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的人纷纷伏拜叩首。

    太子出anj席迎接爷娘。

    卢兆安俯伏在地上,早已是面如金纸。

    圣人说“平身anj”，阔步扶清虚子到了上首，坐下后,温声anj问anj蔺承佑“听说闹贼了，究竟出anj了何事”

    清虚子意味深长看了看卢兆安,蔺承佑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容侄儿anj细细回禀。”

    圣人和皇后笑着互望一眼“难得今晚这般热闹，万想不到还有anj故事听。甚好anj，听完这故事,再听你们年轻人斗诗也不迟。”

    蔺承佑便开anj了腔“这故事还要从端午节说起。端午节这日，国子监的杜公anj到大理寺报案,说自己的女儿anj杜娘子前晚在书院丢了东西，托大理寺详查此事。负责接案的正是我的上司严万春严司直。”

    说着,他对着席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说“严司直,烦请你说说当时的情形。”

    有anj人应声anj站了起来,正是严司直。

    今日这一趟,有anj不少低阶官员伴驾随行,严司直只是其中之一,混在人堆里anj,丝毫不打眼。

    “正是如此。”严司直道,“杜公anj昨日报案说女儿anj在书院丢了两份诗稿,负责写案呈的恰是严某。”

    蔺承佑接话道“杜公anj报案时可说杜娘子丢的是哪两篇诗稿”

    严司直一丝不苟回答“一篇是诗经里anj的邶风雄雉，一篇是咏蝉。”

    席上隐约骚动起来，因为大伙瞧得一清二楚,卢兆安怀里anj跌出anj来的那堆诗稿中，最上头的那首正是署有anj杜娘子名字的咏蝉。

    蔺承佑为了让众人看得更清楚些，故意让宫人把从诗稿捧高一点,等到大伙都看得差不多了，这才anj令人呈给anj帝后。

    他笑道“偷东西的贼很谨慎。不偷金银首饰，也不偷随身anj小物，因为她也知道，这种东西杜娘子日日都会使用，若是丢了，即刻会有anj所察觉。诗稿就不一样了，据杜公anj说，杜娘子每日都会誊写佛经和诗稿，写完后就顺手放在书案，一共写过多少篇她自己也未必记得，即便记得，也不会日日核对数目。等到杜娘子察觉少了诗稿，这边的局已经布置完毕，到那时候，杜娘子明知自己被暗算，也是百口莫辩了。”

    “到了今晚，这贼觉得时机成熟了，便特意挑一个人多的，灯火通明的场合，然后装作不小心当众将anj诗稿扔出anj来，在场的人只要看见anj那两张诗稿，都会以为那是杜娘子送的，这样也就能顺理成章污蔑杜娘子与他有anj私了。”蔺承佑笑道，“卢大才anj子，我说得对不对”

    众人哗然。

    香象书院的学anj生anj们想通其中曲折，纷纷怒目瞪向卢兆安，此人好anj生anj歹毒，竟敢用这种龌龊法子暗算她们的同窗。

    卢兆安先是讶然，随即失声anj道“世子恐怕是误会了，卢某从不曾见anj过这两张诗稿。对了，刚才anj过来时，卢某曾经被人撞了一下，会不会就是那一阵被人暗算了。”

    空气一默，所有anj人都将anj目光移向彭二娘和她身anj边的丫鬟。说来也巧，要不是彭二娘身anj边的丫鬟撞到卢兆安，那堆书稿也不会暴露于人前。

    卢兆安似是很愤慨，白着脸跪于御前“明君在上，卢某斗胆为自己辩解一句。”

    “咚咚咚”磕了几个头，两手伏地说“卢某虽出anj身anj寒微，但万幸赶上了仁君和盛世。圣人选材时历来博访英贤，不以卑而不用，一朝应举，卢某侥幸成为天子门生anj。自从中了魁元，卢某深恐有anj负天恩，孜孜矻矻，不敢行差踏错，但不知何故，这一阵常有anj人在背后中伤卢某的品行，今晚这一出anj，更是故意陷卢某于卑劣之境，卢某敢说，此前从未见anj过这两张诗稿，此事另有anj蹊跷，还请圣人明察秋毫。”

