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7. 第 17 章 三合一

作品:《别问我谁是迪斯科[八零]

    自打当上演出承包队长, 休息日对于童来说就成了奢侈品。

    所以,当杜金金发现,难得轮休一天的于队长竟然在休息日跑回单位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大事不妙

    “童姐, 出什么事了你今天不是轮休吗”

    于童问“狄二狗来咱们单位报到的时候,填写职工信息表了吗”

    “填了呀”杜金金连连点头, “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填的”

    三队只有她一个内勤, 办公室里的这些杂活都归她管,当然也包括给新职工做入职登记。

    于童勾勾手指, “找出来给我看看。”

    从郭阿姨那里打听清楚她儿子的情况后, 于童什么也没说, 吃过午饭就匆匆跑回了单位。

    她就想看看,这狄二狗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杜金金见她情绪不对,手脚麻利地将登记表翻出来,往她跟前一递就缩到一边去了。

    于童瞄一眼登记表上的字迹,不确定地问“这是狄二狗自己填的”

    “对啊绝对是他自己写的, 不是印的”

    杜金金很理解她为何会有此一问,她自己刚见到时, 也愣了一下。

    狄二狗的字迹是那种非常标准的楷体,一个个大小相同,间隔统一,冷不丁一瞧会让人以为是印刷上去的。

    于童拿着那张表格,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越看脸色越微妙。

    “童姐,到底怎么回事呀”杜金金忐忑地问。

    于童指指姓名一栏,问“这名字写的是谁”

    “狄二狗啊。”

    于童又将登记表翻面,点了点最下面的那个签名, “你看这里签的什么”

    “狄”杜金金对着签名仔细辨认,犹豫道,“好像是狄思科啊。这狄思科是谁啊”

    她之前只关注了表格里的内容,还真没认真看过背面这个签名。

    于童深吸一口气,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狄思科就是狄二狗,狄二狗就是狄思科”

    杜金金被绕糊涂了,“那他为啥不让咱们喊他大名啊”

    “我怎么知道”于童也搞不懂狄二狗这番操作有何用意。

    她大致介绍了中午碰见那对母子的经过,打算跟杜金金同仇敌忾,一起声讨狄二狗。

    岂料,杜金金的脑电波跟她并不在一个频道上,竟然闪烁着星星眼感叹“哇,小狄竟然还是大学生呀好帅哦”

    于童“”

    杜金金胡乱猜测“难道是嫌弃大学生登台演出,不够体面”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在端盘子呢”于童吐槽,“咱们嫌弃他还差不多”

    虽然大学生这个身份能给人镀一层金边儿,但是,如果她在最开始就知道狄二狗是大学生的话,可以请他拍广告,却绝不会让他进服务公司工作。

    因着家里有个退休老干部,于童对当前的政策也是有一定了解的。

    如今的大学生实行的是服务制,毕业生被国家分配了单位以后,要服务满五年才被允许流动,否则要给学校缴纳一笔培养费。

    除了占比极少的优秀毕业生不受计划限制,所有人都得按照这个规定走。

    她弄个大学生回来,干不了两年就被国家分配去别处了,那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

    杜金金充分发挥想象力,为小狄寻找着理由“童姐你说他会不会是对你一见钟情啊为了接近你,就隐姓埋名待在你身边,然后等着你跟他日久生情什么的”

    于童顺着她的思路往下捋,想到一半就连忙住脑了。

    将她办公桌上的琼瑶全集锁进文件柜,于童劝道“以后少看点言情小说。”

    杜金金面上讪讪的。

    细究起来,这件事她也要负一定责任。

    歌舞团的编制管得严,服务公司总共也没几个人,还都是从歌舞团划拨过来的。

    成立的一年时间里,从未对外招聘过新人。

    闫丽君和狄二狗是目前唯二的两个新人,而且是既没编制也没工资,赚了钱还要被公司抽走一大半的临时工。

    又是于童亲自找回来的。

    办理入职手续时谁也没当回事,完全就是走过场。

    谁能想到临时工竟然弄出这种幺蛾子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把他喊过来问问相处了这么久,我觉得小狄不是坏人,或许他有什么苦衷呢”

