

    要怎么闻。

    可以是,先沾在她身上,他再闻么。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