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前世路饮第一次主动到清河郡找谈墨,是因为两人约好周末要到蓝湖一起拜访谈照国，这天快到约定时间他打电话给谈墨却无人接听，所以带上送给长辈的礼物径直跑到了他的住处。

    他按了门铃依旧没人回应,等了会后路饮就在大门前的石凳上坐下。他这天起得要比平时早，困意后知后觉袭来,撑着额角阖眼休息。

    秋冬季早上的阳光不算强烈,在路饮身上镀下一层浅淡的金光,谈墨晨跑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睡着时身上的冷感依旧重，疏离的气质很明显,谈墨脚步一顿，走过去时不由放慢动作,连呼吸都特意放轻。

    他在路饮面前停下,犹豫是否要把他叫醒。

    应该这样做但他伸出的手在半空突然静止不动,因为发现俯视的角度能够让他更容易地观察路饮像两把刷子的长睫，所以存了私心。

    谈墨想要看得更仔细，甚至弯下腰，一张俊脸离路饮很近。

    路饮都不知道在新生见面会上重逢前，他们其实早就见过面,从很早开始他的照片就已经被谈墨仔细地保存在他的手机里。

    谈墨痴迷于收藏他在论坛上的所有抓拍照,最喜欢的部位就是他眼睛,但他还没看够本的时候路饮突然睁开眼,两人的目光就在猝不及防下对上。

    “你”

    路饮还有点儿不清醒，更多是惊吓,身体下意识后仰,抿着唇不言不语。

    他和谈墨对视，不说话时精致的眉眼带来一种冷傲的气质，所以总被江泊烟评价冷冰冰很讨人厌,但其实只是外表带来的偏见。

    谈墨的瞳孔是很纯粹的黑，望着人时压迫性十足，路饮过了一会率先移开视线，掌心抵住他胸膛将他往后轻轻一推，终于问出后半句话。

    “看什么”

    谈墨在他面前张开五指，在他的脸上比了比，再开口时语气沾染上一丝明显的笑意“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你的脸真小，我一只手就能盖住他。”

    谈墨神情坦荡，说话直白“眼睛好漂亮。”

    路饮顿时被他整得不知道要怎么接话，面对突如其来的夸奖只能含糊地说“谢谢”，谈墨厚脸皮地回他一句“不用谢”，就把他从石凳上拉起来。

    路饮跟在他身后“我打了你电话，没人接，所以直接过来了。”

    “我出去晨跑，没带手机。”来到门前谈墨突然朝他示意，“把手给我。”

    没有经历过往后那些糟糕事，路饮的性格远不如未来那样强势，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被谈墨一把握住了手腕，往前一拉。

    谈墨掌心火热，薄茧摩擦他腕部敏感的皮肤，从路饮性、成熟开始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无法适应的同时正要挣开，就见谈墨按着他的拇指放在了门锁的指纹键上。

    他低头在手机上操作片刻，门锁发出拖长的“滴”声，表示指纹录入成功。

    “还有

    虹膜。”谈墨说，顺便也录了。

    路饮这里是你家。

    想过来的时候随时欢迎，不用再坐在门口等我。”

    谈墨的声音在同一时间响起，打断了他的反对声。当然不管路饮是什么反应他都依旧会强势地这样做，虽然不清楚路饮对他的看法，但谈墨认为路饮比他任何一个朋友都要重要，即使分别多年。

    路饮在他生命中占据了特殊地位，所以在他这里有优待。

    录完路饮的指纹和虹膜，谈墨上楼换完衣服，和他一起去蓝湖见了他爷爷，因为是周末，两人决定待到傍晚才离开。

    下午时，谈墨带路饮跑到室内的恒温泳池游泳，他先下了水，来回游了两圈后冒出水面，见路饮依旧坐在岸边好整以暇地看他，身上衣物完整。

    路饮的目光短暂地在他滴落水滴的上半身停留，移开视线后才评价。

    “游得不错。”

    谈墨走出泳池，顺手披上浴巾，一边擦拭头发一边慢吞吞走向他，走到路饮面前时他们打在地上的影子逐渐重合在一起。

    路饮的视线慢慢升高，直到最后需要后仰才能看到谈墨的脸。

    谈墨身上未被擦干的水一滴滴砸落在他的衣襟上，染湿他的一片衣角，因为距离太近，路饮平视时能够清楚看到谈墨的腹肌，直面这样的视觉冲击。

    谈墨懒洋洋地问他“不下来和我游一圈特意让阿姨给你准备了泳衣。”

    路饮摇头“我不会游泳。”

    “我教你。”

    “不要。”他拒绝得很快，想了想又补充，“我不是特别喜欢水。”

    谈墨很少见到他有害怕的东西，拖长了尾音，调侃道“原来是怕水。”

    路饮表现得坦荡“是，我怕水。”

    谈墨“我教你。”

    “踩在水里的脚没有任何实感，没法控制身体。”路饮和他说，“我很讨厌这种被淹没的感觉。”

    谈墨笑了笑“在水里没有那么可怕，你可以相信我。”

    他举起四指“我和你发誓。”

