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最终,江会会还是没有来他的梦里。

    叶松微找了过来，她希望这段时间小礼能由她来抚养“你现在生着病，我不放心让小礼跟着你。”

    周晋为并没有搭理她,对她的话视若无睹。

    叶松微不满“周晋为，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为了一个女人一蹶不振，我不放心我的孙子跟着你。”

    大约是听到声音，周宴礼从病房内冲出来，护在爸爸面前“奶奶不许欺负爸爸奶奶要是再这样，我就不喜欢奶奶了”

    看到宝贝孙子,叶松微的表情瞬间就变了，变得慈祥和蔼起来。她在周宴礼面前蹲下“小礼去奶奶家好不好,这段时间让爸爸安心治病。”

    周宴礼抱着爸爸的腿“不要,我要陪着爸爸。”

    叶松微说“可是爸爸生病了。”

    “那我也要陪着爸爸”他态度坚决。

    周晋为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罄，他并不想继续在这里和她浪费时间。抱起周宴礼就回了病房。

    叶松微没有跟进去。她并非是不想打扰周晋为，而是担心自己的宝贝孙子真的讨厌他。

    她把没有给自己儿子的爱,全给了孙子。

    今天就出院了,周晋为替他收拾东西,小家伙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生闷气。

    “奶奶好讨厌，总是欺负爸爸。”

    周晋为看到他这副样子，觉得好笑。他把他的衣服叠好放进包里，故意逗他“这么生气啊”

    “当然啦。”他跳下床，来到爸爸身边,和他保证，“有我在，谁都不许欺负爸爸，小礼会保护爸爸”

    他现在这副神情，和江会会很像。

    周晋为脸上的笑一点点隐了去,他变得有些哀伤。在他面前蹲下，替他整理好着装。

    “妈妈曾经也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周宴礼的眼睛亮了又亮“真的吗”

    他笑着点头“嗯。”

    “那我和妈妈一起保护爸爸。”他表情认真，“妈妈爱爸爸，所以生了小礼，一起爱爸爸。”

    周晋为摇头“小礼不是为了爱谁而诞生的。是因为爸爸妈妈都很爱小礼，所以小礼才会诞生。小礼要好好爱自己，要过好自己的人生。爱别人是建立在爱自己的前提下，不要伤害自己。”

    他若有所思“爸爸也是这样吗，爱妈妈建立在爱自己的前提下”

    周晋为被问住，沉默了很久。

    然后才轻声笑笑“爸爸不一样。”

    那之后，周晋为没日没夜的工作。

    几乎自毁一般的高强度工作。

    或许他的潜意识里，仍旧想要早点结束这条生命，早点去陪她。

    周宴礼马上就要读小学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如雨后春笋一般，个子长得飞快。

    尤其是遗传了周晋为的基因，他比一般的同龄孩子还要高。

    江会会的父亲生了病，周晋为打算回去看看，顺便把江盈盈接过来，在他身边养着。

    她也到了读初中的年纪，周晋为想让她来帝都的学校。

    她和她姐姐一样，都聪明好学，所以周晋为想给她一个更好的环境。

    江会会还在世的时候，对这个妹妹就像女儿一样照顾。周晋为知道，她放下不下小礼的同时，也很放心不下她。

    周宴礼听到后，缠着爸爸也要回去。

    周晋为让他听话“马上就要开学了。爸爸在那边也待不了多久，等看完外公，爸爸就把小姨接过来。”

    听到小姨要来，原本还闷闷不乐的小脸瞬间眉开眼笑起来“好”

    周宴礼很喜欢小姨，每次回外公家，小姨都会偷偷给他好多吃的，还会带他出去玩，和他讲很多有趣的故事。

    周晋为抵达平江的时候，平江的天还是阴的，小雨不断。

    爸爸躺在床上，开着玩笑“怎么每次你回来都会下雨，是不是会会在欢迎你。”

    周晋为笑了笑“或许吧。”