    于童抱臂思考良久,久到杜金金快要睡着了,才听她说“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暂时按兵不动吧。”

    她费时费钱费力,刚将大把资源砸在狄二狗身上,这会儿绝不能让他跑了

    花钱倒没什么,关键那些人情债不好还。

    她如今也只是个小小的承包队长,短期内不可能再动用这么多关系,去捧红另一个人了。

    有一个让她鸡飞蛋打的秦勉就足够了,绝不能再来一个狄二狗,否则她非得成为全团的笑柄不可

    杜金金觑着她的神色问“那就这么算啦”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于童抛给她一个贴满葫芦娃贴纸的头盔,“走吧,去会会咱们的大学生”

    于童骑着她那辆幸福125,一路风驰电掣开到了首都体育馆。

    “同志,你们找谁啊今天这边有活动,没有工作证不让进”门口的值班大爷把二人拦了下来。

    “大爷,我听说咱们这里要举办世界杯体操赛”于童笑着问。

    看门大爷也是老江湖了,闻言便猜测“你们是记者啊”

    于童和杜金金同时露出讳莫如深的微笑。

    “记者也不能进”大爷给出官方说法,“开幕式在29号,到时候你们统一听大会安排吧。”

    “但是我看到有几个经贸大学的学生进去了”于童皱眉控诉,“您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大爷有几分眼力,见她骑着一辆拉风的红色摩托车,头盔下的头发卷卷的,穿着也时髦,感觉她不像普通小记者,便耐着性子解释“人家是被老师带进去的,有工作证”

    于童立刻换上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说“那行吧,我就不给您添麻烦了。对了,咱们这个体育馆,没有别的出口了吧”

    大爷对漂亮姑娘比较宽容,乐呵道“现在只开放这一个大门,所有人员都要从我这里进出”

    于童打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便道谢离开了。

    体育馆对面的那条街上,开了不少饭馆小吃部,于童二人找了一间有露天座椅的冷饮店,点了几份冰糕和冰镇汽水,便在这里守株待兔。

    “童姐,小狄真在这儿呀”

    于童点点头,吸了一口汽水,惬意地眯上眼睛。

    她已经跟郭阿姨打听清楚了,狄二狗先去学校跟其他人汇合,然后一起来首都体育馆开会。

    反正她轮休,下午没有安排,在外面晒晒阳光,喝点饮料也算享受了。

    两人聊着团里的八卦,很快就消磨了半个下午。

    灌了一肚子汽水的杜金金,想去找个厕所,转头时正好瞧见对面体育馆的大门被打开。

    她赶紧拍了拍于童的手臂,示意她往那边看。

    一群身着正装的工作人员从里面鱼贯而出,小狄明明走在后面的位置,打扮得也跟别人差不多,穿着普通的衬衫西裤,却能很轻易地让人将他与其他人区分开。

    这会儿他刚把脖子上的工作证解下,正偏头跟身侧的年轻男人谈论着什么。

    杜金金摸不准于童的脉,不知她下一步打算怎么做,便暗戳戳偷瞄对方的反应。

    于童倒也没做什么,她先从自己的小背包里翻出一支镜罩住半张脸,然后咕咚咕咚将剩下的小半瓶汽水喝干净。

    等他离自己的方向越来越近了,才气沉丹田,用她能练女声小合唱的功力,大声喊道“狄二狗”

    狄思科“”

    好像有人在叫我。

    大家在体育馆门口道别,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仍有人还没离开。

    比如狄思科的师兄师姐们。

    他们学校今天一共来了六个学生,五个研究生,外加狄思科。

    原本这次活动没他什么事,但他听说这次是牛萦带队,而且她会负责竞赛联席会的同传工作。

    这种高端局狄思科还从没见过,当然要抓住机会见世面,便主动申请帮忙跑腿了

    几位师兄师姐听到有人高喊“狄二狗”后,没有丝毫犹疑,齐刷刷地转向了这里唯一姓狄的人。

    狄思科“”