    可能是他发誓的表情太认真，又或者说是路饮不想扫他的兴，过了会还是站起来“我去换泳衣。”

    谈墨坐在岸边等他回来，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走路的回声，回过头的一瞬间，恰好看到路饮推开门朝他走来。

    他亲自挑选的连体泳衣此刻穿在路饮身上，服帖修身，衬得他双腿笔直修长。路饮的身形非常棒，这种款式的衣服更加能突出他肩宽腰窄的好身材，以至于看起来非常得涩。

    怎么会有人把泳衣穿得这么赏心悦目。

    甚至沾染上了一股色、情的味道。

    谈墨目视路饮一步步慢慢朝他走来，突然有一点儿心不在焉，耳边只剩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他脑海里回想。

    “我应该怎么做”

    被路饮的询问唤醒，谈墨翻身跳下泳池，扶着池边，朝他伸出手“我接

    着你，你放心下来。”

    “很难让人放心。”路饮说，但他还是虚虚搭着谈墨的掌心，弯腰用脚尖碰到了水面，接着慢慢试探，直至身体完全入水，期间花费了不少时间。

    谈墨耐心等着他，在他看过来时挑了下眉。

    进入水中，双脚在水里立即失去了支撑点，路饮本能地抓住谈墨双臂，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出于保护目的，谈墨同样下意识搂住他的腰部，将他带到自己怀里。

    尽管这样的保护让人安全感爆棚，但距离似乎太近了，甚至于，谈墨的呼吸喷在了他的右耳际。

    路饮皱眉，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也很新奇。

    谈墨慢慢引导“放轻松，我先教你在水里漂浮。”

    路饮定了定神“怎么做”

    谈墨说“抓住我的手，身体自然放松，平行浮到水面后”

    似乎是怕路饮紧张，他又强调“我也会抓住你。”

    路饮说“可以。”

    他被谈墨抓住手臂，在他的指导下学习屏息和漂浮。但相比于练习游泳的辛苦，更加让他为难的是“亲密接触”这件事情。路饮对这样的接触有一点“过敏”在水里，他没有任何着力点，只有谈墨的手用力抓住他。

    他不是特别喜欢这种无法被自己掌控的处境。

    从掌心相连处传递的温度顺着路饮的肌肤脉络横冲直撞，不是那样好受。

    过一会，路饮突然从谈墨手中挣脱，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控制着身体慢慢漂浮在了水面上，小幅度摆动手臂，不再需要他的辅助。

    谈墨忍不住夸赞“你学得很快。”

    “看来不是很难。”路饮抹去脸上滴落的水，将额间全部头发往后梳，露出完整一张精致的脸庞，对上谈墨的注视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浅笑，看起来心情不错，“我休息一会。”

    谈墨的目光留在他脸上不再动，路饮甩了下发“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

    谈墨摇头，指了指他“睫毛上有水珠。”

    他说着，又突然俯身靠近，把本来已经扩大的两人距离再次拉近。谈墨眯了眯眼，像要看得再准确点，忍不住惊叹“你睫毛可真长啊，又密又长，我是不是第一个夸你眼睛生得漂亮。”

    路饮愣了下，低头用手背去擦，等他再抬头时谈墨已经回到泳池继续游泳。他在水里游刃有余，挥动手臂时肌肉线条流畅，动作赏心悦目。

    路饮看了一眼，匆匆移开了视线。

    但是，他低头看向泳池里自己的倒影，眨了眨眼。

    睫毛

    大概像他妈妈吧。

    下午结束游泳后，路饮又被闲不住的谈墨拉着去电动室玩了几把新出的联机游戏，因为游戏经验匮乏，他最后的战绩惨不忍睹。

    周一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坐在一边的江稚余和他聊天“昨天刷到你的朋友圈，那款游戏我也很爱玩，有空一起。”

    路饮点头“可以。”

    江稚余“我记得它没出单机版本，你跟谁一起玩的”

    “谈墨，上次你们见过面。”

    “谈墨啊，就是你那个差了几秒钟出生的弟弟，我知道，有印象。”江稚余忍不住说，“不过他之前来宿舍接你，还真看不出是你弟弟。好家伙，是吃激素长大的吗，他有一米九了吧，都要顶着门框了，挺唬人。”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确实有被他吓到。”路饮说的第一次是前世，他能在新生见面会上一眼找出谈墨也是因为这人生得实在太高了，在一众人群中十分显眼。

    真是没想到他会长得那么高。

    路饮又说“不过小时候我长得比他要高。”

    江稚余笑了起来“你说的小时候是几岁”

    路饮说“五岁之前。”

    江稚余“他有一米几了”

    路饮说“没问，但我知道他很高。”

    江稚余怂恿他“你去问问。”

    路饮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无聊。”

    江稚余“你不好奇啊”

    路饮还真不好奇这件事，但他看江稚余实在好奇心过盛，还是拿起了手机去给谈墨发消息“问你一个问题。”

    谈墨很快就回复“什么问题”

    “你有多高”

    “188。”

