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天都会见面,江会会好像也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两个人的存在。

    她觉得很幸福，她希望人生可以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有一天，周晋送给她一盆勿忘我。

    他告诉她,花代表着他，花在,他就会一直在。

    江会会抱着那盆花,难以抑制的红了脸。

    她想,她会小心浇灌这盆花的。她会让它一直都在。

    这样周晋为也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他们一起去逛了滕子里胡同,是周宴礼提出的。

    这是小姨给他讲他爸妈过去的故事时,出现最多的地名。

    周宴礼想把所有有他们共同回忆的地方都去一遍。

    想不到那条胡同在二十年前,是这个样子。铁门还没有锈迹斑驳，满墙的爬山虎也还没被铲除,最前方种着的几棵树苗，会在二十年后，长成蓬勃茂密的大树。

    周宴礼找到了那堵画满涂鸦的墙，也找到了最下方的那句江会会到此一游。

    写下这句话的本人有些脸红耳热,她想去挡也来不及了。

    周宴礼说她看着老实，其实蔫儿坏。

    他还喊周晋为过来看她的“罪证”

    她红着脸慌乱解释，因为大家都画了,所以她才

    而且她就写了一小行字，还在最下面。

    周宴礼压根就不听她的解释，他本来就是为了逗她。

    在江会会急到眼泪都快流出来的时候,他才笑着捏捏她的脸“行了，我逗你的,还真当真了”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笔，在她的那行字下方写下周宴礼也到处一游。

    他的字和江会会的字放在一起，丑的非常明显。

    见周晋为站着没动,他把笔递到他面前，催促道“都写了，你少摆你那副清高架子。”

    周晋为看了他一眼，显然对他这个脑回路无话可说。

    大约是从前和他相处的时间太少，对这个儿子的性格竟没有摸的太透彻。

    有时候看到他露出的敏感脆弱的一面，他心疼之余，也有些诧异。

    说到底，他的灵魂底色是像他母亲的。

    周晋为接过笔，在江会会的旁边写下那行周晋为，到此一游。

    一家三口的字，各有各的特点。

    娟秀与洒脱。

    剩下的那个，则是丑的不忍直视。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又玩了一次斗地主，在江会会的强烈要求下。

    毫无意外，周晋为不光把自己的钱包输给了她，甚至连欠条都写下了。

    至于周宴礼，他本就穷的叮当响，源于他的近期表现，周晋为至今都没有将他的附属卡解冻。

    生活费也是按月给。

    牌局结束后，时间也不早了，江会会起身准备离开。

    周晋为却叫住她。

    他说

    “今天就在这儿睡吧。”

    她愣了一下啊”

    周宴礼也愣了一下“她睡哪，又没多余的房间。”

    周晋为看了他一眼。

    那个晚上，江会会还是留了下来。

    她睡在周宴礼的房间。

    而周宴礼，则骂骂咧咧的抱着被子去了沙发。

    蜷缩着睡了一晚上。

    那个夜晚，周晋为一直没睡，他去了阳台，不紧不慢的点燃了一支烟。

    烟是他在江会会睡着后去楼下买的。

    江会会生病后，他就再也没有抽过烟了。

    是在她离世后，他才再次染上烟瘾。

    心情烦闷的时候，思念她的时候，想去死的时候。

    抽上一根是最有效的，烟雾入肺的感觉，让他总是反复回忆，江会会那时的痛苦到底是怎样的。

    他甚至希望自己最终的归宿，是患上和她一样的病，然后感受和她一样的痛苦，离开这个世界。

    他看着外面的夜色，天空是一片混沌的黑，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远处的房屋。

    一如他的内心一样。

    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在哪。

    “还没睡啊。”一道懒散的声音的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回头，是从沙发上爬起来的周宴礼。

    他显然也睡不着，那张沙发对他来说短的太憋屈了。

    看到周晋为手里的烟，他朝他伸手，让他也给自己一根。

    周晋为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想了想，他还是将烟和打火机一并递了过去。

    父子俩一言不发的倚靠栏杆，抽着烟，看着远处根本看不清的夜景。

    一根烟抽完，周晋为将烟蒂摁灭在手边的烟灰缸中。

    “你也大了，爸爸不可能永远管着你，以后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多考虑几遍，能不能做，做完之后的后果能不能承担。”

