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慰江会会,他说别怕，会好起来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一定会好起来的。

    江会会点头“会好起来的。”

    她过去抱他,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背。

    嘴上说着让她别怕,可他自己怎么抖成这个样子呢。

    从前那个不管遇到再大的险境，都能泰然处之的周晋为，几时变得这么脆弱了。

    江会会想，都是她不好,是她让他变得这么脆弱的。

    江会会生病的这段时间，周晋为一直都在医院照顾她。

    周宴礼则被交给了阿姨。

    第一次化疗开始前，江会会说想看看小礼。

    她突然想看看他了,想看看小礼。

    自从来医院后,她就没怎么见过他了。

    周晋为当天就回了家,给江会会拿了些换洗的衣服。

    他将东西放进后备箱,然后走过来，从保姆手中接过周宴礼。

    周宴礼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爸爸爸爸叫个不停。

    他问他“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听话”

    阿姨在旁边笑着接过话茬“很听话，特别乖。”

    周宴礼身上穿的还是他妈妈住院前给他买的衣服。当时穿着还有点大，想不到才一段时间没见,就刚好合身了。

    这个年纪的婴儿,一会不见就一个样。

    周晋为抱着他上了车，车上有专门配的儿童座椅。

    他替他把安全带扣上“要去见妈妈了，小礼高兴吗”

    他思考了一会儿，试图弄懂他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笑着拍手点头。

    奶声奶气的说“妈妈。”

    周晋为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他摸了摸他的头“妈妈看到你也会高兴的。”

    不出他所料，周晋为将周宴礼带过去后，江会会的确很高兴。

    一直氤氲在病房内部的低冷气压也在瞬间散去。

    才多过没久，他已经会走了，明明之前还只会爬的。

    只不过他现在走的也不是很稳，需要爸爸在身后跟着。

    方便随时将摔倒的他捞起来。

    江会会在一旁看的提心吊胆“摔伤了吗”

    周晋为拎他跟拎哑铃一样轻松。

    “他才这么点高，摔不伤的。”

    周宴礼年纪小小，自尊心就强的要命，不要爸爸抱了。

    委屈的跑到妈妈怀里告状。

    江会会笑容宠溺的把他抱在怀里“爸爸是不是欺负我们小礼了”

    他委屈的点头，还不忘眼神幽怨的看一眼爸爸。

    周晋为走过来，动作十分小心“小孩子没轻没重，万一伤到怎么办。”

    他正要将周宴礼从她怀里抱走。

    江会会没让“趁我还有力气，能抱得动他，也趁我还有时间，我想”

    她话只说了一

    半，察觉到说错，下意识抬眸看了眼周晋为。

    果然，在听到她的这番话后，他的神情有片刻的不对劲。

    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他说“会有时间的，我们会有很多时间。”

    对啊，会有时间的，他们会有很多时间。

    她答应过周晋为的，会永远陪着他。

    她不能言而无信，不能的。

    周宴礼很有活力，一刻也没闲过。

    爸爸在照顾妈妈，他也跟着跑前跑后，想要帮忙。

    偏偏连路都走不稳，走两步就摔一跤。没办法，周晋为只能一只手抱他，一只手拿药。

    这药一天要吃三次。周晋为将水杯递给她，让她喝慢点。

    周宴礼被爸爸单手抱着，脸上竟然也生出了担忧。

    “妈妈”

    江会会吃完了药，笑着问他“小礼是在担心妈妈吗”

    他嘴一瘪，哭了出来。

    伸手摸摸妈妈有些青紫的手背“呼呼。”

    那是输液太多留下的，后来换成留置针，这才稍微好了点。

    “不疼的，妈妈不疼。”

    他委屈巴巴的对着她的手背吹气，像是要把那些伤给吹走。

    江会会配合的举起手“哇，好神奇，妈妈真的不疼了呢。”

    她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看来我们小礼是神医。”

