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 第 13 章 是她自己要蹚这火海。

作品:《厌春花

    外间。

    宝嫣对如此偷梁换柱的做法一无所知,她还在规矩地痴痴地等待发落。

    只是这用时是否太久了真有那么难解吗。

    “不眴师父”

    “签上如何说是吉兆还是凶兆呀”她终于等不及了催促。

    只听那道清清冷冷,似悲似悯的声音响起,“不大好。”

    宝嫣愣怔,迟疑地问“哪里不好”

    那头静默了一瞬。

    “檀越真的想知道我劝檀越,这回占卜出来的结果,还是不要听了为妙。”

    对方似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然而越是这样,宝嫣越是好奇心满盈。

    她上前走了两步,在快要近距离接近那扇屏门时停下,“不眴师父,还请告诉我,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在宝嫣几近苦求之下,对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既然檀越执意要听,那我就说了。”

    换了卜签的陆道莲,垂眸睨着手上签文,没有一丝负担地一字一句地宣告出来,“签文上批示,你所求之事”

    “命薄终缘悭,恩爱两难全。”他念了一句诗文。

    似乎他怕宝嫣听不懂,还特意贴心地为她解释一番。

    命薄,即是短命。

    缘悭,意指欠缺缘分,缘分维系艰难。

    两难全,就更好解释了。

    是指宝嫣这段姻缘,根本得不到圆满,她想母家昌荣顺利,又想夫妻恩爱,天底下哪有两头都占全的好事

    简直想都不要想。

    这哪里是对方所说的不大好,这是真真正正堪称恶毒的诅咒。

    怪不得劝她最好不要听,宝嫣现在整张脸色都变了。

    要不是小观扶着,只怕身形摇坠,瘫软在地。

    她毫无疑问地怀疑是不是占卜出错了,这结果怎会凶成这样当真应了她婆母那句话,夫婿出事,是她引来的灾祸。

    是她运道不好不,她不信。

    她其实没说实话,她从来就是个不信神佛的人。

    这里就是一个野佛堂,这僧人又是神神道道的,指不定是在唬人呢。

    “女郎,你怎么样。”

    宝嫣心神一定,推开小观,“敢问不眴师父,可否把卜签与我看一看”

    室内一片寂静。

    就在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而压抑时,屋内的陆道莲抬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虚影,淡淡问“怎么,你怀疑我占卜的有问题”

    他说的是占卜,而非卜签。

    宝嫣是怀疑了。

    毕竟卜签一掉出来,就被对方的弟子眼疾手快地捡走了。

    宝嫣什么都没看见,她现在就有些后悔,更有理由怀疑是不是对方拿错签了。

    但是到底口说无凭,这只是猜测,面对素未谋面气势却强大的高僧,宝嫣强忍着心虚,实话实说道“倒不是怀疑不眴师父的占卜法术,只是那支签那支签我没见过它到底写了什么。”

    宝嫣“未见虚实,就不能相信,还请不眴师父见谅。”

    她能说出这番话,证明她不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愚信之人。

    这新妇不一般,可惜她遇到的是陆道莲。

    她不知长她几岁,在上京风云诡谲的势力下长大的僧人,是怎么从千军万马中冲出关卡,来到清河府的。

    她哪是一个心思缜密、道貌岸然的成年郎君的对手。

    就在宝嫣再次请求陆道莲给她看看卜签上的签文时,一道声音打破沉默。

    是对方身边那个瞧着凶恶的弟子,像是笑她不知死活,说她,“你怀疑我师叔你在辱我师叔清白。”

    得到陆道莲的授意,庆峰攻讦着毫不知情的新妇。

    “我师叔好心为你占卜,你却因为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就凭白污蔑他。”

    “你可知他是在浪费清修的时间在帮你”

    “你不懂感恩也就罢,现在却责怪起他来,当真可恶”

    宝嫣被说中心思,脸色一面白一面红,“不,不是这样”

    “我的意思,只想看一眼卜签。”

    “若是真的没有一丝问题,敢问师父们,为何不许我看一眼呢”

    庆峰还想批判她,陆道莲给了他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让他停下。随即望向屏门外,越渐不安的宝嫣。

    他嘴角微扬,挂了一丝兴味的笑。

    是在笑她,她可真敢说。

    也好,这样也不算太无趣。

    陆道莲“我是不是说过,佛祖有求必应”

    他已经说了第三回了。

    是在拿他自己当佛祖不成,宝嫣虽有怨言,却还是咽回了肚里,哪怕对方应当也是瞧不清她的模样,她还是乖巧地点头,“是说过。”

    陆道莲莞尔“还有一句,自讨苦吃,送给檀越你。”

