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虽眼看着还是师父周身的气质,还是他惯常的安宁与平静，可她总觉得他的身体好像在不断被那些幼兽崽崽们，由方挤成圆，由圆挤成方。

    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师父啊

    柳善善生怕幼兽崽崽们把师父给挤坏了,顾不得多想,连忙冲上去,试图将师父从里面解救出来。

    待她好不容易将师父抱上怀，却发现

    本正贴在她脚边亲昵蹭蹭的幼兽崽崽们，这会儿竟全都静止了之前的动作，正一个个仰着小脑袋,表情凝重地盯着柳善善怀里的黑棉花团。

    为首的小白雪更是直接爬到了她的肩膀上,这会儿正满脸写着警惕与“岂有此理”，乌溜溜的黑眼珠直勾勾地瞪大,看着被她抱在怀里的师父,连身上的毛都仿佛炸了起来。

    柳善善“”

    她刚注意到氛围的不妙,就见下一刻，它已伸出爪子,一个充满嫌弃的推搡。

    将师父从她的怀里推了出去。

    柳善善眼睁睁看着师父无比安静地从她怀里滚落,吓得手忙脚乱去接，好歹在他落地之前,成功将他又抱回怀里。

    师父这会儿状态倒是十分平静。

    他安静地趴在她怀里，低头,似是瞅了眼地上的小东西们。

    本以为他要出声询问两句,却没想,只是幽幽地看着。

    这举动在幼兽们看来，似乎成了挑衅、示威。

    幼崽们沸腾了，叽叽叫着蹦跳了起来。

    师父这才收回脑袋,用十分中肯的语气道“它们很喜欢你。”

    柳善善只能装傻。

    她也很喜欢这些幼兽们。

    只是，它们毕竟是驭兽峰的灵兽，不属于她，她完全没有办法将它们带在身边。

    前段时间，她还是会隔两天便去投喂一次，也提前弄了好多饲料肉到看守弟子那儿。

    只是看守弟子委婉同她提过。

    说这些灵兽马上就要到择主的年龄，她不能再这般频繁前去探望了，否则会影响它们同日后主人之间的兽契。

    她便只能一点点减少探望次数。

    到今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有一个礼拜没见面了。

    应当是想见她，它们才会跑来她的房间。

    想到这儿，柳善善不由俯下身，挨个摸摸蹭蹭亲亲抱抱，一通好生安抚哄劝。

    这会儿，被她安抚，小东西们便委屈巴巴地贴着她使劲儿蹭，不停地撒娇。

    贴贴完，还是得狠下心，将它们送回去。

    柳善善将小东西们收回储物戒，背好黑团子师父，前往驭兽峰。

    刚一落地，就看到面如土色，跪坐在地，正号啕大哭的看守弟子。

    想来是找不到灵兽，又慌又着急，被吓成了这样。

    她只能跑上前去，一番解释，然后将灵兽们从储物戒里放了出来。

    看守弟子看到安然无恙的幼兽们，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他一边哭，一边拼命抹眼泪“都说了要减少见面，减少见面，你倒好，怎么还私自把它们带跑了，我差点以为我今天半条命都要交待了。”

    柳善善黑着脸再次重复，这些灵兽不是她带跑的。

    他眼泪流得更凶“它们竟私自去找你，更麻烦了，这些幼兽以后还能和我驭兽峰弟子结契吗都怪你，非要天天地来探望它们，叫它们对你产生感情，若是害得这些小东西以后无法寻到合适兽修”

    “”她觉得有些委屈，这地儿也没弄牌子，没设围栏，也没个警示标语，谁知道是不能进来的

    再者说，要说陪伴时间长短。

    “这位师兄，你陪它们的时间更长，它们对你的感情应该更深厚才对，你就不能叮嘱好它们，让它们不要乱跑下山吗。”

    看守弟子不哭了，他止住声音，擦了擦眼泪，面上表情威严。

    片刻后，到底是没绷住，哽咽着道“这些幼兽若是能对我产生感情，我又怎么会一直没有寻到能结成兽契的灵兽，又何必至于日日在这幼兽峰当看守”