    现在的周晋为，在周宴礼的眼中，仿佛变成了三十九岁的外形。

    他身材高大，眉目冷硬，眼底的情绪，永远都是结满冰的冬季。

    从小他就觉得，爸爸是世界上，他唯一看不懂的一个人。

    经常听到那些人惧怕他爸爸的言论，因为恐惧他，所以对他年幼的儿子也敬畏几分。

    唯恐因为这件事而得罪了他。

    周宴礼小的时候总觉得他爸不喜欢他。

    但外面那些人谁不知道，刀枪不入的周晋为，他那个年幼的儿子是他唯一的弱点。

    唯一的软肋。

    他是爱他的，只是他的爱藏在丧妻的悲痛之下。

    那层悲痛太过深厚，太过壮烈，所以让他的爱显得并不起眼。

    怎么可能会不爱呢。

    这是他和江会会的孩子。是江会会留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延续。

    “以后要照顾好妈妈，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打架。爸爸妈

    妈会担心，也会心疼。”周晋为笑容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

    他真的长大了，个子快和他一样高，眉目间的轮廓也变得坚韧。

    就是孩子气的脾气应该改改。

    “饭要按时吃，少熬夜。偶尔也学习一下，爸爸对你要求不高，不指望你考上一个多好的大学，最起码字要认全。”

    什么嘛，前面还在煽情，后半句急转之下。

    周宴礼不满的嘟囔“我早认全了。”

    周晋为笑了笑“总之，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刚才这一番话让他察觉出不对劲来。

    “你怎么突然说这些你要走了吗”

    “不走。只是爸爸不可能一直管着你，小礼总要自己生活的，这些话，爸爸希望你能提前知晓。”

    周宴礼松了口气。

    不走就好。

    “知道，我现在比以前懂事多了。你等着吧，这次期末考我让你看看我的真实实力。”

    他总爱将话说的很满，到了最后再希望落空。

    好在他是个乐观性格。

    这点不像他，也不像他妈妈。

    偶尔周晋为也会好奇，他身上没有他们影子的特点，到底是随了谁。

    “你和妈妈，是爸爸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爸爸希望你们开心，也希望你们健康。这点可以答应爸爸吗”

    “当然。”周宴礼几乎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我的身体素质你就放心好了，就是江会会让人头疼了点，不过你放心，有我在，她一定会会平平安安的长大。”

    他自然放心。

    这个世界上，最爱的江会会的人，除了自己，就是小礼。

    他很放心将江会会交给他。

    他相信，他们的孩子，一定会保护好她。

    “嗯，爸爸相信你。”

    那是最后一次，父子俩的深夜长聊。解开了周宴礼的心结。

    他总在质疑他爸爱不爱他，但是这次，他发现他爸好像是爱他的。

    第二天，周晋为没有去学校。江会会看着身旁的空座位，有些担心。

    以为他是生病了。

    毕竟这人不像周宴礼，动不动就逃课。

    那天放学她就回了家，路上没有半点耽搁。就连周宴礼都说，她的腿是不是长长了。

    江会会没空回应他的调侃。她满脑子都是周晋为。

    等她回到家，敲开隔壁的门时。

    松了一口气。

    过来开门的是周晋为，他腰上系着围裙，手上还沾了一些面粉，明显是一直在厨房忙活。

    “怎么了。”周晋为开门让她进来，声音温和的询问。

    想到自己刚才生出的念头，江会会觉得有些可笑。

    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给他听。

    于是她摇头，说没什么。

    周宴礼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他和周晋为告状，说江会会今天放

    学不等他，自己走得飞快。

    也不知道在急些什么。

    谎言被拆穿，她的脸有些红。

    好在周晋为什么也没问，只是笑着看向她。

    过后他说“先坐吧，马上就好。”

    周宴礼将书包往沙发上一扔“什么好了”

    他看见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愣了愣“你一个人做的”

    周晋为没有回答他，他进了厨房。周宴礼也跟着一起进去。

    看见流离台上那个做了一半的蛋糕。

    他明白他手上的面粉是从何而来的了。

    “今天是谁的生日吗”他问。

    江会会听到后也感到好奇“周晋为今天过生日吗”

