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 40 章 040

作品:《小傻子

    第四十章

    听了少年的话,傅斯岸却没有立刻开口。

    他反而陷入了一瞬的沉默。

    傅斯岸依然能感受到掌间动作的青涩,少年的指尖甚至会有偶然的微微颤栗,是他本人可能都未察觉的本能不适应。

    纤细的手掌覆在傅斯岸的手背,肌肤相贴,体温融缠。

    这种毫无间隙的贴触哪怕对傅斯岸而言都格外清晰,更不用说是本就敏感的舒白秋。

    可少年却还在毫无折扣地认真继续。

    事情原本是傅斯岸计划的,他也早早设想过要如何借用舒白秋本人的思路。

    但眼下,傅斯岸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冲击

    舒白秋一心只想要帮他好起来。

    少年别无他想,甚至丝毫都没有考虑自己。

    他是最纯粹的善意。

    傅斯岸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交心的人。比起冷淡的外表,他的内心更加难以靠近。

    经历使然,傅斯岸见过了太多至亲反目,手足相残,你死我活。

    先天和后天都要他心思多疑,叫他深思猜忌。

    唯独舒白秋自己。

    一次次成为那个让人只觉不可能存在的唯一特例。

    傅斯岸也见多了标榜情意深浓、割舍难断的怨侣,见惯了所谓爱情里的扭曲、背叛、恨海情天。

    但喜欢舒白秋这件事,不需要这些。

    不需要靠这些来抬升高度、维系羁绊。

    对舒白秋的喜欢。

    只是件很简单的事。

    身前的少年还在专注望看着他,周到地询问。

    “晚上做的话,会耽误先生吗”

    “不会。”傅斯岸沉声开口,“我晚上很空。”

    “白天忙完,晚上有很多时间,做什么都可以。”

    他们两人的对话,若是让旁人听到,或许还会引发一些微妙的联想。

    但听到这话的舒白秋却完全没有。

    少年薄唇微抿,眼廓轻弯,面色中只有开心。

    能帮到先生的纯粹开心。

    “谢谢。”傅斯岸低声道。

    舒白秋却摇头“不会。”

    他诚挚道“能帮上忙就好。”

    舒白秋的手掌还轻搭在傅斯岸的手背上,他的手也比男人的要小一圈,单手无法将其遮覆住。

    就像之前舒白秋的手被傅斯岸握住,即使少年戴着手套,依然会被先生严严实实地整个捉握在掌心中。

    舒白秋的手遮不住对方,掌心中还感受到了先生手背的筋络轻跳。舒白秋低头,就看到了傅斯岸指间的血管。

    哪怕是对方修长的指节上,都有青色的筋络。

    即使男人此时并没有握拳用力,青筋依旧颇为分明地凸显了出来。

    而且不知是不是巧合,舒白秋的指尖刚刚无意中擦过傅斯岸的指节

    。

    那略略凸起的青筋,就倏然地一下搏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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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白秋微怔,旋即有些担忧。

    “先生的手不舒服吗”

    “没有。”

    傅斯岸的声线倒是没有什么异样。

    他道“天生的,我手上的血管一直比较明显。”

    见舒白秋仍有迟疑,傅斯岸又道。

    “你可以随意碰,没关系,不会有什么刺激。”

    舒白秋长睫微动,他的心下关切,又有好奇。

    终于,少年还是试探着,用指尖轻碰了一下傅斯岸指侧凸起的筋络。

    触感温热,颇有弹性。

    舒白秋能清晰感知到指尖青色血管的轮廓,还有其间的微微搏跳。

    好像也因此触碰到了先生的心跳。

    舒白秋轻轻地碰触时,傅斯岸也在垂眼看他。

    傅斯岸知道,这种尝试对舒白秋来说是好事。

    从前少年或许看到这种狰狞凶悍的勃然青筋,都只会想要逃避躲开。

    舒白秋对挨打有过太深的阴影。

    他需要在凶狠大力的对待中,保护自己活下来。

    现下,少年没再下意识地偏头躲避,已经愿意去观察和碰触。

    自然是令人欣慰的明显好转。

    只是。

    傅斯岸垂眼看着自己被温软触感反复轻碰,到底是面上声色未动。

    只是,对克制力的考验也有点高。

    不过舒白秋并没有试碰太久,在确认先生的确没有不舒服之后,舒白秋就先挪开了自己的指尖。

    其实傅先生血管明显的事,舒白秋之前也有发现。

    傅斯岸的手腕两侧也有凸现的血管,看起来就很紧实有力。

    之前两人交换婚前体检时,报告上也显示,傅斯岸的体脂率很低,是一个极优越的数值。

    而且男人的血压和血糖也很标准,按当时医生的话来讲,就是血气相当充沛。

    舒白秋还多看过一眼,因为他自己的体质很弱,气血不足。

    即使他人比正常标准瘦得多,也不会有这么明显的筋络。

    这些想法在脑中闪过,并没有耽搁舒白秋手上的动作。

    少年没再特意去碰先生的青筋,而是又微微弯起手指,认真去握了一下傅斯岸的修长指节。

    舒白秋还学着傅医生的方法,去观察此时对方的状态。

    他也没有立刻询问男人这时感觉怎么样,而是随意找了一个话题,开始闲聊,试着分散一下对方的注意力。

    “先生主动碰人的时候,会不舒服吗”

    舒白秋的猜测应该是不会。

    他曾不止一次地被对方抱起过,而且回想之前的动作,先生看起来只是性格使然,和旁人的肢体接触不多,却也并没有刻意闪避过。

    傅斯岸的回答果然如此。

    而且在说完之后,男人还道了一句。

    “碰你会开心。”

