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4章

作品:《失明后认错夫君

    温柔的人也分很多种。

    有些人像清溪,朝着既定方向流淌,旁人只需在此等待柔情的造访。

    而有些人,像四月春风。温柔、无处不在,但猜不准她会先吹向哪。她的妩媚与生俱来,却常叫人意想不到。

    阿姒便是后者。

    元洄因她突如其来的话怔愣。

    察觉他发懵,她大概高兴了,狡黠都要从笑里溢出“又害羞啦”

    元洄没有应。

    她没察觉到他的视线,很善解人意地笑了“没关系的,那不亲了就是。”

    真是把他当猫儿逗。

    此时周围昏暗,即便看不见,元洄也能想象到她那懵懂无措却暗藏狡黠的神情,少年无奈笑之,在她刚背过身时伸手,用力把她拉回怀中牢牢困住。

    “不是要亲么”

    他低道,语气低沉危险。

    这回换阿姒始料未及,往常出其不意的人都是她,此刻风水轮流转,她极不确信道“你、你怎么学坏啦”

    “与你学的。”

    元洄收紧手臂。

    那夜过后,被刻意压制的悸动沉寂已久,骤然被勾出,一点即着,即便骤然熄掉,火星子也在暗暗叫嚣。

    两个人都在忍。

    静默须臾,他压下欲念,把她拉过俩,一下下地轻吻她。

    起初温柔,很快充满占有欲。

    一吻过后,阿姒上气不接下气“你好像很喜欢亲吻”

    元洄问她“你不喜欢”

    阿姒摇摇头“我也喜欢。我只是以为男子大都把亲吻当开胃菜如果可以直奔目的,你们或许都不会亲吻。我们是夫妻,夫君你可以要求更多的,但你好像更喜欢亲吻莫非你对男女之事没兴趣”

    元洄应得不假思索“因为亲吻不会让你痛,但其他事会。况且”他顿了顿“你体弱,有孕会伤身。”

    阿姒瞬间明白他的顾虑,遗憾但认同地点头“也是,我们现在不能放纵。”

    元洄轻拍她后背。

    她不知又想到什么离谱的方向,忽地撑起身子,摸索着双手捧住他的脸“夫君,你真是好惹人怜爱啊。”

    元洄“”

    简直把他当弟弟哄。

    没记错的话,他比她大吧

    阿姒在他唇上吻了下,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遇到你之前,我见过些色字当头的权贵子弟,各个芝兰玉树,其实都把女子当玩物,肆意玩弄,哪里会为女子的身子考虑,但是你没有。明明我们都有过肌肤之亲了,你还是很克制。”

    元洄陷入恍然。

    那句“芝兰玉树”让他想起那个与他流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世家公子。

    以及那个梦。

    还有阿姒说过的“似曾相识”。

    一些阴仄的念头在蔓延。

    阿姒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像得了

    什么宝藏,手脚并用地紧紧缠住少年“夫君,你真好。”

    她胆怯又隐隐漾着好奇的声音像轻羽,在元洄耳际轻挠“其实刚刚你不必和我说抱歉的。你我是夫妻,亲昵天经地义。我适才只是没想到你还会要不是听到你声音,我还真会以为你是别人。”

    别人

    元洄一怔,旋即,他笑了下“你想不到的事还有很多。”

    她不信“是么”

    也不知她是真的不信,还是激将法。

    但元洄没有去证明。

    他只是抱紧她“睡吧,再乱动,我不一定能忍得住。”

    阿姒果真乖乖地没再动。

    在临颍待了数日后,他们北上来到阳翟寻一位元洄的友人。

    第一日,元洄照例要出门。

    想到这几日阿姒异乎寻常的黏人,他问她“今日我是去见一个友人,不涉公事,你可要与我同去”

    阿姒想了下“好。”

    一路上,她都很安静。

    回时经过某处时,阿姒忽然问“这村子往北,可是翟山庙”

    元洄低头深深地看她一眼。

    “你来过阳翟”

    阿姒蹙着眉摇摇头。

    元洄不再问。

    他径直带着她前往北边,果真有座庙,坐落在极其隐蔽的地方,他问阿姒“想在周遭逛逛么”