    凭什么那么确定,二狗就是我

    好吧,他已经看见半倚在摩托车上,冲他挥手的人了。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对方又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镜,但他还是只凭一个下巴颏,就认出了于童。

    这姐姐怎么跑这儿来了

    牛萦好笑地问“你是狄二狗啊这是你小名吗”

    “没有没有,朋友胡乱喊的。”狄思科不肯承认。

    这要是认了,以后在学校还怎么混啊

    “什么朋友会喊你二狗啊还挺可爱的。”

    有个师兄打趣说“八成是女朋友。”

    经他这么一提醒,大家又齐齐望向冷饮店的方向。

    两个女孩都很漂亮,但是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更为纤细高挑的那个。

    蓝白波点连体裤,烈焰红唇大波浪。

    如果其中有一个是狄思科的对象,那百分百是这位

    倒不是说另一位不好,关键是,他们学校也有很多此种类型的女生。

    狄思科入学三年,愣是没跟其中任何一个传出哪怕半句绯闻。

    大家认为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对这种女生不来电啊

    马路对面的于童发现自己被狄二狗的朋友们围观了,便大方地摘下墨镜挥挥手,跟他们隔空打了个招呼。

    师兄师姐们“嘿嘿嘿”

    肯定是她啦

    狄思科一个头两个大,口中解释着“就是普通朋友”,将几位好奇心旺盛的大哥大姐送走,才穿越马路跑向了于童二人。

    “于队、金姐,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啊”狄思科埋怨道,“还那么大声喊我”

    于童心想,我没跑去经贸大学门口喊你狄二狗,就已经是对你的仁慈了

    不过,这小子什么意思早知道自己要找他算账

    狄思科自顾自说道“我跟尹峰他们约的是七点,你们来得太早了。”

    “你约了尹峰”于童纳罕,“约他做什么”

    “尹峰没告诉你吗”

    这回轮到狄思科愕然了,他前两天约了尹峰,打算跟他谈谈乐队的问题。

    原以为于童是从尹峰那里得到消息,过来当和事佬的。

    “既然碰上了,于队,要不你们也一起来吧”狄思科试着邀请,“就在前面的胖姐烧烤。”

    尹峰接受约饭邀请时本就有些勉强,等他在烧烤摊上见到了于童,心里就更不舒坦了

    这明摆着就是一场鸿门宴

    他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狄思科看懂了也只当没看见。

    招呼着乐队成员入座后,笑着说“尹队长转来咱们三队,也有一阵子了,今天就当我越俎代庖吧,替于队给大家办个欢迎宴”

    于童“”

    最后不会要她结账吧

    尹峰抢工作的时候手段层出不穷,但他身上也有几分江湖义气,既然狄二狗肯给他面子,他也就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个。

    他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请我喝酒,不过,你现在眼瞅着就要红起来了音乐茶座那边不但不会让你走,还得给你增加演出费。这顿酒你算是白请了”

    狄思科暗道,越是如此,才越要喝这顿酒呐。

    他挥挥手说“之前的事就不提了,说到底咱们都是为了养家糊口既然于队长一直没插手,就说明这种现象是行业默许的,对吧于队”

    于童扒拉着几颗水煮毛豆,没吭声。

    对于尹峰的那些小动作,她是清楚的,只不过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暂时不想让尹峰牵扯她的精力。

    之前老黄几乎天天给她打尹峰的小报告。

    而狄二狗则比较老实,被欺负了也不知道找她告状。

    当然,这是今天以前的想法。

    此时她却只觉得这小子诡计多端,主动请尹峰的乐队吃饭,八成没好事

    只听狄思科笑着说“我只是有一点不太明白,尹队长,你带着乐队去演出,却只收一个人的演出费,那你们五个人平均下来,可能还没我这种新手赚得多吧”