    他走过去“您身体好些了吗”

    爸爸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起身，想要给他倒水。

    “盈盈那孩子也不知道去哪了，姐夫来了都不知道好好招待一下。”

    周晋为制止了他的动作，让他重新躺下“您别劳心了，我不渴。”

    爸爸笑着点头“我现在这个身体也没办法招待你了。”

    周晋为抬眸扫了眼四周，从前他就觉得这个房子老旧，现如今看来，甚至可以用危房来形容。

    不适合人居住，更加不适合病人养病。

    “我这次回来，是想把您和盈盈一起接去帝都。那边的医疗环境和教育水平都会好许多。而且在我身边，我也能更好的照顾您和盈盈。”

    爸爸叹了口气“这些年真是麻烦你了。”

    他轻声笑笑“麻烦什么，您是会会的爸爸，也是我爸。”

    “会会那孩子”提到江会会，爸爸的眼神就变得难过起来，他低头抹眼泪，“那孩子苦啊，苦了半辈子，却从不喊苦。说到底，我也是有错的，没能陪在她身边，没有尽到一个当爸爸的职责。”

    周晋为没有接话，他看着窗外那场渐渐停了的小雨。

    他的心里也是有过怨的，怨她父亲在这场厚此薄彼的家庭关系中，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让她拥有了一段并不快乐的童年。

    小的时候，看到妈妈只给弟弟买他喜欢的玩具，而她看了好久的洋娃娃被别人从橱窗买走，她心里是怎样的感觉呢

    爸爸最终还是同意和周晋为一起去帝都。盈盈得知要去帝都，也开心了好一阵，还给周宴礼打了视频电话，告知他这一好消息。

    小家伙在视频那边洋洋得意“小姨，我早就知道啦。我还给你收拾了一个房间呢，就在我房间的隔壁。”

    盈盈觉得不可思议

    “你还会收拾房间了”

    保姆在旁边合时宜的解释“我收拾的，他在旁边一直添乱，本来一个小时就能搞定的，浪费了三个小时的时间，两个小时都在给他收拾烂摊子。”

    盈盈一直在笑。

    周宴礼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姨姨坏”

    周晋为把手机从盈盈的手里拿过来，他面不改色的询问周宴礼“现在几点了”

    后者脖子一缩“五点。”

    “嗯”

    爸爸一声简单的低嗯，吓的他立马改口“八点。”

    “那还不去睡”

    周宴礼吓的魂儿都丢了，飞快的喊出一句“爸爸晚安，小姨晚安。”

    然后就挂了电话，睡觉去了。

    他在这个世界，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只怕他爸爸。

    因为爸爸的身体不能立刻出发，还得先静养一段时间。所以周晋为在这边又多待了些时日。

    盈盈的学校放了暑假，她这几天都在家里。

    周晋为偶尔会辅导她写一下作业。晚上睡觉他是在自己家。

    每天回去后，他都会在江会会的墓地旁待上很久。

    和她说一些话。

    无非就是最近发生了些什么，周宴礼又长高了之类的。

    她的墓地四周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她以前就说过，她死了之后，一定要葬在一个花团锦簇的地方。

    那个时候不过是开玩笑说的，想不到这么快就成真了。

    周晋为卷着袖子，将藏在花里的杂草一根根全拔了。

    有些草的叶子锋利，手被划伤了，他也并不在意，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

    夜色降临之后，他就坐在旁边，看着月光发呆。

    她以前总说，对着满月许愿，愿望是可以成真的。

    今天恰好是满月。

    可他对着满月许了那么多次愿望，为什么一次都没成真过。

    他就这么睡着了，一向有洁癖的人，竟然躺在江会会的墓地旁睡着了。

    并且睡得很熟。

    是那通电话吵醒了他。

    电话是山神庙打来的，山神庙修缮完毕，为了感谢善主，想邀请他上山结缘。

    他揉了揉眉心，从草地坐起，肩颈也睡到酸痛。

    “不用了。”