    阿姒摇摇头,像不忍面对。

    暮色四合,元洄看不清她神情,见她兴致阙阙,带她回了住处。

    一路上,他都不曾多问。

    到了住处,阿姒自行开了口。

    “我之前以为我还有亲人在世,但是现在想来,是都不在了。”

    元洄点上灯台,才发觉她眼圈通红,这一路上他只顾策马竟未留意,他轻触她绯红的眼角“想同我说说么。”

    “嗯。”阿姒拥住他,脸埋在他胸口,平静地将一切道来。

    她告诉他,她失忆了,郑五并非她的亲生父亲,这几日经过颍川,她想起一些过往片段“我只记得有座庙很隐蔽,就在那处村子附近,亲人去世似乎都与那座庙有关。今日一看,果真有那样一处庙。会不会我的亲人,真去世了”

    元洄拥住她,他想像幼时记忆中父亲安慰母亲那样说一句“你还有我”,但始终觉得这样的话不妥。

    这样的话太过于自负。

    仿佛只要有他一个人陪着,便足以抵消去缺失其他亲人的痛楚。

    相比安慰,元洄选择替她解决未解决的困难“要我帮你查查你的身世么顺道查查你可有其他亲眷。”

    阿姒抬起头。

    “我瞒你这么久,你不恼”

    元洄道“我也瞒了你,我不只是北燕细作那样简单,我母亲虽是南周人,但我父亲,是北燕王爷。”

    阿姒始料未及,久久不语。

    这下不安的人换

    成了元洄,他问她“你可会介意”

    阿姒迟疑了。

    “那你们会攻打大周么”

    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窗纸,只能捅破,不能视而不见。

    他父亲的野心南周权贵有目共睹,不算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涉及他们的未来,元洄也不打算隐瞒“会,但我母亲是南周人,我父亲虽是北燕人,但他更愿意称自己是中原人,我们没有对南周百姓不利的缘由,只一旦涉及权力更迭,无法保证完全不牵连无辜,我尽量。”

    阿姒听罢,呢喃道“原来,这便是权势之争么”

    她苦笑着摇头“但我不过一个盲女失忆还举目无亲,自身难保,又怎有余力对你要做的事指点江山呢”

    元洄再次问“要查你身世么”

    两人都陷入迟疑。

    当初救下阿姒并决定娶她,是因为她举目无亲,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差异在安危面前不堪一提,可眼下直觉告诉他,阿姒或是勋贵出身,倘若如此

    他们之间势必涉及立场。

    她会选他么

    他不敢赌。

    阿姒似也不敢,但她没有逃避“我想,我总得知道自己是谁。”

    元洄说“好。”

    随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岔开话题,这夜阿姒很黏人,一直抱着元洄。

    人在怀里,他的心却无法落地。

    阿姒的身份短期内无法查出,元洄尚有要事在身,他们便先赶往陈留。

    在那里,他带阿姒见了他的父母。

    他的母亲很喜欢阿姒,得知她眼盲失忆,对她格外爱怜。至于父亲,出乎意料,慕容凛并未像以往那样搬出诸如“大丈夫当无情,方能无敌”的话。

    他只说“你母亲高兴就好。”

    到陈留后,元洄从慕容凛处得到了八千兵马,他带兵扮做他方将领,带着八千兵马,奇袭匈奴营帐,趁匈奴将要围攻封丘时,从他们手里夺了座城。

    这一战下来,慕容凛对他很满意,将囤在陈留一带的兵马都交给了他。

    但对元洄而言,最大的喜讯不是他打了胜仗,而是另一件事。

    带兵凯旋的那日,他刚下马,就见阿姒立在营帐前,双目澄澈有神。

    近月未见,再见到她,元洄心中一动,他一时未多想,快步朝她走去,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我回来了。”

    他素来矜漠,鲜少这样主动。

    阿姒咯咯地笑了。

    “夫君,你耳根子好红啊。”

    元洄怔忡住了。

    自从她失明,不能再看到他害羞的模样,他连脸红都很坦然。

    他很快明白这是如何一回事,松开她,低头凝入她眸中。

    “你已经复明了”