    他掷地有anj声anj，那些原本对他怒目而视的人，在听了这番话之后，不由都踟蹰起来，卢兆安是今年进士科第一名，文采可谓冠绝长安，不出anj意外的话，此人很有anj可能在接下来朝廷的制举中脱颖而出anj。

    假如有anj人嫉妒卢兆安，又或者有anj人不想让朝廷选中这样的俊才anj，那么真有anj可能做出anj故意陷害他的举动，而那个刚才anj撞倒卢兆安的彭家婢女，就很可疑了。

    彭二娘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气得脸都红了，手一抬，愤而指向卢兆安“你胡说这堆诗稿明明就是从你袖中掉出anj来的，休想诬赖别人。”

    卢兆安言辞朗朗“卢某不敢妄言，但刚才anj过来之前，卢某身anj上可没有anj旁人的诗稿。”

    彭二娘浑身anj直哆嗦，只恨一个字都蹦不出anj来。

    彭大娘坐在席上，早已是又惊又怒，眼看妹妹转眼就被卢兆安拉得入了套，正要起身anj为妹妹辩解，席上有anj人先她一步起来说，“皇后殿下明鉴，方才anj彭二娘本在席上，不知为何突然离席而去，这其中定有anj缘故。”

    正是书院四位女官之一的白女官。

    彭大娘忙也朝皇后跪拜行礼“启禀娘娘。臣女的小妹是因突然被人泼湿了裙角才anj不得不离席，事发前不知会遇到何人，被人撞到更是始料未及，这分明有anj人在祸水东移。如果臣女没记错，是有anj人碰到了妹妹的胳膊肘才anj致使她洒落酒水。”

    那婢女早如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闻言哆哆嗦嗦说“婢子不是故意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看向席间“奴婢想起来了，是是有anj位娘子不小心撞了一下，婢子没能站稳，才anj会不小心撞到二娘的胳膊肘。”

    婢女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漫无目用目光乱扫，扫到一个人身anj上时，目光陡然一凝。

    “是她。”婢女惊愕地吞了口唾沫，“奴婢想起来了，是武二娘碰到了婢子。”

    武绮比婢女的表情更震惊，骇然张了张嘴“我”

    婢女紧张地点点头“奴婢没记错，就是你武二娘。”

    同窗们的目光齐刷刷看过去。

    婢女战战兢兢道“当时你在跟人扔纸团玩，突然狠狠撞了婢子一下。”

    同窗们开anj始用目光默契地互相交流。

    这件事大伙都记得，大伙入席后，因为帝后迟迟未现身anj，院长又只顾着在上头同几位诰命夫人说话，那几个性情活泼的，就忍不住在底下偷偷玩闹起来。武绮玩得最凶，而且就坐在彭二娘边上。

    武绮懵了一会，哭笑不得地说“这、这实anj在是冤枉。方才anj我是跟邓娘子互相用纸团逗打过，但我真不记得撞过你。”

    邓唯礼自己也是一呆，想为自己辩解，然而这是实anj情，可她似乎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再看武绮时目光复杂了不少。

    那婢女急得眼圈都红了，仰头看着彭二娘说“娘子，别人不信婢子，你得信婢子，婢子真是被武二娘碰到才anj会失措撞到你的。”

    武绮一下子睁圆了眼睛“真有anj这回事吗我、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anj了，况且我和彭二娘之间隔着你这婢子，就算碰了一下，怎就能让彭二娘撒了酒杯要不你再好anj好anj想想”

    众人越听越糊涂。

    彭大娘和彭二娘恨恨然瞪着武绮，越往下攀扯，牵扯进来的人就越多，到最后必然会成为一笔糊涂账，要命的是单凭自家婢女的证词，无法证明酒杯是被人诚心碰倒的。

    正是一团乱麻之际，有anj人鼓起掌来“好anj好anj好anj，难怪能布下这么多天衣无缝的局。就凭这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足够蒙骗许多人了。”

    说话的正是蔺承佑。

    大伙一头雾水。

    蔺承佑一笑“先不说这两张诗稿是何时出anj现在卢兆安手中的，就说刚才anj那一幕，是，席上是挺喧闹的，正是仗着这一点，那人才anj敢颠倒黑白。不巧的是，因为大理寺早早就有anj了怀疑的对象，所以有anj些人的一举一动，全被人看在眼里anj。严司直，烦请你说说当时怎么回事。”