    他高兴地拍着手，也不会说别的话，奶声奶气的继续喊着妈妈。

    爸爸妈妈得知江会会生病这一消息，也急忙从平江赶了回来。

    妈妈一看到她就开始哭，说这狗日的老天爷，怎么就不开眼，谁生病不好，偏偏让她女儿生病。

    江会会有些无奈，她递给妈妈一张纸巾，让她擦眼泪，同时又轻声提醒她“医院不让大声喧哗的，别打扰到其他病人。”

    妈妈看到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她摇头“挺好的，不难受。”

    周晋为被爸爸叫了出去，这么久还没回来，大约是在问他一些关于自己病情的事情。

    过了很久他们才进来，爸爸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但为了不让她担心，早在进来之前就提前擦干了眼泪。

    “我们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们没有在这里逗留太久，毕竟是舟车劳顿从平江过来的，肯定也累了。

    周晋为给他们安排好了住处，让他们先过去休息。

    这边有他。

    送走他们以后，江会会笑容无奈的叹了口气“所以才不敢让他们知道。”

    周晋为拖来一张凳子，坐在她的床边，给她削苹果“总会知道的。”

    他把苹果削的很漂亮，果皮没断，长长的一条。

    江会会只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她近来没什么胃口，化疗的副作

    用之一，不管吃什么都恶心反胃。

    但她每次都强撑着，尽量让自己多吃一点，怕周晋为难过。

    这些天来，她的病情好像一直在恶化。

    只要看出她有一点点难受的苗头，周晋为比她还要紧张。

    “是呼吸不顺吗胃疼不疼还有其他地方难受吗”

    江会会说，只是有点头晕而已，或许是躺的太久了。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下了那么多天的雨，终于见晴。

    “周晋为，我想晒会太阳。”

    周晋为拿来轮椅，把她抱上去，抱起她的刹那，能够明显感觉到他有片刻的愣怔。

    江会会看见他的瞳孔也缩了缩。

    “怎么了”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是我太重了吗。”

    “没有。”周晋为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轮椅上，又拿来毛毯给她盖上。

    是太轻了，怎么这么轻。甚至能透过皮肤摸到她的骨头。

    一周前抱她还不是这样。

    他推着她出去，或许是难得见晴，外面人很多。

    周晋为选了个人相对较少的角落。

    他在她身侧蹲下，替她盖好毛毯，又拿出水杯，让她喝点温水。

    她有点轻微近视，平日里看人就像是加了一层磨皮柔光。

    此刻距离这么近，她才得以看清，他眼里的红血丝，以及憔悴到有些发白的皮肤。

    她眼眶一热，眼泪不受控的落了下来。

    或许是看到她的眼泪，周晋为的神情也变得有些紧张。

    “是哪里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咬着下唇，想把眼泪憋回去，可嘴唇都咬到发白了，眼泪就是忍不住，好似决堤一般。

    她最近总在想，要是她真的离开了，周晋为是不是又会变成从前那样。

    将自己封闭起来，不爱笑，不爱说话，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拒之千里。

    他从前就是这样，所以才没有朋友。

    现如今，他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家庭，终于要变得幸福了。

    可是她好不争气。

    她一直哭，一直哭，偶尔会有人看向这边。

    但大多数都保持着视而不见的冷漠。

    其实算不上冷漠。

    在医院这种地方，生老病死是常态。甚至很有可能，他们中的某些人，也正和她拥有着相同的遭遇。

    周晋为抱着她安慰“会好的，江会会，相信我。”

    她生病后，他除了刚得知病情时哭过几次后，就再没哭过了。

    关于她手术的事情，大大小小全是他在奔波和安排。

    她瘦了，他又好到哪里去呢。

    她偶尔还会因为崩溃哭一哭，而他呢，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她哭了，还有周晋为哄她，安慰她。