    阿姒没回应,只抬头对他笑。

    那双明眸重新有了神采,眼底光华璀璨,狡黠都格外明显。尽管她没说话,元洄也能

    看出她在用目光调侃他

    瞧,被我逮住了吧。

    想看卧扇猫的失明后认错夫君吗请记住的域名

    他正了正神色,淡道“何时复明的为何无人告诉我。”

    阿姒笑道“你在打仗嘛。”

    “进去吧,风大。”

    元洄淡淡颔首,他利落走在阿姒前方,一身银盔,剑眉星目,神色冷峻,俨然一个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

    阿姒小跑着跟上。

    到了帐内,他要换下盔甲,阿姒极有眼力见地上前帮忙。

    刚上手,她就犯了愁,抬起脸,眼巴巴地看着他“夫君,我不会”

    元洄冷静道“我来。”

    他淡然卸下盔甲,正好兵士抬了热水进来,看到阿姒也在,俩少年想歪了,低着头问好“少夫人。”

    阿姒笑吟吟道“放下吧。”

    少年把水放下,低着头出去了,临走前,还特地吩咐守在附近的士兵们“少主要沐浴,都给我后退些。”

    周遭的士兵们了然“哦”了声。

    阿姒的笑凝在嘴角。

    元洄背对着她,倒是坦然自若。

    但有人见不得他坦然。

    他刚要褪衣,身前伸过来一条巾帕,阿姒的脑袋从身后凑过来。

    她瞧上去很是无辜“夫君,看到我复明。你就一点都不欣喜么”

    元洄垂眸,安静与她对望着,这是他们成为夫妻后第一次对视。

    这一刻,他竟说不出话。

    十分离谱地,他脑子里浮现那句老话“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这个比拟不贴合他,但很生动。

    他淡然别开眼“高兴。”

    阿姒满足地笑了“我就说嘛,你就是在害羞,明明耳根子都红了,还在强装镇定,我又不会笑你。”

    元洄“”

    她复明对她是福,对他是祸。

    不过她复明了,这便比什么都重要。

    如此想着,他心里平静了,当着阿姒的面,把外衣整个褪下,露出结实精壮的胸膛,上面还有打仗留下的疤痕。

    阿姒的笑不太自然了。

    少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旁若无人地伸手去解腰上裤带。

    阿姒的眸子在那一刹睁大。

    她倏然捂住双眼。

    “等、等等”

    “你也知道害羞”元洄淡声问她,嘴角一抹笑不显山不露水。

    阿姒正要往回避,听到他这话,身形停了下,继而不服气地松开双手。

    “我捂眼是怕夫君害臊。”

    元洄再次失语。

    论好胜,他比不了她。

    他揉了揉额角“行吧,是我害羞,你先到帘外等着。”

    阿姒如蒙大赦,飞快溜出去。

    怀着复杂的心情,元洄将身上血腥气与尘土都洗去,出来时,她竟趴在桌案上睡着了,睡得正香甜。

    元洄把她抱去榻

    上。

    放下人后,他在她额上轻吻。

    v想看卧扇猫写的失明后认错夫君第104章吗请记住域名

    阿姒在那一刹睁开眼。

    她眼底全无睡意,只有明晃晃的狡黠“趁我睡着偷亲我。”

    被她捉弄了太多次,这一次元洄只窘迫了短短一瞬“既然醒了,便可以光明正大地亲了。”

    他俯身要吻下去。

    阿姒完全没想到他现在这么禁逗,许是不甘反过来被拿捏,她在那一刹猛然扶住他的脑袋往下推。

    这一推,元洄吻错了地方。

    他本就带着惩罚的意图,吻落得格外重,咬到柔软的寝衣,隔着一层料子,她的心似乎要跳入他口中。

    这一口,咬出悠长的轻吟。

    两人俱是愣住。

    元洄要抬头离去,但那双纤细的手扶着他脑袋,因为一瞬的战栗,十指下意识的嵌入他发间,成了挽留。

    掐着她腰肢的手骤然一紧。

    元洄再次咬下。

    女郎又是狠狠一抖,颤声道“你,你这是在作甚么呀”