    尹峰僵着脸点点头。

    他们的出场费是三十块,被公司抽走一半后,每个人到手才三块钱。

    但是乐队成员都是他有血缘的兄弟,他当初既然把大家带了出来,现在就不可能撒手不管。

    尹峰灌下去半扎啤酒,说了一句真心话“我唱的歌跟其他歌手没什么不同,如果没有我这几个兄弟,也赚不到三十块。”

    “尹队长,你们这就是守着金山要饭吃啊”狄思科叹道,“要是一直唱流行歌,你们确实没什么竞争力,毕竟连我这种半路出家的都能抢你们的饭碗。”

    乐队的鼓手晖哥问“那你有啥高见说出来我们听听。”

    “我没啥高见,也不怎么懂文艺圈的事。”狄思科自嘲道,“但是模仿还是会的”

    尹峰笑了笑,这小子模仿港台歌星的事,在团里不是什么秘密。

    “我觉得你们既然是个乐队,就不要总跟演员较劲。你得发挥长处,模仿那些成功乐队的生存模式”他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字条,“我特意去音像店和歌舞团的音像室帮你们查了些资料。”

    尹峰伸手接过来,心情实在是怪异,总觉得自己跟兄弟们合伙欺负了老实人。

    老实人狄思科继续解释“这些是目前国际上比较出名的几个摇滚乐队,咱们国内的摇滚乐还是一片荒漠。你们有乐队,有主唱,还能自己作曲写歌,组个摇滚乐队应该也成吧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演出机会。”

    于童见他望过来,想了想说“前几个月有个歌手在工体的一场演唱会上唱了摇滚,观众反响还不错,但是主流音乐审美并不太接受这种唱法。如果你们是为了艺术追求而唱摇滚,那我举双手赞成。若只是为了赚钱,我建议你们看看风向再说。”

    当然是先赚钱了

    “要是你们有创作能力,可以考虑往民谣方向发展,魏经理那边有资源,到时候出个民谣专辑带,比走穴赚钱。”

    尹峰知道他们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乐队给狄二狗捣乱,但是形势比人强,狄二狗眼瞅着就要红了,他们继续犟下去反而得不偿失。

    第二天还有一场开业伴宴,尹峰与他们又碰了两次杯,算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便带着人先走了。

    他们离开后,于童感叹“还以为你们得干一架才能解决问题。”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狄思科欢快地撸着羊肉串。

    他处于下风的时候,被欺负了当然要跟他们干到底。

    但他现在被身边的粉红大亨推到了风口,尹峰离开是迟早的事,那就没必要痛打落水狗了。

    他的目的是赚钱,不是跟人死磕结仇。

    思及此,他又对于童生出几分感激,将自己觉得很好吃的烤翅让给她一串。

    “于队,金姐,你们多吃点。”

    于童酒量一般,半杯扎啤得缓好半天,她单手支腮靠在桌子上,幽幽地问“你怎么不管我叫姐”

    “不习惯。”

    整天姐姐弟弟的,没事也叫出事了。

    “但你管金金和闫丽君叫姐,”于童盯着他强调,“我都听见了。”

    杜金金举起一串鸡翅“我也能作证”

    狄思科“”

    他放慢咀嚼速度,琢磨着该怎么回答。

    想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答案,只好装死。

    于童在桌下踢他,“问你话呢”

    “你是领导,”狄思科被她碰得一激灵,“我不敢套近乎。”

    “那领导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狄思科擦干净手上的油渍,点点头。

    于童慢悠悠地问“你今天不上声乐课,去首体干嘛了”

    “我在那边临时有个工作,可能得耽误几天声乐课。”

    于童并不深究他的工作内容,只问“你最近点歌费涨了那么多,钱还不够花么”

    “唔,还行吧。”