    但他身高没有完全定型，未来也有继续增长的可能性。

    路饮顺手把聊天记录给江稚余看，得到答案的江稚余心满意足地停止了追问，趁着还没上课，转身去教室外逍遥。

    谈墨这时候问“怎么了”

    路饮打字回复“你是吃激素长大的吗”

    不过他知道谈墨长得高是因为基因天赋，前世他见过谈斯理，加上谈照国，他们家族全部都是高个子。

    谈墨说“长得高会让人很有安全感，不是么。”

    路饮闻言笑了“确实会有安全感。”

    四

    路饮第一次吃烧烤，还是在谈墨的怂恿下。

    那天他在宿舍都快要睡了，谈墨打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烧烤，他说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些东西，从小被母亲路玫教育要健康饮食，路过这些摊位也会近而远之，这下轮到谈墨在话筒那头沉默。

    亲爱的发小没有尝过这样的人间美味，谈墨表示无法忍受，当即开车从清河郡出发过来接他，路饮拗不过他，吃了人生的第一餐烧烤。

    呛鼻的烟味，喧闹的人生，几只看起来不太稳的蓝色廉价塑料板凳，这些构成路饮对烧烤摊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

    他跟着谈墨在座位上坐下，学着他给自己调了一份酱料，听谈墨在旁边和他介绍“我们老谈家绝不外传的独家酱料配方。

    路饮转了下手里的调料碗“但我已经学会了。”

    谈墨脱口而出“那你就只能嫁给我了。”

    说完他自己就愣了，路饮忍不住看了

    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谈墨回过神来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挑了一串递给他“尝尝，我保证你会喜欢上这种味道。”

    路饮接过后和他说“我第一次坐在大街上吃东西。”

    谈墨觉得他严肃的表情很好玩“很稀奇，不是么。”

    路饮像审视一份重要的文件那样盯着手里的羊肉串，低头咬了第一口，谈墨如愿以偿看到他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亮，尽管很快恢复如初。

    “很好吃。”他说得很矜持。

    谈墨抽了张纸巾递给他，点自己的嘴角“这里。”

    路饮立即严肃地快速擦掉嘴角沾上的酱料，做完这一切后他有一点不放心，问谈墨“还有吗”

    谈墨伸手给他擦干净，又仔细看了会，才对他说“放心，现在没有了。”

    他撑着腮帮子看对面的路饮吃东西，明目张胆的视线让路饮实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谈墨笑“路大少爷看起来明明就很喜欢吃。”

    他这样叫路饮路大少爷的时候，声线低而慵懒，显得散漫张扬，路饮怔了怔，这才回“嗯。”

    吃到半途时突然下起了雨，雨势又大又急，因为是露天，打在锡箔纸上噼里啪啦地响。

    谈墨立即拉上他“走了。”

    路饮回头看了眼没吃完的那堆东西，谈墨心领神会，过去抓住烧烤两端，简单打包后一起带走。

    雨越下越大，露天烧烤摊没有一处能够躲雨的地方，谈墨快速脱下身上的外套拢住两人“跑回去吧。”

    脱掉外套他身上就一件黑背心，路饮忍不住担心“会很冷。”

    谈墨把手递给他，满不在乎道“摸摸。”

    他的手很热，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体最热，最不怕冷，路饮碰到他的掌心很快收回，但随后被谈墨快速抓住。

    谈墨皱眉，手指摩挲他的手背不肯放“不过你的体温怎么这么低。”

    路饮说“我一直都这样。”

    但相比怕冷他更怕一个直男大胆的触碰，他的手被牢牢抓住，很难挣脱，难以描述那种手背上微痒的触觉。路饮正准备提出抗议时腰部被谈墨搂住，整个人猝不及防往他的身侧靠，手臂牢牢贴在了一起。

    这种感觉更糟糕了。

    谈墨带着他往前跑“回去再说。”

    他们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回到家后迅速洗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路饮的体质一直不太好，打开空调后依旧觉得非常冷，这时候谈墨在外面敲门。

    打开门后，谈墨把水杯递给他，说“热水。”

    他这样好会照顾人，让路饮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他几眼。他随后说谢谢，伸手接过喝了一口，热水压下他身体里的那股寒意，让人变得舒服多了。

    谈墨问“真的不考虑把每周吃烧烤加入你的计划表”

    路饮不得不承认“烧烤味道确实不错。”

    谈墨正想说什么，突然朝他走近了一步。因为靠得太近，已经超越了安全距离，路饮想要后退又被他伸手抓住。

    “别动。”谈墨略微低头，“你的身上怎么这么香。”

    路饮的表情顿了顿“香”

    “很难形容的味道，但很香。”谈墨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找这股香味的源头，原来在你身上。”

    路饮想了想说“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

    “很香，很好闻。”谈墨说话的时候依旧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太种爱这种香味以至于忘记应该有的绅士礼节，他以一种略微强势的姿势锁住了路饮，不让他往后退。

    路饮的身体微微后仰，抬起头看他。

    他被谈墨按住这样闻，感觉对方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耳廓上，很热，有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感。

    这是一个让他感到不适又很难抗拒的社交距离。

    这家伙，真是。

    路饮心想，下次我得和他强调，我真的喜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