    他嘴唇一张一合,却不是在回话。

    女郎的喘'息也带了哭腔和愉悦,嵌入他发间的十指收得更紧。

    像是想推开,其实却抱得更紧。

    看来她很喜欢。

    元洄心念一动,手撩起她的衣摆,毫无阻隔地吻着她的心口。

    阿姒的脚蜷起,不住蹬着褥子,肩膀也一下下地抖,心口起伏得厉害。他的吻开始不能自控,像一尾鱼顺着往下。

    察觉他要吻向哪里,女郎猛然一僵,语无伦次道“你别”

    元洄双手按住她的腰肢,理智却清醒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

    怔了下,他松开她。

    “睡吧,再不睡我要继续了,营帐外还守着不少人。”

    一听这,阿姒赶紧闭眼。

    她很快安然睡去,可元洄却睡不着,长指拂过她眉眼。

    她复明了,一切已趋近圆满。

    但他头顶始终悬着把剑,那便是阿姒尚未查明的身份和记忆。

    几日后,这把剑落下来。

    翌日,元洄有事外出。

    在此期间赵六回来了,带回一位不速之客,是颍川陈氏的陈三爷。

    在赵六安排下,陈三爷见到了阿姒,大惊并且大喜。他对主事的周幕僚称阿姒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

    随后,陈三爷与阿姒相认。

    他的出现,勾起阿姒诸多回忆,当陈三爷提议要带阿姒回临颍,周幕僚为难称少主嘱咐务必看好夫人,有所犹豫。

    但阿姒同意了。

    他们走后两日,元洄回到封丘,一听此事,他当即要启程追上他们。

    周幕僚道“我们派了诸多精锐护送少夫人,不会有事的。”

    “我所担忧的,并非此事。”

    元洄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快马加鞭,不停不歇

    地赶了三日,最终抵达临颍城外的一处村落。

    院内,传出一声惨烈的呼喊。

    元洄心一紧,踹门而入。

    荒败的小院中,阿姒素衣被鲜血染红,手中长剑不住滴血。

    她的手和身子都在颤抖。

    她面前中年男子捂着被豁开的口,喉间发出惨烈的嚎叫,失去了理智要扑向阿姒,但被手忙脚乱的赵六制止。

    阿姒不予理会,提剑走向陈三爷。

    元洄快步上前,在那一刻握住她手中的剑,她回过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元洄,眼神清冷,无比陌生。

    赵六察觉气氛不妙,忙缓和气氛“少夫人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千错万错,都是陈三爷的错”

    阿姒回头,冷冷看着赵六。

    “我父亲因传国玉玺被手足至亲残害,陈季延为你们北燕人做事,而你赵六是传话人,谁跟你们是自己人”

    只这几句话,元洄的手倏然松开,仿佛被抽去筋骨。他定了定神,重新拉起阿姒的手,将剑从她手中抽出。

    她力气小,根本留不住剑,只能任由他取走,唇边扯出一抹讥讽的笑。

    “舍不得了”

    元洄没说话,他只是深深地凝了她一眼,旋即一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手手起刀落,将陈三的首级斩落“残害血亲之人,我元洄不屑一用。”

    赵六没想到这一出。

    但他很快知道元洄的态度,忙撇清关系“这人被陈家抛弃了,来转投于属下,属下也不知道他”

    元洄冷冷看去一眼。

    “此前下药的账,我还没算。”

    他只一诈,赵六脸色都变了,连狡辩都不曾便开始认错求饶“少主饶命属下也是想借着促进您和少夫人感情,好拉拢颍川陈氏是属下自作聪明”

    此时此刻,元洄如何不喜欢不置一词“擅作主张、狡诈多端,为达目的连主子都敢算计,我留你作何”

    说罢给一旁众下属一个眼神,几人明白他的意思,上前迅速结果了赵六。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松开阿姒。

    是阿姒先把他的手掌扒开。

    她转过身与他对视,元洄凝着她,喉间艰涩“你恢复记忆了”

    果真造化弄人,或许那个梦确实发生过,原来,梦中他看不到的那段,是她原本的身份,也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阿姒只扯了扯嘴角。

    沉默许久,她总算开了口,比他想象的要平静“元洄,你放心,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甚至陈季延残害我父亲一事虽因慕容氏而起,但归根究底慕容氏并非罪魁祸首,是陈季延心性扭曲,我不会迁怒于你,