    严司直再次起身anj“严某入席之后，一直盯着那位嫌疑人。事发时彭家娘子手里anj端着酒盏，婢女则在旁候立，就当彭娘子端起酒盏喝酒的时候，有anj个人的后背重重撞到了婢女，婢女又撞到了彭娘子，于是酒就撒了，但因为郡王殿下正好anj来了，席上人忙着起身anj行礼，席上一乱，彭娘子和婢女也就顾不上追问anj这件事了。再之后彭娘子忙着离席整理妆容，婢女扶着彭娘子匆匆而去。因为时机掐得正好anj，纵算事后追问anj，也是一笔糊涂账，好anj在严某瞧得清清楚楚，当时撞到彭家婢女的那个人”

    严司直肃然看向武绮“正是武家娘子。”

    武绮满脸茫然。

    严司直“因为你这一撞，彭二娘和婢女不得不离席，婢女在离去的时候又撞到了赶来入席的卢兆安，偏偏这么巧，卢兆安恰好anj在大伙面前掉落那卷诗稿”

    彭大娘和彭二娘万万没想到事发时居然有anj人作证，并且这个人还是大理寺的官员，一时也呆住了。

    蔺承佑看着武绮笑道“想不到吧是你撞的，不是别人撞的，这件事可赖不到旁人头上。”

    武绮愕了半晌，无奈苦笑“对不住，都怪我记性不好anj，或许是玩得太兴起，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撞了人。二娘，刚才anj我也是一头雾水，我向你赔个不是。”

    彭二娘冷冰冰不接话，旁人却一大半相信了武绮的话，毕竟严司直的证词只能证明武绮撞到过彭家婢女，却无法断定武绮是有anj意还是无意。

    再说玩得兴起时谁会注意到自己撞了人，于是再次把愤怒的目光投向卢兆安，要不是此人存心抵赖，怎会把彭锦绣和武绮扯进此事。

    蔺承佑体anj谅地点点头“武娘子记性不大好anj，这也无可厚非。不过有anj了严司直的证词，至少可以说明彭二娘并非有anj意离席，一个事先毫无防备之人，又怎能把诗稿塞到卢大才anj子手里anj。卢大才anj子，你还要坚持说是彭家婢女把诗稿塞到你怀中的吗”

    卢兆安挺直脊梁，泰然道“卢某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是那位婢女所为，但卢某从未见anj过这两张诗稿是事实anj，也许有anj人趁乱将anj其塞到了卢某怀中也未可知，还请圣人明察。”

    蔺承佑似是早料定卢兆安有anj此说“行，你没见anj过这诗稿，总该见anj过她。”

    说着招了招手“带上来吧。”

    金吾卫们压着一位穿着粗布衣裙的老媪过来了，老媪被五花大绑，嘴里anj还塞着布条。

    老媪身anj后，则跟着好anj些布衣百姓。

    再后头，则是大理寺的衙役，衙役手里anj抬着好anj些箱笼，也不知里anj头装着何物。

    蔺承佑一指老媪，对卢兆安说“你可认得她“

    卢兆安漠然摇头“不认识。”

    蔺承佑看着左边的几个老百姓“他说他不认识这婆子。你们是卢公anj子的邻居，要不要提醒提醒卢公anj子”

    几名老百姓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口里anj却说“卢公anj子，你怎会不认识她这是卖饧粥的王媪，经常到我们巷口卖饧粥的，每回王媪过来，你都要出anj来买一碗粥，记得前日你还买过。”

    卢兆安恍然大悟“哦，原来是王媪，恕某眼拙，看她被五花大绑，一时没认出anj来，世子，她这是怎么了”

    蔺承佑却道“好anj了，卢公anj子这边认完了。接下来该认认另一位了。”

    说着看向右边那几个老白姓，看他们吓得哆哆嗦嗦，蹲下来温声anj说“别怕，待会需要你们认一个人，抬起头来好anj好anj说话。”

    几人擦了把冷汗，慢慢抬起头来。

    “你们住在醴泉坊永安大街附近”

    几人讷讷点头。

    “见anj过这婆子吗”

    “见anj过。她隔三差五就到我们巷口卖饧粥。”

    “抬头仔细瞧瞧，那边可有anj你们眼熟的人”

    几人顺着蔺承佑的指引往前看去，不一会就认出anj了某个人“认得，她叫皎儿anj。”