    宝嫣心怦怦地乱跳。

    脑子像炸开花般,连气都忘了生。

    这人,是因为自己怀疑他,才故意这么说的吗是不是太睚眦必报了。

    她反应过来时,庆峰已经过来把卜签给她了。

    只是不递过去的,而是以一种泄愤的方式,丢到了蒲团上,然后被小观捡了回来,愤怒地瞪了庆峰一眼。

    宝嫣得到卜签,飞快拿起来阅览。

    只一眼就差魂飞魄散。

    但好在,她事先有了陆道莲的言语做缓冲,即使再不相信,看见上面的签文,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弄错了。

    刻薄而寡毒的卜签,在她手上如同毒物一样。

    宝嫣愣怔了许久。

    陆道莲问“如何。”

    “卜签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檀越若是觉得还有哪里不妥,还可以再用签筒摇一支出来。”

    “直到出现上上签为止。”

    他声音听不出任何讥诮的意思,冰冷低沉,可就是叫宝嫣回神后,双颊发热,羞愧难当。

    她现在终于肯相信,是自己误会了。

    做错事,就得认,为了不让自己有卑鄙的逃避心思,宝嫣攥紧签子,松开唇齿,难为情地向误会的对象道歉,“不,不用。”

    “这签,没有哪里不妥。方才是我心急,才怀疑了不眴师父,我,我有愧。”

    宝嫣生平向一个郎君低头,哪怕再稳重早熟,情绪上都不好受。

    刚才还矜持端庄的女郎,现在却如一株草,失水焉巴了。

    她看不到里面人的嘴脸,丰神俊秀的身影不动如风。

    可是眼眸里的目光,戏谑顽劣如斯。

    太可怜了。

    陆道莲悲悯道“可还要继续为你解签。”

    他欺了人,现下却假慈悲,宝嫣虽不知情,但也在犹豫。

    尤其对方主动开口给她台阶下,像是在彰显他的大人大量,宝嫣有所触动,心里的难受滋味缓和不少。

    有人给台阶下总是好的。

    宝嫣挣扎许久,对方也不催促,直到她下定决心,想要好好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才抬头,花容月貌,却黯然神伤。

    “多谢不眴师父大量。”宝嫣焉焉地问“我想知道,我所求是吉兆,为何与我想象中不同,怎会这样呢”

    “当真,是与我运道不佳有关所致”

    她的示弱叫人动容,陆道莲终于不再为难她。

    下一刻,他便让宝嫣便尝到了什么叫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的滋味。

    “檀越怎会这样想。”

    说是不大好的是他,说她自讨苦吃的也是他,现在却表示出,她的想法有问题了。

    宝嫣当真弄不懂这高僧,不,她觉得这就是妖僧。

    他耍弄人够了,便大发慈悲地道“自始至终,我可以提到过,这卜签是批语,出自你身上”

    没有吧。

    他只说让她不要听为妙。

    从开始到现在,全都是宝嫣自个儿的臆想。

    “签,是下下签,凶,是大凶之兆。”

    他的话,让宝嫣从此刻起,听一个字都心惊胆颤。

    最终,陆道莲下定结论“与你无关。”

    “与你夫婿有关。”

    宝嫣倒吸一口凉气,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说一声胡说八道。

    可她不敢开口。

    因为对方的时机太微妙了,她刚从自我否认的折磨中走出来,现下一得知,罪魁祸首不是自己,还是在夫婿身上。

    她难免会觉得侥幸,就像在即将掉入深渊之前,一只手把她抓住了,她得到了一线生机。

    这个不眴师父,把她从虚空拎回到了地面上。

    他接下来的话,更叫宝嫣觉得震撼人心。

    “适才你说过,你们苏家与晏家联姻,是为壮大自身势力,更是为遇难的长辈复仇。你年纪虽轻,却明白大义,甚至愿意为了帮助母家,牺牲婚事。依我看,你们苏家举族上下,同为一心,如此善意的能量,又怎会是凶呢”

    “反倒是你夫婿”

    “晏子渊受伤,是他自身运道不好,说明他气运正在走下坡路。而刺杀一事,代表今年乃是多事之年,你嫁过来只是不巧与他的灾难碰上了,并非就是你带来了灾祸。”

    “比起你的气运,你的夫婿显然更为凶险。不然,受伤的人怎会是他,而不是你”

    宝嫣彻底懵了。

    她竟无法反驳,只觉得对方真正切切,说到她心坎去了。

    为了让苏家起势,家中兄弟姊妹都献出了自己的婚事,族中叔伯父翁,哪个不是日夜谋划,隐忍至今。

    大家抱着同样的信念,怎会是凶呢她亦怎会是灾祸呢

    无疑,经此一讲解,宝嫣相信了陆道莲的说法。

    她不是凶,她也不是扫把星。

    她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下来,脸上的血色明显恢复,从焉巴到精神奕奕,不过短短瞬息之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既然与我夫家有关,那请问不眴师父,可有解决之法”