    柳善善“”

    看守师兄难得的脆弱与悲伤仅仅持续了片刻。

    片刻后，他再次严肃了起来，撵小鸡似的撵她。

    “去去，快回你们归剑峰去，为你好，也为它们好，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再来了，只要你不来，时间长了它们肯定会忘记你的。”他道，“你也不想这些幼兽日后都成找不到主人的小东西吧”

    柳善善心中郁卒。

    但她知道，他说的这些都是对的。

    幼兽不属于她，它们再过段时间，便都需要找到各自的主人。

    喜欢她，对它们来说，是一件再糟糕不过的事了。

    她只能从那些幼崽身上移开视线，点了点头，轻道了句“好。”

    忽然想起来，储物戒里还有之前抽空攒下来的一些饲料肉。

    她正要将它们拿出来，交到看守弟子手中，就忽然见他腰间什么东西嗡嗡响了响。

    是传音石。

    他将传音石拿起，当场开始“讲电话”。

    她便只能先等在一旁，等他讲完。

    却没想，讲对话的过程中，他时不时便要转过视线来，眼神诡异地看她两眼。

    讲两句，看一眼。

    讲两句，再看一眼。

    就在柳善善额冒青筋之时，他终于慢吞吞地将传音石别了回去。

    那奇怪的目光，再度落到了她的脸上。

    片刻后，嘀咕着道“怎么别人家的师尊，能这么好”

    柳善善“”

    他又道“你不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所以才三天两头地找灵兽们培养感情”

    柳善善“”

    在和谁说话和她

    这话题跳得未免也太

    快了些，能不能说些人类都能听懂的话。

    她正困惑着呢，就听那看守弟子愤恨地道了句“行了行了，别说了，把它们都带走吧，我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有师尊疼的人了”

    柳善善“”

    她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呢

    可能是见她一头雾水，他咬了咬牙，道“刚才我们驭兽峰长老给我传音了，说这些幼兽被你师尊花大价格要了过去，说是要送给你你这什么表情，你真不知道”

    她师尊

    大价格

    买灵兽

    她怎么会知道呢

    她师尊这会儿正在她背上的小黑布包里乖乖躺着呢

    可看他神情不似作假，她不由想，莫非当真是师父做了些什么

    只是，她好像全程没有听到他的说话声啊。

    更重要的是

    这么多幼兽都送给她

    那得多少钱啊啊啊

    而看守弟子这会儿已经在那表情嫉妒、艳羡、不耐地开始催促她。

    让她赶紧带着幼兽和他的羡慕离开原地。

    柳善善大脑还晕乎着呢。

    刚想上前，就见看守弟子的传音石又响了。

    聊完，他更是一脸便秘的神色，朝她原封不动转述“长老说，你师尊还说，这些幼兽要先养在驭兽峰，等养大了，再由你接走，但是在这之前，我不能再阻止你来驭兽峰了。”

    话说完，似乎是心情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背过身，捂着脸，蹲到了地上。

    直到离开驭兽峰的时候，柳善善的大脑都还没缓过神来。

    待得周遭无人，她方才忍不住询问。

    “师父”

    “确实是我。”师父这回倒是回答得很是干脆。

    是不是很贵重，是不是要花很多钱，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要一口气送她这么多灵兽，只是因为见她喜欢吗

    脑袋里有无数问题，蜂拥着涌了出来。

    可到最后，涌到嘴边的，只是一句

    “你”她问，“没有传音石，刚刚也没有发出声音，怎么和那驭兽峰长老交谈的”

    师父回答“心内传音，不需媒介。”

    原来如此。

    柳善善缓缓点了点头，正一面发呆一面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什么。

    忍不住又道“师父你可以心内传音，为什么和我说话的时候，都要直接说”

    尤其是今日酒馆的时候。

    若是心内传音，又怎么需要担心被其他人听到

    只听师父幽幽叹了口气。

    “你当为师没有试过吗”

    柳善善“”

    什么意思

    师父试过，但是她

    “你听不见。”