    那周晋为呢。

    这段时间里，他或许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崩溃过无数回。可是又有谁哄他呢。

    他在她的世界里，是可靠、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丈夫。

    可同时，他也是一个会痛会累，也会难过的普通人。

    江会会不哭了，她小心翼翼地擦去眼泪。她觉得自己太不懂事了，周晋为已经那么辛苦了，她却总是让他难过。

    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挤出一个笑来“吓到你了吧，哈哈哈哈哈。”

    好像刚才的落泪，只是在和他开一个荒诞无比的玩笑而已。

    可比起她的眼泪，她的笑才更让他难过。

    周晋为强忍着心脏剧痛，将她抱在怀里。

    他抱的很紧，江会会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微微震颤想哭就哭，不用忍着。有我在，江会会，我永远都在。”

    等天没那么热之后，江会会第一阶段的化疗终于结束了。

    她的状态稍微有了些回转，可人还是瘦的有些脱相。

    周晋为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各种好吃的，为了让她多长点肉。

    周宴礼开始学着自己吃饭了，虽然总是掉的到处都是。

    白天刚睡醒，他就从床上爬下来，抱着玩偶跑到爸爸妈妈的房间，动作熟练的往二人中间一躺。

    江会会夜里被疼痛折磨了半宿，这会儿还在熟睡当中。

    周晋为怕周宴礼动作幅度太大，会吵醒他，所以将他捞回自己怀里。

    他从爸爸的胸口探出一个小脑袋来，黑亮的眼睛像是两颗葡萄。

    雪白的小乳牙因为他此刻的笑，整整齐齐的露出两排。

    “嘿嘿。”

    周晋为笑容无奈“傻乐什么。”

    他在爸爸的怀里滚来滚去“嘿嘿，嘿嘿，嘿嘿。”

    小家伙精力太旺盛，周晋为刚要让他安静点，别吵醒妈妈。

    江会会却已经醒了，她笑容宠溺地逗弄起周晋为怀里的周宴礼。

    “什么时候来的”

    “刚过来。”周晋为说，“我把他抱出去，你再睡一会儿。”

    她摇头“本来也不是很困。”

    是不困，还是难受到睡不着。

    这句话，周晋为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头发是不是长了点”江会会看着周宴礼，和周晋为说，“你今天要去公司吗，我想带他去把头发剪了。”

    “不用，这些天我在家好好陪陪你们。”

    这个阶段的小孩，一天一个样。

    尤其是和刚出生的时候相比。

    “当时还以为不小心把动物园的猴给抱出来了。”他故意说这些话逗弄周宴礼。

    果不其然，他真的生气了。

    “爸爸坏，狗四。”

    他奶声奶气的骂他。

    周晋为的眉头瞬间就皱起来“和谁学的脏话。”

    他又说“笨蛋邹晋为。”

    罪魁祸首有点心虚，在周晋为的注视下，默默将脑袋缩回被子里。

    但同在一张床上，还能逃去哪。

    周晋为将被子轻轻往下拉，她心虚的笑脸就露了出来。

    “嘿嘿，我就偶尔骂过你。”她小声嘟囔着，把锅甩给周晋为，“还不是你惹我生气，本来就该骂。”

    偏偏周宴礼还在旁边拱火“大白次。”

    察觉到苗头不对，江会会被子一掀，准备开溜。

    可惜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才刚起身，就被周晋为给拉了回去。

    他甚至都不需要使力，她就软绵绵的跌回他怀里。

    和周宴礼一起。

    “那个”她心虚地冲他笑了笑，求饶道，“我我和你道歉嘛。”

    他不为所动。

    半个小时后，一大一小母子两坐在书房里，一人面前放着一张纸和一支笔。

    周晋为在厨房准备早饭。

    周宴礼五指并用，握着笔在纸上乱涂乱画。

    江会会痛苦地捂着头，趴在桌上。

    她读书的时候都没写过检讨，现在当妈了，反而要因为骂人而写检讨。

    她看了眼旁边兴奋的周宴礼。

    他的罪名除了骂人，还有平翘舌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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