    “只是”

    这句转折一出,元洄目光岑寂。

    他没说话,静静等待着头顶的剑落下,像等待必将到来的死亡。

    阿姒扯了扯嘴角。

    “我父亲是死于忠君,我的姑母

    ,或者说我的生母亦心系南周,我不能我不能如此自私,与你元洄在一起。”

    她说得冷静决绝,可元洄却看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泪光。

    6想看卧扇猫写的失明后认错夫君第104章吗请记住域名

    他艰涩道“真的必须得走”

    阿姒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是愚昧固执之人,我不知何为忠君,但我在南周还有亲人,我的阿姐她还活着”

    她声音逐渐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梦中失去的空落变得前所未有的真切,元洄伸手,紧紧地抱住她。

    “一定要走么”

    她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笃定道“元洄,过去半年,谢谢你。我还有亲人,我的阿姐一直以为我已经死去,她被困深宫,还在为我流泪,我要回去,

    “我想回去。”

    最后一句说出,她几乎是快哭了。

    只这一句,元洄的手慢慢松开,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别哭,我放你回去。”

    说罢,他背过身不再看她,默然捡起地上的剑。端凝手中剑许久,元洄唤来心腹“你带着他们,送少”

    他扯嘴角“送陈女郎回建康。”

    那心腹曾为他俩烤过鱼,算是看着他们一路从不熟到如胶似漆,没想到短短半日,便发生这么多事,不忍道“少主、少夫人,这良缘难得啊。”

    他看向阿姒,阿姒没说话。

    又看向元洄,元洄正定定看着阿姒。

    心腹明白了,不是少主不想留。

    是少夫人要走。

    “属下誓不辱命。”

    阿姒走了。

    元洄身边又只剩一把冷剑。

    他并未表露出太多伤悲,照旧带兵打仗,接连攻下北边数城。

    她走之后,时间流逝得飞快。

    转眼,冬尽春来。

    再转眼,又是一个四月。

    这一战,元洄败给了匈奴,这是领兵后,他第一次战败,下属带着奉承宽慰道“去岁少主才刚带兵,短短半年,便能立下如此多的功业,实属青年才俊啊”

    元洄正擦剑,双手停了下。

    他这才想起,原来距离他们分开,也才过去了短短半年。

    距离他们初遇,也才一年。

    他们成为夫妻,也才半年。区区半年,能在她心里留下多少痕迹

    他收剑入鞘,不再言语。

    同年秋,慕容凛欲出兵助羯人攻打南周,以离间拓跋太后与羯人。他命元洄带兵前去,但元洄拒绝了。

    “你怕那女郎不高兴”

    元洄淡然对上慕容凛讥诮的眼,这一次他没有否认“是。”

    慕容凛仰头大笑。

    “我慕容凛竟生出了个情种”

    若在一年前,被父亲冠以如此称谓,元洄势必会觉得耻辱。

    但那过去的半年改变了他,也让他看明白许多幼年时看不明白的事。

    他淡道“父亲要为虎作伥危及母亲的故土,不怕母亲难过

    慕容凛一怔,冷笑着出了营帐。

    “罢了,情种也罢了”

    元洄虽未去,但慕容凛的计划并不会因此停止,他给羯人派去三万援兵,过后元洄听闻羯人大肆屠戮流民以扰南周军心。

    他与慕容凛产生了争执。

    慕容凛不为所动“与其说服我,不如夺了我的权,届时一切由你说了算,哪怕你为了美人要把北燕拱手让给南周,为父亦无计可施。可惜,你羽翼未丰。”

    过去一年,包括梦中数年,元洄都在与这句“羽翼未丰”周旋。

    仿佛羽翼未丰,便得放弃一切。

    这次他照旧绕不开这句。

    元洄只身前往颍川,他看着城下满地的尸骸,看着手中伴他多年的利剑,发觉他竟想不明白他如今想要什么

    在幼时,习武只是为了讨好父母。

    而年岁渐长,他开始一心想变得更强大,可那是为了什么

    对了,是为了光复元室。

    然而光复元室,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光复中原

    还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

    看着满地尸骸,他突然明白了,那只是一个执念。是安定长公主和前朝皇子的执念,也是他父亲的执念。

    但唯独,不是他元洄的执念。

    慕容凛最终撤了兵。

    但令他料不到的是,元洄也撤了兵,他撤去的,是慕容凛给他的兵权。

    “父亲一心想光复元室,然而我虽姓元,执念却不在此。”