    小六的学费确实还差点。

    “我这有个赚钱的工作,你想不想去试试”于童问。

    捕捉到她眼底的促狭,狄思科直觉这工作有风险,忙摇头婉拒。

    于童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之前说的那个健美操比赛,其实还有隐形福利,”于童将健美十分钟要选领操员的消息透露给他,“到时候电视台会有车马费,每天播一集,合计下来也有不少钱了。”

    狄思科连连摇头,他才不去呐

    这节目一听就是会受中老年群体喜爱的节目,要是被胡同里的那群大爷大妈看到了。

    那他干脆就长在学校,甭回家了。

    “于队啊,不是我推脱,这个健美操的服装对男同志也太不友好了”

    “二狗啊,你怎么那么傻呀”于童笑睨着他,“你想穿紧身裤上节目,人家节目组还不干呢电视节目播出也是要审核的,不是什么都能播的”

    至于比赛的时候穿不穿紧身裤,那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狄思科听她喊自己“二狗”,还有一瞬的恍惚。

    于童平时很讲究,基本都称呼他“小狄”,歌舞团的其他人也跟着这么喊。

    此时,冷不丁地被她亲切地喊上一声“二狗”,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成了,就这么说定了”于童将自己剥好的一盘毛豆,匀了一半给他,“明儿晌午,我就给你报名去”

    狄思科还想再挣扎一下,“你不是说,咱们三队最民主嘛”

    “要民主,也要集中”

    此时就是需要集中的时刻

    始终埋头吃饭,不敢多嘴的杜金金心想,童姐这是打算将小狄人尽其用了。

    她同情地望向小狄,给出一个不算提醒的提醒“小狄,你得努力赚钱呀等到你的抽成足以让童姐坐上外联主任的位置,你也就能功成身退了”

    歌舞团里参加健美操比赛的人员不在少数。

    但是会为了一场比赛,花钱请教练的,只有于童一个。

    这位教练是体校业余健美班的专业教练,在狄思科缺席的那些日子里,已经为其他人编排了一套完整的团体健美操。

    狄思科的突然加入,算是打乱了人家的排练计划。

    教练陈亚玲实在不知该把他放在什么位置。

    歌唱演员和乐队成员,加起来一共十一人。

    其中十个女同志,只有狄思科一个男的

    “小狄同志,你不要有太多顾虑,现在很多人对健美和健美操有误解”陈亚玲试图帮狄思科放松精神,“并不是只有女同志才能跳健美操,男同志才能练健美其实跳健美操的男同志也是很多的”

    狄思科望向包括教练在内的,一屋子女同志沉默了。

    教练话说得漂亮,但是以防他顶不住压力弃权后,影响原有队形,还是把他放在了最前面,单独成一排。

    这让本就上课如上坟的狄思科压力更大了。

    排练教室是舞蹈团的正规舞蹈教室,三面带大镜子的那种。

    甭管他做什么动作,总能在镜子里看到有女队员笑话他。

    这不由让狄思科怀疑,于童并不是想捧他,而是想整他

    不过,他这人有一点好,那就是从不轻易放弃。

    为了减轻自己的上课压力,他以包教包会三首英文歌的代价,将爆炸头老黄也忽悠来了。

    两个人一起在第一排当差生,老黄又是挺着八个月孕肚的。

    狄思科身上立马就轻松了。

    他白天上声乐课,跳健美操,晚上除了在音乐茶座演出,于童又给他安排了一个西餐厅的场子。

    而且演出费从每场固定十元,涨到了二十五。

    虽还没到喝豆浆喝一碗倒一碗的富贵程度,但小狄同志已经很满意了。

    然而,再一次回到太平里胡同时,狄思科却在四合院里,瞧见了自家姥姥。

    他当即就知道,自己的太平日子到头了。

    小六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出去躲躲,但是老太太都八十多了,却身体硬朗,眼神犀利,外孙刚一踏进院子,她就发现了。

    “别躲了,我就是特意来找你的,你不回来,我就跟美凤一屋儿住着。”老太太说话嘎嘣脆,中气十足。

    狄思科暗叹一口气,挂上笑脸说“姥,胡同口有卖瓜的,我不知道您今天来,早知道就拎一个回来了”