    对方却坚持“善人有善报，善主还是过来一趟吧。”

    没办法，周晋为只能过去。

    他回房洗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

    等上山之后，已经是中午了，最炎热的时间。

    上次过来还破旧不堪的庙宇，再次变得恢弘。

    甚至连那尊因为有些破旧而被废弃的神像，也修复好重新移到主殿，供人参拜。

    山神庙虽然有一段时间因为市里大力推广旅游业而火过一阵，但那阵热潮过去，这里又渐渐没了人。

    只有一些本地的小孩从小听着山神奶奶的故事长大，对这里怀揣着敬畏之心，碰到难以解决的事情，就会来这里求得保佑。

    江会会也是其中之一。

    可她一直信奉的山神奶奶并没有保佑她。

    一次也没有。

    本地的孩子所带来的香火微乎其微，庙宇能重新得到修缮，可以说是周晋为的一人之力。

    他上完了香，又随意的拜了拜。

    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这附近转了转。

    他去了山顶，护栏旁立了牌子，禁止倚靠。

    他想起上次来这样，江会会就是靠在这儿，朝着天边大喊“周晋为，要天天开心。”

    他也被她催促着，在这里许下了一个愿望。

    江会会长命百岁。

    可惜他们许下的愿望，没有一个成真。

    江会会，山神奶奶没有保佑你，也没有保佑我。

    或许是晌午的阳光格外催眠，他竟然在那些树荫下睡着了。

    他是被争吵声吵醒的。

    “你为了你那个破前途，想把我儿子弄去那种穷乡僻壤。平江市哪儿找出的犄角旮旯。周博瀚，你该不会在那个破地方也有私生子吧”

    男人压低了声音警告她“晋为是你儿子，也是我儿子，在他十八岁之前，我有权力决定他去哪里读书。”

    “你闭嘴吧你。有脸说这些，不知道先把你那些不要脸的后宫们解决了还有你那个不要脸的私生子，居然还有脸跑去晋为的学校喊他哥哥，我告诉你，我打断他一条腿只是一个警告”

    “是你找人打的”

    “找人我用得着找人我亲自打的”

    “叶松微，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到底是谁过分。我是不是说过，你就算乱搞，也给我避着点晋为。”

    “你还有脸说我，你上次找的那个小白脸是晋为的学长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想过晋为吗”

    “成年男女，谈个恋爱怎么了晋为会理解我的。”

    “理解，理解什么理解自己的妈妈和只比自己大三岁的学长搞在一起”

    “嘴给我放干净点，什么叫搞在一起。”

    客厅外的争吵声发不绝于耳，周晋为从床上坐起身。

    他的耳朵像是封闭了一般，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看着四周，数秒之后，眼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睁大。

    这是

    这是他在帝都的房间，十五岁那年，他还没有和他父亲一起去平江。

    这种荒谬的事情让他愣了几分钟。

    他以为是做梦，可门外的争吵声演变成砸东西，声响太过真实。

    熟悉的记忆逐渐涌上来，他看着墙上的钟表走向，再过一分钟。

    男人会暴怒开口“叶松微，你不要欺人太甚”

    随着分针的走动，争吵声和他的记忆重叠“叶松微，你不要欺人太甚”

    对于这一切的发生，周晋为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这种荒谬的事情，怎么可能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也顾不上荒不荒谬，急忙下床翻找手机。

    他翻出日历，看清今天的日期之后，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全身血流好似倒流，手也开始颤抖。

    他颤抖着手点开通话，输入一串早就刻在他脑子里的号码。因为手颤抖的太过剧烈，好几次都输错了数字。

    一通电话打了几分钟才打通。

    手机那边传来接通前的嘟音。

    他紧张到连呼吸都停了，分不清是激动还是惧怕，他的全身都在颤栗。

    下一秒，嘟音停止，响起的是少女熟悉的声音。

    一如既往的温柔乖巧“您好，请问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