    慕容凛问他“莫非你自幼习武、熟读兵法,辛苦带兵打仗,这多年磨出的宝剑,要因一个女子而一朝丢弃”

    元洄笑了笑。

    “不,我只是想明白要做什么。”

    慕容凛问他“那么,你想做什么”

    元洄没有回答。

    但数月后,慕容凛知到了答案。

    带着数百下属离开北燕后,元洄以“江回”之名,游走在雍州至魏兴一带,一路招揽流民并与匈奴作战,短短数月内声名鹊起,麾下将士从数百至数万。

    但这支兵马,并不属于任何一方。

    这数月里,南周亦生大变。

    新帝李霈的宠妃陈贵妃骤然离世,新帝因此伤心欲绝,于不久后暴毙,流落在外的小太孙被祁晏一氏推上帝位。

    三月后,元洄再次与晏书珩狭路相逢,但此次他们并非对手。

    这是一人第一次面对面。

    相似的嗓音让两人都清楚彼此的身份和关系,但都心照不宣地避开。

    此时的晏书珩,已是南周太傅,位高权重,但一身白衣风姿迢迢,仍像个不涉凡尘的翩翩佳公子。

    青年像对待故友,朝他莞尔一笑“在建康时,偶听阿姒提起有位姓元的故友,不料竟是声名在外的江

    小将军。”

    久未耳闻的名字让元洄恍神。

    她还是选了晏书珩

    他把一切情愫压下去长公子此行约见江某,只为争风吃醋”

    晏书珩稍顿,温雅一笑。

    “晏某倒是想,可今胡贼横行,家国初定,何来闲情去论儿女情长”

    随即,他道明来意。

    元洄这才知道,晏书珩打算联合他抵御匈奴人,至于缘由,双方自然已经过多方权衡,彼此也有让对方动心的条件。

    事便如此定下。

    他们之间无话可叙,也并非可以谈笑风生的关系,很快便分道扬镳。

    但临行前,元洄还是问了一句。

    “她,还好么”

    晏书珩微微一笑,此处是江边,正是剩春,繁花似锦,彩蝶纷飞。这人当真称得上一句“招蜂引蝶”,只立了须臾,月白衣衫上便停落了一只粉蝶。

    青年垂眸,温柔看着肩头的蝴蝶。

    他稍一抬手,两指轻夹,蝴蝶便再也飞不掉,被困于他手中。

    江回定定地看向他手中蝴蝶。

    晏书珩出神地看着蝴蝶,忽而微笑“劳江小将军记挂,她很好。”

    江回只是淡淡颔首。

    他转身要离去,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想从晏书珩身上寻到与阿姒有关的痕迹,哪怕是她缝给别人的香囊

    相隔千里,如今的他也只能藉由这样的方式“见”她一面。

    然而他什么也没看到。

    晏书珩抬眸,一片温文和煦。他笑了笑,一松手,把那粉蝶放了走。

    “也罢,她注定不属于建康。晏某已是笼中兽,何不成人之美”

    江回看着飞走的蝶,眸光微动。

    “这是何意”

    晏书珩无可奈何地笑了。

    随即江回得知在阿姒回到建康前,晏书珩查出陈少傅死因与陈妃真实身份,并暗中助陈妃揪出陈季延,与陈妃达成利益同盟,一人一道合谋,扶小太孙为储。

    陈妃也因此脱去桎梏在身上最后那层家族的锁链,她在晏书珩相助下,假死离开了皇宫,过后新帝为情所困,随之而去。

    至此,晏书珩掌控了南周朝堂。

    可随后,阿姒回来了。

    “可惜,我们重逢的时机不对,阿姒已厌倦权势之争,她连家族和陈少傅恪守的忠君之道都挣脱了。”