    “我不吃西瓜,你过来,”姥姥一指面前的板凳,“我问你点事。”

    狄思科只好蜷着一双大长腿,认命地坐了下来。

    “我听说你去给电视台拍广告了”

    “您这么快就知道啦”

    姥姥家没有电视机,只有一个听戏用的收音机,狄思科原以为能瞒一阵子,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

    “除了拍广告,你还去歌厅唱歌了”

    狄思科无奈点头。

    这老太太自己就是唱戏的,却一辈子看不起戏子。

    她打小跟着师傅学戏,唱戏演戏是下九流的观念根深蒂固。

    在她老人家心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所以,所有孙子孙女加到一起足有十个,老太太对他这个排行中不溜的外孙,却最为关注。

    “你不好好念书,争取以后当大干部,跑去卖唱干什么”

    “姥,您怎么说的那么难听啊”狄思慧撇嘴说,“我五哥可受欢迎了,报纸上都夸他有艺术修养。再说他是为了给我赚空乘班的培训费才去唱歌的”

    狄思科忙打岔说“也不只为了小六您不是着急让我成家嘛,咱家没钱没房哪能找到对象”

    这老太太既瞧不起戏子,又重男轻女,那点封建糟粕甭管经历多少次文化洗礼,都不带丢的。他可不敢让小六帮他吸引火力。

    “那你有钱有房就不用去唱歌了吧”姥姥死盯着他问。

    “有钱了,谁还遭这份儿罪呀”

    最起码不用跟一群女同志跳健美操了。

    姥姥半阖着眼睛没再说什么,吃过午饭就回了家。

    狄家兄妹暗自庆幸这一关算是过了。

    可是,过了没两天,姥姥她老人家便再次出现了。

    同她一起来的,还有姥爷和舅舅。

    老太太一句废话也没说,进了门便扔出一颗重磅炸弹

    “我想把老五过继给美云”

    老狄家兄妹几个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具体含义,郭美凤却激动地站了起来。

    “妈您这是干嘛呀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搞过继那一套再说,老五我都养了二十年了,凭什么说过继就过继啊万一美云已经有孩子了呢到时候你让我家老五怎么办”

    狄家人这才回过神来。

    美云是他们的小姨

    姥姥育有二子二女,郭美凤是最大的,郭美云是最小的。

    郭美凤打小跟着老娘学唱戏,郭美云却跟着哥哥一起上了学堂,而且十五岁就考上了曾经的北平四大名校之一,辅仁大学。

    重男轻女如姥姥,也把这个会读书的小姨当成了心头宝。

    只不过,狄家孩子对小姨都没什么印象。

    似乎是很久之前就没了。

    狄思科他们几个懂事以后,偶尔会被姥姥带去村里给小姨上坟。

    但是村里也有人说,那坟里根本没人。

    小姨当年在学校跟资本家少爷谈恋爱,运动一来就跟着人家跑了。

    听郭美凤刚才话里的意思,那坟头里也许真的没人

    姥姥没什么精神地说“她当年身体那个样子,又是自己一个人上路的,能不能活着到那边都是个问题。我这两年总梦见她浑身湿漉漉地跟我说话。你说她要是还活着,怎么可能不回来看看我呢”

    郭美凤不吱声了。

    她其实也觉得妹妹恐怕凶多吉少,但是这么多年没有消息,又总是让人心存侥幸。

    “我已经是土埋半截儿的人了,谁知还能管她多少年。”姥姥伤感地说,“在我入土之前,想把她的事办了。给她留个香火,逢年过节供碗饭吃。”

    狄思国作为老狄家长子,即便再怎么不善言辞,也得替弟弟说话了。

    “姥姥,就算要过继,您也得过继我舅家的表弟,老五姓狄又不姓郭哪有过继外甥的道理”