    周宴礼摇头“不啊，他生日不是今天。”

    周晋为让他们别乱猜了，先去客厅坐着，他马上就好。

    这两人只得老老实实的过去。

    虽然心里都在疑惑，到底是谁的生日。

    直到生日蛋糕端出来，看着上面的数字，周宴礼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江会会，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江会会这下彻底愣住。

    她

    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啊。

    而且她离二十四岁还早着。

    见她一脸懵逼，周宴礼不由分说的将那个生日帽拆开给她戴上。

    “别管那么多，有生日就过。”

    她在懵逼中成了寿星。

    周宴礼点燃蜡烛，又去关了灯。

    一片黑暗中，他一边唱着跑调的生日歌，一边催促江会会许愿。

    还在懵逼的当事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许完生日愿，吹完蜡烛。

    周宴礼心里明白，他爸一直都有个遗憾，没能陪他妈妈过二十四岁的生日。

    她走的太早了，连第二个本命年都没等到。

    这件事因此也成为了他爸心中的一根刺。

    他是知道的。

    所以就连生日歌，他也唱的是祝江会会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江会会，生日快乐”客厅的灯打开后，周晋为笑着祝福了她。

    可江会会看着这样的他，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笑，还是在哭。

    他脸上的情绪分明是在笑，可他的眼睛，像是一场漫长的雨季。

    那里潮湿，阴云密布。

    她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了，痛的有些遥远。

    她感受不到为什么痛。

    后来他们一起去看了日出。

    在亚月山。

    江会会告诉他，那里的日出很美，虽然她没去过。

    于是那天，他们一起在山顶度过了等待日出的漫长一夜。

    江会会觉得今天的周晋为好像有些反常。

    他变得格外珍惜时间，好像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浪费。

    甚至于那个

    晚上，他再困也不肯闭眼。

    独自坐在帐篷外，看着深蓝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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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会会想了想，还是出去陪他，因为她看着周晋为背影，突然觉得他好孤独，好孤独。

    他们漫无目的的说着话，聊着天。

    突然，周晋为笑着问她，会永远记住这个瞬间吗，记住和他一起等待日出的这个瞬间。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

    她也一遍又一遍的回答“会的，当然会，我会永远记住。”

    然后他就笑了，还伸出小拇指幼稚的和她拉钩“说到就要做到，不许骗人。”

    江会会看着他的眼睛，他眼底的那场雨，好像更大了。

    她希望那场雨能够停下。

    可她却无能为力。

    她只能看着，看着他眼里的雨越来越大。

    像是在这片望不到边的深蓝之中，破开一道口子，日出的第一缕光引得人惊叹。

    原来亚月山的日出这么震撼。

    周晋为靠在江会会的肩上。

    那场雨越下越大，最后变成一滴泪，从他的眼中流出。

    他满足的闭上眼睛。

    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想一直牵着。

    可是最终，这双手还是松开了。

    又要说再见啦。

    江会会。

    他睁开眼，身处的地方不再是亚月山的山顶，视线所在的，也不再是景色震撼的日出。

    他看见雪白的天花板。

    是医院的墙壁。

    他早就习惯了，早该习惯的。习惯到情绪麻木。

    可是这一次，他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子里，无声恸哭起来。

    就这一次，容许他哭最后一次。

    他独自度过了很平静，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按照从前的轨迹生活，大部分时间都投放在工作中。没了难管教的儿子时不时给他惹祸添乱，他的时间好像变得充足起来。

    可对他来说，反而空虚。

    盈盈生了，是个女孩。

    周晋为那天一直守在病房外。

    接生护士抱着婴儿出来，小家伙长得和她姨妈很像。

    盈盈笑道“会不会就是姐姐。”

    周晋为也笑，伸手逗她“会会”