    陈氏姐妹最终双双归隐。

    说起此事,晏书珩唇畔仍挂着淡淡的笑,有遗憾,也有欣慰。

    元洄心想,或许,他们三人身上都缠着锁链,只是他和阿姒身上背负的不多,他们只需要下定决心,便能彻底挣脱

    而晏书珩不能。

    尽管不知道他与阿姒究竟是何种关系,但在那一刹,元洄对这位异父兄长的所有敌意与心结,悉数烟消云散。

    临别前,晏书珩告诉他一个地方。

    江

    风簌簌,吹得青年的笑若即若离,带着一缕捉摸不透的游离。

    “倘若见到陈女郎,劳江郎君代晏某转告女郎一句话。”

    元洄问他什么话”

    青年眼底的笑神秘而暧昧“便说,晏某如今尚未娶妻,女郎若有一日想起晏某的好,我晏月臣随时恭候。”

    元洄“”

    他想说办不到,终究忍住了。

    武陵城郊,碧水潺潺。

    墨色短靴止步于柴扉前,停顿许久,墨靴的主人抬手叩门。

    与此同时,不起眼的小院里,一个清婉悦耳的女声越过一人高的竹篱笆,如同仙音直入耳边“我们阿婵好厉害”

    叩门的手倏然成拳。

    少年修长的指节竟是微微颤抖,用力扣住了柴扉的把手,似乎再也按耐不住万千情愫,打算当回不速之客推门而入。

    婴孩脆生生的笑紧随其后。

    磕磕绊绊的一声“娘”和那叫人魂牵梦萦的笑声一并钻入耳中。

    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但门已被人从里打开“阿姐,你总算回来了,阿婵都会叫娘”

    女子的话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元洄的心跳都乱了,但他面上半分不显,只静静地与她对望。

    阿姒。

    他在心里轻声地唤她名字。

    阿姒亦什么也没说,一双眼眸如宁静的春池,沉静而深邃。

    “阿姒,来客是谁啊”

    闻言,她侧过身。

    顺着声音的方向,元洄看到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青年眉眼昳丽,他的臂弯,正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和她有一一分像。

    征战沙场已久,元洄从未退缩,但这一次他迅速收回视线,转身要走。

    阿姒拉住了他的手。

    他不自觉收紧手,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意识到失礼又松开“抱歉”

    “那是我姐夫”

    她温润的声音把他带离深渊。

    元洄看向那个婴孩。

    阿姒又道“那是我亲侄女”

    短短的两句话,让他从寂然中寻到生机,元洄竟不知该说什么。

    “恭喜。”

    阿姒噗嗤笑了“你想歪了呀”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狡黠,笑容亦温暖如故,仿佛上次见面是在昨日。

    仿佛,他们不曾分离。

    元洄没回话,他只是看着她。

    阿姒被他看得不自在,长睫胡乱扑闪着,目光四处乱飘,她一脚跨出院门,拉住他“我们去那边走一走吧。”

    元洄跟着她来到一处桃林。

    四下无人,反而双双不知所措。

    阿姒漫无边际地开始闲聊“我和阿姐离了家族,在外隐居已有一年。听说有位江小将军横空出世,我还以为不是你

    话说,你怎么自己带兵了”

    元洄不作声,只听着。

    这些话,他都听得懂,但听着听着,一句也没能进入他耳中。

    根本听不进。

    他忽然俯身,紧紧拥住她,手臂一点点圈紧,想把她揉入身体里。

    “元洄,你”

    阿姒抬手,轻轻拍他肩膀。

    元洄迟迟没接话,她开始不自在地扭动身子,他随着收紧手臂“我已离了北燕,不再是元洄。如今带兵打仗,并非是了为建功立业,只求无愧于本心。”

    现在聆听的人变成阿姒,她乖乖任他抱着,听他说了许多话。

    最后,元洄停了下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但也没推开彼此。

    又过许久,元洄才道“阿姒,这一年里,我很想你。”

    胸口的位置一凉。

    元洄松开她,低头看到她簌簌落下的泪,他顿时慌了,胡乱擦去眼泪,但永远也擦不完,他只能再度抱住她。

    “求你,别再哭了。”