    狄思国一激动就上脸,此刻已经被气得面色通红了。

    这老太太也太霸道了

    不能因为他们没了爹,就来抢人啊

    明知道老五是他们家最出息的,眼瞅着就能当干部光宗耀祖了,居然在这时候提议过继

    他年纪小吃不饱饭的时候,您怎么不过继呢

    大舅接茬说“我跟你二舅都只有一个儿子,这也没法过继呀再说,小五虽然不姓郭,但长得最像咱郭家人,又跟你们小姨一样,都是大学生,过继他是最合适的”

    姥爷补充“我们提前去跟你们爷奶商量过了,他们没意见。”

    狄思科腹诽,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又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娃娃。

    这事总得跟他这当事人商量吧

    考虑到老太太确实年纪很大了,狄思科斟酌着说“姥姥,我这名字都用了二十年了,突然改姓怎么跟老师朋友解释啊这么着吧,以后给我小姨祭扫什么的由我负责了,过继的事就算了。”

    反正逢年过节他也是要去看亲爹的,捎带手了。

    姥姥和姥爷对视一眼,不知老两口达成了什么共识。姥姥再次确认“你真能照着你说的做”

    “您要是不相信,我就当着大舅的面,给您立个字据”狄思科摊手,“扫墓又不是什么麻烦事,每年去几次都是有数的,我骗您干嘛啊”

    姥姥却固执地说“这种事凭良心,立字据有什么用你以后是大干部,姥姥还是相信你的。”

    既然事情圆满解决了,那就散了吧

    郭美凤寻思,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可以吃个团圆饭。

    对面的亲爹却从背来的破布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木头匣子。

    交给狄思科。

    “这是当年你小姨留下的,既然以后由你负责给她供奉香火,这东西就归你了”

    狄思科接过来将匣子打开,里面躺着两张折叠好的泛黄纸张。

    展开一瞧,竟然是两张房契

    更确切地说,这是两张“不动产房屋权利移转草契”,也就是一方将房子转给另一方的证明。

    现业主姓名写的是小姨的名字,原业主姓王,因着纸张年头太久,名字已经淡得看不太清了。

    立契人、关系人、产邻、中证人、代笔,均有签字。

    总之,是两张非常正规的早期房契。

    郭美凤一瞧这两张房契,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们家往上数八辈都没出过富人,这两座房子绝不会是妹妹自己买的。

    十有是那个人送的

    时间往前数二十年,跟那种大资本家扯上关系,要是被人发现了,他们家就甭想过安生日子了。

    她爸妈竟然敢把这种东西保存二十年

    狄思科慌忙把匣子推回给姥爷。

    无功不受禄,他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拿人家两套房啊

    再说,若是他占了这两套房的便宜,让舅舅和几个哥哥怎么想

    这不利于内部团结嘛

    大舅接收到父亲的眼神示意后,解释说“这房契的事,我跟你们二舅早就知道,你放心收着吧。其实这房子未必能要得回来了,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姥姥瞪一眼没用的儿子,“你要不回来是你没本事,小五可未必要不回来小五,这房契你尽管拿着,如果能要回来,你以后就专心念书,别再出去抛头露面弄些下九流的东西。万一要不回来,就当是留个念想吧”

    那会儿国家对私有房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房主自住一部分,国家经租一部分空置房屋。

    那两套房子曾是大资本家的产业,资本家离开后长期空置,自然就由国家接手了。

    二十多年过去,早不知被经租了多少回。

    前几年,北京开始大规模落实私房政策,将原本有主的私房退回给业主。

    但是老两口害怕大浪会卷土重来,始终不敢让房契露面。

    要不是狄思科有书不好好念,非得走弯路去唱歌赚钱,他们也不会下定决心将这两张房契拿出来。

    老两口离开时,还是将房契留了下来。

    挨个参观了大资本家的房契后,一家人的神色都带着茫然和不知所措。

    这是天上掉馅饼啦

    二哥摸着下巴说“这两年我也听说了不少消息,那返还私房的手续好像还挺复杂的,有人能要回来,也有人要不回来。”