    “为何认得她”

    “她经常出anj来买东西，买得最多的是饧粥。”

    “她是谁的婢女”

    “武、武二娘。”

    “端午节那日，皎儿anj可出anj来买过饧粥。”

    几个人再次点头“买过。”

    蔺承佑噢了一声anj“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饧粥不算多么好anj吃。况且这位是宰相千金身anj边的丫鬟，端午节府里anj有anj的是好anj吃的，论理是瞧不上一碗饧粥的。”

    问anj完这话，蔺承佑对众人道“连日来卢兆安为了备考鲜少出anj门，端午节也不例外，这一整天，他只在这位王媪过来时出anj门买了两碗粥，而等卢兆安买完粥没多久，王媪就推车走了。这老媪一路不曾停留，径直走到武二娘家附近才anj停下来继续卖粥，不一会儿anj，武二娘身anj边的婢女皎儿anj出anj来买粥，老媪同样马上就推车走了。这一点，两边的街坊邻居都可作证。

    “有anj意思的是，据监视卢兆安的衙役回报，这位看似贫苦的王媪一整天只卖了三十七碗粥，而从卢兆安所住的义anj宁坊到武二娘所住的永安大街中间，起码有anj五处热闹的街口，王媪口里anj吆喝，脚下却没停下来过。是卢兆安的住处，终点则是武二娘的住处。”

    “巧的是，杜娘子前脚丢了诗稿，后脚这诗稿就出anj现在了卢兆安的手里anj，加上这位推车穿过整整两座坊，但事实anj上只卖了三十七碗粥的王媪，我有anj理由相信，这件事与武二娘有anj关，她负责偷诗稿，而王媪负责将anj其传递给anj卢兆安。”

    卢兆安“荒谬，实anj在是荒谬，卢某虽买过几回饧粥，却从不曾与这位王媪说过话，单凭这个就硬说卢某与此事有anj关，卢某断不敢认。”

    武绮也很莫名“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事，皎儿anj，你在外头买过饧粥”

    那婢女忙说“婢子是买过几回，但连她模样都没瞧清过，这实anj在是无中生anj有anj不，婢子的意思是说，是不是有anj人故意嫁祸咱们。”

    “嫁祸”蔺承佑讥诮道，“义anj宁坊那边，每回买粥的是卢兆安本人，永安大街这边，每回买粥的是武二娘身anj边的大婢女。没人押着你们去买粥，一切都是你们自愿的，而且不是一两次，也不是一两天。我在弄明白这种事绝对无法嫁祸后，当晚就令人盯着王媪，而另一边的人，则随时候在武家附近。到了今早，天色还未亮，武二娘身anj边的皎儿anj就偷偷出anj门了，到附近寺院东墙外的梧桐树下，把一包东西塞到树干的虫洞里anj，皎儿anj走了没多久，王媪也摸黑来了，趁周围没人，把那包东西摸出anj来走了。

    “今日卢兆安和武二娘都要随驾出anj城，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没让人捉住皎儿anj，而是下令当场逮住王媪，王媪来不及把那包东西藏起来，里anj头正是一锭金。”蔺承佑，“你说你不认识王媪，却让你的丫鬟皎儿anj一大早给anj王媪送金子，如今铁证如山，我倒想听听，你还能怎样狡辩。”

    武绮瞠目结舌“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倏地转头看皎儿anj“你这婢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皎儿anj面如死灰，一言不发埋跪下。

    蔺承佑令衙役把皎儿anj带过来，和颜悦色道“看清楚你的主人是个什么货色了下一步，她就要声anj称那锭金是你偷走的而自己全然不知情了。指使你做下这么多肮脏事，转头就把你推出anj去，不觉得心寒么，你确定你还要为她卖命”

    皎儿anj死死咬住嘴唇。

    “据我朝律典，从犯如能主动线索帮助缉凶，都可以从轻发落，你也知道她心肠有anj多狠毒，真要把所有anj事都推到你一个人头上，你可就难逃一死了，还有anj她学anj来的那些邪术，动辄会让人魂魄不全，你就不怕自己也落得跟武大娘一样的”

    皎儿anj一个激灵“我说，我说。那锭金、那锭金是二娘让奴婢送给anj王媪的。”

    席上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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