    小家伙没有回应他，只知道扯着嗓子哭。

    自从江会会离开后，周晋为就取代她，照顾起了让她放心不下的家人。

    他最近经常失眠，或许是年纪大了。

    可是四十岁，就已经苍老到连入睡都困难的地步了吗。

    他的父母还是没能放弃让他再婚的念头，没了小礼，他也能毫无顾忌的和他们划清界限。

    没工作的时候，他会驱车去很远的郊区钓鱼，一钓就是一下午。

    并非是他喜欢钓鱼，而是只有这段时间，他的心才是静的。

    可以让他去回想很多事情

    。

    他终于明白了那些年迈的老人为什么能一句话不说，望着某处，一坐就是一下午。

    对他们来说，回忆永远比当下珍贵。

    周晋为真的度过了很漫长，很孤独的一生啊。

    他眼中的那场雨，也从未停过。

    小礼的学籍他还一直为他留着，工作也没有一刻停歇，他赚了很多很多钱，足够小礼几辈子的衣食无忧。

    他做好了很多种准备。

    哪怕小礼最后没能成功，他又回到了这里，那么自己也不用担心在他走后，小礼会过得不好。

    他已经把所有可能都考虑好了。

    总之，无论是哪一种可能，他的结局都只有一个。

    这是在很多年前就想好的，也未曾变过。

    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往下看，俯瞰这座笼罩在烟雨之中的城市。

    从前他就喜欢站在学校的楼顶往下看，这样的习惯依然不变。

    他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

    今天是阴雨天，外面的天是沉的，高楼隐在雾霭之中。

    相比起外面的白天，办公室反而灯光明亮。

    将办公桌上的相框也折射出微微晃眼的光来。

    那光一闪而过，相框中，一家三口笑容灿烂的看着镜头。

    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躺在男人结实的臂弯中，另一只手则搂着身侧女人的腰。

    他们亲昵的靠在一起。摄像师的快门按的很及时，刚好在他们一齐看向镜头时按下。

    而照片的后方，不同的字迹，分别写着江会会和周晋为的名字。

    在两个名字的中间，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脚印。

    窗外的雨好像停了。

    雨滴悬停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整个世界开始褪色消散。

    他望着这一切，再没有哪个瞬间，比现在还要平静。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和这个世界，就会如同这玻璃窗上的雾气一样，轻轻一抹，荡然无存。

    他从容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淡定的接受了自己的消失。

    慢条斯理的抽完那支烟。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意外。他相信小礼，他一定能办到，改变妈妈的命运，他一定能办到。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全家福，看了最后一眼。

    照片中的三人，都笑的很开心。

    眼底萦绕不散的雾气终于散开，露出温柔的笑来。

    他的手指轻轻从照片抚过。

    江会会，你的山神奶奶没有骗人。他那天许下的愿望成真了。

    只可惜，她许的愿望没有成真。

    在她走后，他度过了并不快乐的一生。

    可是没关系。

    这痛苦的几十年，本就不该存在。

    他太累了，他的这一生，活的太累了，也该好好休息了。

    “问一百遍都是周晋为。”

    “我喜欢小为，很

    喜欢很喜欢。”

    “我求过山神奶奶了，求她保佑周晋为天天开心。”

    “山神奶奶会保佑每一个听话的孩子。”

    “周晋为是大笨蛋”

    “可我最喜欢笨蛋。”

    “我会永远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周晋为。”

    “小礼会叫妈妈了耶，周晋为，你吃醋了吗他最先学会的是妈妈哦。”

    “周晋为，不要哭。”

    “我会在天上保佑你和小礼的。”

    回忆一幕幕浮现上来，他也开始最后的走马灯。

    他仿佛看见了江会会，她抱着他，做了最后的告别。

    她说，我的小为辛苦了，独自走了这么漫长又孤独的路。

    他笑着摇头。

    不辛苦。

    不辛苦的。

    他心里这场雨停了，他也终于得偿所愿。

    下一个十七年，下一个四十岁。他会是幸福的。

    至此，这段持续十七年，如雨季一般潮湿漫长的痛苦回忆，和伤痕累累、四十岁的周晋为，连同这个世界一起消失。

    那株勿忘我，枯萎在江会会的阳台。

    勿忘我，他希望自己能像这株花名一样，不被遗忘。

    可惜事与愿违，花枯萎了，和他一样。

    那场他和江会会一起看的日出。

    连同他一起，在她的记忆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或许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能想明白。

    保佑江会会的不是山神奶奶。

    是他。

    那天在山神庙随口许下的愿望，最终被他用一生的时间来实现。

    江会会，长命百岁。

    这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遗言，也是他最后的遗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