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谢夔说的话奏效，公主一连几日都未再出门，每日不是在房中品画，就是和白妈妈下棋，偶尔会来谢夔的书房，督促他看书学习。

    时入末冬，天气愈寒。

    李椿生了一场大病，白日浑浑噩噩，晚间高热不退。公主怕她传染给谢夔，临时换了品红去照顾他，谢夔倒是不在意生病与否，只是一连几日未见李椿，往日喜欢的话本看起来也觉得无趣。

    等李椿病好出房时，才知道大公子十六岁的生辰快到了，公主想要风光大办，被谢夔一句话怼的哑口无言

    “今年新帝的生辰，宫中并未设宴”

    最后，定了两院的人一起吃个饭，李椿不解平日公主从不与西院的孟姨娘来往，为何大公子生辰宴会邀请孟姨娘和二公子。

    问了鸣翠才知道，大公子和二公子竟是同一天的生日。

    李椿又回到了谢夔的院子，谢夔问她身体怎么样，如果还没好，继续回房躺着便是，他娘那边由他来说。

    “谢大公子关心，奴婢已好很多了”

    谢夔见她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也就随她去了，顺手拿起手边的书看了起来，越看越不对劲，书放下才发现对面的李椿正盯着他发呆。

    谢夔问她有什么事吗她说无事，转身去整理谢夔前几日看过的书，结果整理到一半，又不甘心地跑来问谢夔

    “大公子，你平时喜欢什么啊”

    “喜欢俗物”

    谢夔喜欢钱，这是李椿最缺的东西。

    她每月的月钱要去寺里点两盏平安灯，仔细算了算，她现在手上只剩三两银子了，送他二两银子应该也行吧

    “大公子，二两银子你会喜欢吗”

    李椿弱弱的问，实在不行，就再加一两凑成三两，平安灯下月她去点四盏。

    谢夔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太少了不喜欢”

    “那三两银子呢”

    谢夔放下书，问李椿到底有什么事，她才吞吞吐吐的说，他的生辰要到了，她不知道送他什么好，她只有三两银子。

    谢夔不喜欢过生辰，每年这一天，他的负罪感都要加剧，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当他娘的好儿子。

    不过，难得有人问他喜欢什么。

    “送你觉得好的就行”

    自己觉得好的李椿直到生辰前一日都未想到送什么。鸣翠她们四个给她出主意，说不若送一条平安带，写上祈福语，博一个好彩头。

    李椿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临时跟谢夔告假说要出府一趟，她去了报国寺，找了经常帮她点平安灯的和尚，买了一条平安带，让和尚帮她写上生日贺词。

    那和尚问她叫什么，她说自己叫李椿，那和尚略微一思索，写下了十二字。

    「愿大公子椿龄无尽，海屋筹添」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寓意你所祈愿之人长寿绵长。

    李椿很满意这个礼物，下山时蹦蹦跳跳，好不快乐。

    谢家二爷外出公干，一双儿女去了外婆家，这次生辰宴便只有谢二夫人前来，李椿可算见到了谢家三小姐谢清娥，被二公子谢斐抱着，穿着桃红衣裙，说话的声音糯糯的，像一个小团子。

    “大哥哥好”

    三小姐一进来就吵着要谢夔抱她，说自己已好久没见过大哥哥，问谢夔为什么不去家里看她。

    谢太傅和孟姨娘是最后到的，牵着手，十指紧扣。

    早已坐在的公主，面上看不出情绪起伏，只有站在后面的李椿知道，她的背挺直，双手在桌下握的紧紧的。

    “妾身拜见公主”

    在公主面前，孟姨娘永远礼数周全，十几年间，任素来挑剔的白妈妈也挑不出一点错。

    “免礼，找位置坐下吧”

    孟姨娘起身，坐在了二公子谢斐和谢二夫人的中间。

    今日的菜式按照谢夔的要求制作，菜式简单家常，菜品也相较中秋家宴时少了不少，席间无人说话，零星的声音来自火炉内木炭燃烧的声音。

    临吃完时，二公子谢斐端起酒杯，对谢夔说道

    “祝大哥生辰快乐”

    随后是孟姨娘与谢二夫人

    “祝阿夔生辰快乐”

    谢夔也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对着谢斐说道

    “祝三变生辰快乐”

    无人跟他这一句，公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席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与怪异的气氛中，唯有谢夔一遍遍的在说「祝三变生辰快乐」，然后喝完杯中的酒，一杯又一杯。

    用完餐，孟姨娘拉着谢斐与谢二夫人起身行了礼告退。临走时，偷偷塞了礼物给李椿，让她转交给谢夔。

    谢夔今日喝了太多酒，李椿扶他回去时，他嘴中喃喃还在说着

    “祝三变生辰快乐”