    阿姒大哭出声,她回抱着他,仿佛孩童抱着失而复得的玩偶“我、我也很想你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是我又怕,怕你已经娶妻生子了”

    元洄鼻尖发酸。

    “我已娶过妻子,无法再娶。”

    所有的话因她的哭泣至于喉间。

    也不必再说其他的。

    元洄心念一动,低头吻去她眼角不断涌下的泪,唇来到她嘴角。

    这一切像个梦。

    不愿梦醒,他迟疑了。

    吻迟迟落不下去,阿姒带着泪笑了,手臂缠上他后颈。

    “怎么你还是这样害羞啊”

    以往她也总是这样。

    熟悉感袭来,元洄低头,笃定地吻住她,阿姒被吻得发晕,什么也没说,只是含糊地低吟一声,双臂圈紧他脖颈。

    小别重逢,格外浓烈。

    缱绻的吻顺着往下。

    像那一次一样,他摄住她温柔又狡黠的一颗心,怕它化了般,小心含住。

    凉爽的桃林渐渐也变热了。

    等到水到渠成,只待更紧密地相拥时,元洄却止步于此。

    女郎睁开惺忪的睡眼。

    “怎么,你悔了”

    他克制道“我们尚未成婚,夫妻之礼,当在新婚之夜。”

    阿姒张了张口,知道她想说什么,他解释道“当初在竹溪一切仓促,委屈你了,我不想你再留遗憾。”

    阿姒呆呆地看着他。

    “我们才一年没见,你这个冰垛子,怎么变得这么体贴了”

    “因为当初有了遗憾。”

    元洄不愿回想她离开的那一年。

    瞧见她眼底的意犹未尽,他明白她所想,无奈地轻叹。

    “你想要,也不是没别的法子。”

    “什么”

    他

    撩开她的裙摆,低下头,随即,桃林内猝然迸出一声悠长的惊呼。

    “别、别”

    元洄往上伸手,捂住她嘴巴,声音含糊“别出声,会传出去。”

    女郎不再出声,张口咬住他的手。

    过后,她裙摆被浸透,整个人软在他怀里。少年身上清爽的皂角香气与女郎身上的甜香交缠,元洄见她双眼迷蒙,揽着浑身没力的阿姒“累就歇歇。”

    她声音还颤颤的,带着哭腔。

    “你怎么会这些花招过去一年,你是不是在别处试过”

    元洄忍不住轻勾唇角。

    “放心,没有旁人,一直都是你。那些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阿姒这才重新抱住他。

    林中清风徐来,鸟儿枝头啼鸣,元洄揽着怀中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话。

    “元洄,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你呢,想去哪”

    “我啊,我现在什么束缚也没了,便想到处去看看,想当回虞姬,看你如何杀胡贼,就当为父亲和表兄报仇。”

    “行军奔波劳碌,你素来体弱,况且,我担心你安危”

    “怕什么,胡人来了有你在前面挡着,实在不行,我自个儿溜了。你就放心吧,我清醒着呢,我是想当虞姬,只是想当绝世美人,可不是说要你一道赴死。”

    “好,我挡着。”

    女郎满意地笑了。

    “一言为定,那我们何时成婚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可好”

    “或许仓促。”

    “不仓促啊,诶,你耳根子怎么红了,元洄,你是不是想歪了”

    “”

    “你就是想歪了”

    “是又如何”

    “别、别咬呀,你果真学坏了”

    女郎的嬉笑声明媚悦耳,同少年淡漠克制但充满纵容的低语交缠,和着鸟儿清脆的啼鸣,一直传出很远很远。

    到了最后,元洄被她捉弄得只能认栽,抱着她靠在树上。

    她的呢喃像春风。

    “江回,这一切好像梦啊”

    元洄闭着眼,释然而寂落地笑了“即便是梦,也足矣。”

    他一直未再睁眼。

    过了许久,终究是睁开眼。

    元洄愣住了。

    “阿姒。”

    她还在,无辜的眸中含着笑意。

    “看清楚,我是真的。”

    元洄凝着她,指端触上她的眉梢,低下头印下浅浅一吻。

    “谢谢你。”

    哪怕是梦,也谢谢你留下来。

    卧扇猫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