    如石坠地，柳善善心里不免生出浓郁的悲伤。

    她这是啥体质啊。

    传音石用不了也就算了，怎么连别人给她的心内传音也听不见啊

    师父安慰她“不过小事，不需在意。”

    才不是小事呢。

    她在心里嘀咕

    若师父只需心内同她交流，也就不会有被路过的其他修者听见的危险了。

    说什么来什么。

    心中刚这么想，就见山路前面忽然拐出了个陌生兽修。

    柳善善连忙闭上嘴巴，假装认真赶路。

    偏偏，有人不配合。

    师父“所以”

    听到他说话，柳善善浑身警铃大作，一话不说召唤出灵兽，在那兽修不明所以的表情下，骑上快速飞天。

    到了空中，才勉强松了口气。

    她那让人操心的师父哟。

    柳善善再次坚信，将师父时刻揣在怀里监督这件事，一定是极其正确的。不然以他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以心魔的形态，跑去和其他尊者或长老面对面聊天去了。

    真是想想都叫人害怕。

    而更叫人害怕的是，刚一到家，将背包翻出来，就见师父缓缓从里面爬了出来。

    他顺着桌腿滑到地上，温和地同她道了句“我先回去了。”

    柳善善“”

    嗯

    还未等她发表疑问，就见师父已经以他的团子形态，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门外匀速移动过去。

    这会儿外面天色渐暗，已到黄昏。

    可以看出，他所说的“回去”，是指回他寝殿去。

    只是

    以这样的速度，他明天晚上能到寝殿门口吗

    她没忍住，礼貌询问“师父，您不会飞吗”

    从这半日的观察看，心魔形态的师父，似乎确实不会飞。

    不然也就不会被灵兽幼崽们推来搡去地欺负了。

    师父语气不变，说“新身体，不听使唤也是难免。”

    柳善善“”

    好吧。

    她不由自主地想，难不成，师父白天的时候，就是以这样的速度，来到她房间的

    师父可真有耐心呵

    可除此之外，心中还有奇异的感动。

    变成心魔后，师父第一个来找的人，竟然是她

    师父可真依赖她呀

    再一看，极其有耐心的师父此刻已经移动到了门外，再待往前两步，身影就要消失在黑暗中了。

    柳善善刚想去将他抱回来，就见他忽然顿在原地，不动弹了。

    紧接着，师父的身体忽然从地上飘浮了起来。

    并且，是原地倒退着后飞，仿佛受了什么吸引力。

    下一瞬，径直落到了她脚边。

    柳善善“”

    辛辛苦苦大半天，一朝回到半天前。

    师父那黑乎乎、

    圆嘟嘟的小身影趴在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凝重地道“是真的不听使唤。”

    顿了顿，又道白天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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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善善悟了。

    恐怕师父虽然变成了这心魔，可还是会受原本心魔的影响之前，心魔就一副很喜欢黏着她的样子。

    所以，原来不是他依赖她，是心魔依赖她

    柳善善的感动顿时消失无影踪。

    但看师父这般努力，她还是忍不住规劝。

    干嘛非要回寝殿呢，在这儿待着不也挺好吗

    把这么小一个心魔师父放回去，她肯定半夜都要睡不着。

    然而，师父却很固执。

    接下来，固执的师父又尝试了数次。

    他顶多能到门口的位置，再往前一丢丢，必定会原封不动回到柳善善身边。

    在第八次失败回到原地之后，他放弃了，顶着门外无边的夜色，坐在门边，望着外面的黑夜，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后，大半个夜晚过去，也不肯挪动身体。

    柳善善一开始劝了会儿，见没劝动，便躲进卧房里偷偷炼药做任务。

    大半个夜晚过去，哈欠连天地出来，看到师父的身影竟然还在门外坐着。

    晚风看着凉飕飕的，柳善善无端觉得有些冷。

    她不由道“师父，要不，进里面来”

    师父只留了个背影给她，语气平和地道“无事，我守夜。”

    柳善善“”

    宗门里面这般安全，要他守哪门子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