    谢夔回房后死活不准李椿扶他去床上躺着，让李椿把生辰礼物拿去书房，他现在就要拆。

    公主送的是金寿星，谢太傅送的是书，整整一箱书，拆开时，谢夔看了一眼赶紧盖上了，生怕今晚梦里都是书，想想都觉得害怕。

    谢二夫人送的是纹样精致的荷包，应是她自己绣的，上面还写了谢夔的名字。孟姨娘送的是十六片金叶子，谢夔直呼赚了，等他活到七八十，光每年收孟姨娘的金叶子都够花到下辈子了。

    唯谢斐送的是一幅画，谢夔嘴上说着挂在书房难看，一边又指挥李椿现在就去挂上。

    “你的礼物呢”

    谢夔看着满桌拆开的礼物，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正在挂画的李椿。

    李椿这才想起今日一直忙着生辰宴，她的礼物还放在房间没带在身上，便与谢夔老实说了。

    “现在去拿，我要马上拆”

    李椿只得跑回房间拿上礼物，路过厨房时，看见王嫂在做面，想起她从前在其他主子那里时，他们的生辰都要吃一碗寓意长寿的长寿面。

    于是，求了王嫂，现做了一碗长寿面端去书房。

    谢夔还是第一次吃长寿面，长长的面条下肚，有热气从胃间冒出，恰如冬日的暖阳，谢夔吃完面才拆开李椿的礼物，是一个普通的红色平安带。

    李椿在一旁跟他解释上面的贺词是什么意思，说了一大堆。

    “谢谢”

    他对她说道，他很喜欢，面和礼物都喜欢。

    因昨日饮酒过多，谢夔睡至午间都未起床，李椿的时间闲下来，有时间去厨房杂间听小厮和丫鬟们聊天。

    有新来的小厮问为什么大公子二公子同一天生辰，昨日席间却未曾有人提到二公子的生辰。银朱悄悄说是因为公主不准二公子过生辰，说是会折大公子的寿。

    “有一年生辰，大公子不知从何处知道二公子与他也是同一天生辰，吃饭时吵闹着要跟弟弟一起过”

    公主知道后罚二公子和孟姨娘在厅外跪了半日，说他们欺骗大公子，故意与他一起过生日以折他的寿，二公子回去后半夜高烧不退，养了半月的病才好。

    “从此以后，大公子便再也不提和二公子过生日了，只在席间会说几句生辰快乐，公主拿他没办法也就随他去了”

    另一个丫鬟问，不过一个生辰，公主为何如此计较。

    染青插嘴道

    “都是因为谢太傅”

    众人懂了，谢太傅越爱孟姨娘，公主就越恨孟姨娘和谢斐。旁人眼中的庆祝孩子出生的生辰，她偏要让所有人都只记得谢夔的生日，不准提谢斐。

    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午饭后，谢夔醒了，宿醉醒来，头痛欲裂，喝了解酒汤也无济于事，公主来看了他，让他今日就好好休息，明日再读书也不迟。

    书是看不成了，故事却是可以讲的。

    今日的故事是一个七岁的小孩，从随从小厮那里知道了自己庶弟的生日，与自己竟是同一天，他欣喜的跑去问他的娘亲，他八岁生辰可以和弟弟一起过吗他很喜欢这个庶弟。

    他的娘亲温柔的答应了他，还让他去把庶弟的姨娘一起请来，他去找那位姨娘，姨娘面露难色不肯答应他，他以为是姨娘不愿意，假装生气伤心，姨娘方才答应他。

    “到了生辰那日，他的娘亲见姨娘与庶弟到来，使人将他们扣住，说他们蛊惑他，罚那位姨娘和庶弟在外面跪了很久”

    他哭着去求他的娘亲，说外面太冷了，他们会生病的。他的娘亲喂他一口饭，说这是给他们的教训，他若是想让他们快点起来，就要快点把饭菜吃完。

    “那个傻子只好不停的夹菜扒饭，吃到快吐了还往嘴里塞鸡腿”

    “那他们最后起来了吗”

    李椿问。

    “起来了”

    不是因为他吃完了饭菜，而是因为他的爹回来了，直接带人进府，带走了他们。他的庶弟因为这件事，差点丢了命，告诉他生辰的那个小厮被他的娘亲打了一顿赶出了府。

    从那日起，他不再有随从的小厮和丫鬟，他怕有一天，他会连累他们送命。

    今日的故事，李椿又猜到了，是上午厨房杂间闲聊时说过的那件事。

    “大公子，那个庶弟说他谢谢他的哥哥，他听到了”

    昨日谢斐走时，特意告诉李椿，帮他谢谢大哥，他听到了，总共是十六句生辰快乐。

    谢夔的故事讲完，翻身过去，露出枕头下的金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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