    宝嫣一脸渴求的姿态,仿若将陆道莲当做了面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檀越想要如何化解。”

    宝嫣想了想,既然是晏子渊出了问题,那自然是替他逢凶化吉。

    不知这个愿望,不眴师父能否为她做到

    她把陆道莲当成依靠,却忘了对方根本不是善茬,宝嫣毫无记性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腼腆而不好意思地道“我想请不眴师父,替我夫君改一改运道,让他逢凶化吉,还有签上说我与他,恩爱不全”

    “这,我也想”

    想让他帮自己化解了。

    话音刚落。

    佛堂里的气氛刹那间不对,宝嫣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现在对这个不眴师父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他让人一会觉得他好,一会又觉得他实在太可怕了。

    但他替自己和苏家说话,证明他还是个善类。

    可就在宝嫣满心期望间,事实证明,她还是对这个人了解得太片面了。

    一道冷淡,却透着微嘲之意的话语给了她响亮的一耳光,“檀越,真是好贪的一颗心。”

    宝嫣嘴角边的笑意戛然而止。

    本以为,她才刚嫁进来,与晏子渊应没什么太深厚的感情。

    不会多为晏子渊考虑,会通过他这番话,懂得规避风险,提前知难而退。

    却不想,她还打得这种两全其美的主意。

    “还不明白么”

    陆道莲冷冷道“说你夫婿才是凶兆,不代表你就相安无事了。他的凶,于你来说就是吉兆,是在提醒你,这门亲该及时止损了,若你继续下去,只会深受其害。”

    “你当我为何浪费时间为你占卜是见你与我有缘。”

    他发出一声让宝嫣情不自禁,感到心虚羞愧的嘲弄轻笑,“可你却根本不知,什么叫适可为止。反而想我牺牲修行的功夫,让我替你与你夫婿逢凶化吉,一改好运,可真是”

    他后面意犹未尽的话,宝嫣甚至都能想象得到,怕是会说,为你自己着想就好了,还要去管别人,你怎么这般,不知好歹呢

    宝嫣刚才没慌。

    现下彻底有些慌了。

    她有种不小心把神佛都狠狠得罪了的想法。

    “不是的,不眴师父”

    宝嫣着急解释,“我已嫁给夫君,就是他的妇人,如何能及时止损呢。”

    再说她跟晏子渊两家势力结盟,都绑在一起了,要退亲还是要和离,这都不是一两句简单的话就能做到的事。

    可惜对方大概是真被她惹恼了,根本不听,像是在面对一个执迷不悟不开窍不领情的东西,“多说无益,我该清修了,你走吧。”

    宝嫣委屈“不眴师父”

    祈求的也没用,对面赶人的态度很不留情,十分坚定。

    “请你出去。”

    庆峰适时地站出来驱赶她们,“快走快走,别误了我师叔修行。”他走过去拿签筒,似乎是想把宝嫣手里的签子拿回来。

    而宝嫣手拽得紧紧的,不是很想放,小观见状,趁背对她们的庆峰不注意,果断地将卜签拿过来,藏到自己身上,然后扶着宝嫣到外边去。

    宝嫣从未被这样嫌弃地撵出来过,她站在佛堂外,与婢女相扶持,对里边得罪了的对象,敢怒又不敢言。

    太快了,怎么会有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生气的速度,比打雷下雨还要不可预测。

    她总觉得,自己真这么走了,就如丧家之犬落了下乘。

    不该是这样的,她在门口想了想,像是下定决心,软声喊“不眴师父”

    没有应答。

    宝嫣受挫了,面容一僵,依然挺起胸脯,柔声道“不眴师父,我知刚才的话,得罪你了。”

    “即使不眴师父恼我,我也还是要说一句,今日占卜,劳烦你了。”

    “有一事,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不眴师父。”

    “若是为了个人利益,要用和离或是退亲的法子,化解凶兆的话,为了苏家,我实在是做不到。”

    就像对方所说,举族上下皆是一心。

    她怎能为一己私欲,放弃这门亲事

    屋内依旧悄无声息。

    宝嫣被晾了片刻,没得到回应,最终还是选择先离开这里,她失望道“告辞了。”

    她来时轻悄悄的,走时也一样。

    却不知就在她快消失在路尽头的时候,隔间内的屏门被轻轻打开了,一道琼枝玉树的身影立在门槛处,黑眸兴奋冷凝地目送着她们的背影。

    陆道莲愉悦地对庆峰道“我救过她了。”

    “是她自己要蹚这火海。”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