    狄思科无所谓道“反正也不是咱家的,要不回来就算了。万一要回来了,就给姥姥送回去,让她看着分配吧。”

    与许多从旧社会过来的老人一样,他姥姥经常将大学生神化,误以为大学生就是万能的。

    狄思科觉得老太太点名要过继他,应该只是想让他出面去要房子。

    要是真把房子弄回来了,归属权还真不好说。

    郭美凤原本还在皱着眉神游,听了他的话,当即就炸庙了

    “平时看你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变成大傻帽儿了既然已经把房契给你了,那就是你的,凭什么给别人”郭美凤高声道,“我先把话撂这儿啊,万一真能要回来,这房子就是老五的,你们几个也别惦记”

    儿女们“”

    房子还没影呢,您这就开始搞内部分裂啦

    狄思科也觉得他老娘这心眼儿真是偏到胳肢窝了。

    郭美凤停顿片刻,又情绪不高地补充“但老五也得兑现承诺,逢年过节去看看你小姨。”

    狄思科点头答应着,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房契和二哥一起出门了。

    两人按照房契上的地址找过去,打算先摸清楚房子的具体情况。

    其中一处是个三进的四合院,在前门附近。

    他俩假装是探望远房亲戚的,晃进那个院子观察了一圈。

    情况跟他们住的电影厂家属院差不多,基本就是大杂院,有些人家还在院子里私自搭建了小厨房,内衣袜子和婴儿的尿褯子挂得到处都是。

    将原本空间很大的院子,分割得七零八落。

    二哥叼着烟“嘶”了一声,“这院子住了至少得有十五户吧”

    “有了。”狄思科开始犯愁了,“万一这破房子真被咱们弄回来,请这些住户搬家也是个大工程啊”

    而且房子被造成这样,若想复原,需要的资金也海了。

    兄弟俩看了这个情况,都有点打退堂鼓。

    在附近闲逛了半晌,又找个小饭馆吃了午饭,才拖拖拉拉地去看了第二套房子。

    结果,刚找到地方,俩土老帽儿就被镇住了。

    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道“旺铺啊。”

    第二套房是个临街铺面,而且在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来往游客如织。

    房契上的面积已经被一分为二了,一半开着茶叶铺子,一半是国营冷冻服务部。

    这会儿正是下午最热的时段,冷冻服务部里全是举着钱来买冷饮的游客。

    狄思科挤进去买了两瓶北冰洋,跟二哥蹲在铺子对面喝着汽水瞧热闹。

    “哥,这铺面咱得要回来吧”

    “那当然得要了”二哥感叹着,“小姨可真是想不开,为个男人连这么大的铺面都不要了否则现在也是一老款姐儿了”

    狄思科老气横秋地说“这要是我闺女,我可能已经被气死了。咱姥爷脾气真好啊”

    哥俩为小姨鸣了一阵不平,又开始捧着脸畅想未来。

    “等你把这铺面要回来,我就在茶叶铺子的位置开个眼镜店”二哥踌躇满志地说,“别看眼镜不起眼,利润可高了到时候你把租金给我算便宜点”

    狄思科大方地挥手“亲兄弟要什么租金,你每个礼拜给我买只烧鸡就行了”

    “一天一只烧鸡咱也吃得起”

    两人蹲在人家店面门口神侃了半下午,茶叶铺子的老板也盯了他们半下午。

    一度怀疑这俩小青年是为了作案来提前踩点儿的。

    二哥畅想够了,搭上弟弟的肩膀便找去了房管局的落实私房政策办公室。

    狄思科跟人家说明了来意,将自己的身份材料和那两张房契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的态度非常客气,又是让座又是倒茶。

    让兄弟俩一度以为,要回房子的过程顺利极了。

    然而,那位工作人员拿着他们的两张房契,翻来覆去地看,甚至找出放大镜,仔细查验契书上的字迹。

    收起放大镜后,这人竟遗憾地摇头说“同志,抱歉啊,按照政策,你们这两套私房落实不了”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