    舒白秋微怔。

    他抬头看向傅斯岸,略带怔然的眉眼间透着令人心痒的可爱。

    傅斯岸稳住手掌,不动声色地克制了一下。

    面前的少年张了张唇,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应答。

    傅斯岸思考了一秒,是不是自己的话把对方吓到了。

    他正要开口,却听舒白秋道。

    “那还有什么其他我能做的,可以让先生开心的事吗”

    少年的声音依旧略有迟疑。

    但他的犹疑却并不是被吓到。

    而是在认真思量该怎么才能做到更好。

    “”

    这次短暂沉默的人变成了傅斯岸。

    傅斯岸不由想到了填满怀抱的软意,想到唇间的清甜落吻,想小孩认真地亲吻他,还说,只是想让他开心。

    无底无限的设想中,有太多无法讲出的内容。

    对上眼前少年认真求问的视线,傅斯岸终于克制着自己拉回了心神。

    他低声开口,尾音略沉。

    “现在就很好。”

    少年的手毫无遮挡地握在他的手上,舒白秋没有排斥,愿意开始。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如果有其他需要帮忙,我会和你讲。”

    傅斯岸道。

    舒白秋听了,也眼廓含笑地点头“好。”

    少年又低头看向两人交叠的手掌,今天才是第一次尝试,他不清楚现下是不是已经足够了。

    在舒白秋考虑着自己要不要收回手,之后再循序渐进时,他又听到傅斯岸开口。

    “之前闹事的拉木海尔和阿尔克古,已经离开了明城。”

    听到这两个名字,少年不由身形微顿。

    傅斯岸看着他,随时留心着舒白秋的状态。

    手背上的纤细手掌不自觉地一下轻颤,好在并没有立刻抽手离开。

    傅斯岸也没有反掌去将舒白秋的手握住。

    男人只是沉稳地,做了极尽客观的阐述。

    “他们两个人都是惯赌,赌博输钱不止一次,还借了高利贷,现在利滚利,最后的数字已经不可能还得上。”

    “这两人来明城也是悄悄过来的,他们有个债主在明城,现在已经得知了两人的动向,派人去上门追债。”

    “我收到了消息,拉木海尔两人为了躲债,已经离开明城,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敢回来。”

    “赌徒利欲熏心,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做。”

    傅斯岸看着垂下视线的少年,低声道。

    “首先会被坑害的,就是他们的亲人。”

    舒白秋沉默,覆在人手背上的手掌也略显微绷。

    许久,少年才低低地吸了口气,轻声开口。

    “拉木阿叔曾经就住在我们家隔壁。”

    傅斯岸看他,安静地听着少年低

    声讲。

    “我们家刚搬回妈妈的老宅去住时,他们家还来帮忙打扫,到了晚上,还送了做好的饭菜给我们,让我们别开火了,吃完早点休息。”

    舒白秋的嗓音很轻,就像过往的那段经历一般,似乎很容易会被吹散。

    “可是没多久拉木迷上了去县城会馆,隔壁家也时常传来争吵声。”

    “拉木起初不承认,后来有外出务工的阿伯撞见他从会馆出来,会馆的保镖还一路追到了村子里,事情才终于败露。”

    “拉木的父亲在村里威望很高,我们小辈都叫他三阿爷。出事之后,三阿爷让拉木在祖祠里跪了三天,抽了他一身血。”

    “之后,为了能凑够还债的钱,三阿爷带着拉木去各家敲门借,每到一家,都让拉木跪下,磕头发誓,一定会还。”

    说到这儿,舒白秋顿了顿,才道。

    “其实三阿爷也想要挨家向肯借钱的人家跪下的,被大家拼命拦住了,才没有。”

    “我妈妈说,三阿爷是个特别要强的人,年轻时他还是村里打猎的一把好手,附近的几片村落,当年就属他的技艺最高。”

    “只是后来因为眼睛被猞猁抓伤,他才没能继续打猎,”

    “阿奶因病去世后,三阿爷就独自把孩子抚养成了人。哪怕在家里最困难、自己眼睛伤得最严重的时候,他也没肯松口接受过其他人给的钱。”

    “更不要说是主动问别家借了。”

    舒白秋隐约记得那天,三阿爷从村头走到村尾,终于攒够了勉强能还债的大半数额。

    从村尾走回来,那个一向脾气倔强、脊背笔直的独眼阿爷,身形却猛然矮了一截。

    好像虽然三阿爷被村里人极力地拦住。

    他却还是膝窝弯折、深深地跪过了。

    “终于凑齐了大半的钱之后,三阿爷带着拉木去还债,可是在去县城的路上,三阿爷身体不太舒服,撑不住,就在镇上的亲戚家休息了一晚。”

    当晚,拉木同样借住在镇上亲戚家,说好了第二天再去县城。

    然而后半夜,亲戚起夜时,却发现房间里空了一半,床上只有吃了药沉沉睡着的三阿爷。

    拉木却不见了。

    其实三阿爷也做过最坏的打算,所以才会坚持要和拉木一起去还债,还一路都把人看得很紧。

    但他到底年岁大了,病得又凶,不可能时时全神警醒。

    “”

    舒白秋默然一瞬,停了两秒,胸口很轻地起伏了一下,才道。

    “结果那天晚上,拉木独自拿钱去了县城,当晚就把所有钱全部输光了。”

    少年眸光微恍,嗓音如山峦间经久未散的雨雾一般。

    空茫而湿漉。

    “第二天三阿爷也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