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补 作话请假!】往事 一

作品:《封灵大学鬼怪奇谭

    灵媒总会法庭内布景简朴中透着威严, 银灰色的铁树图样凿刻在十米背墙上,目之所及,带来沉沉威压。

    此刻,带着白色高折帽、满脸死气显露鬼相的白无常就立在铁树画下, 面色发青, “铁面”无私地注视着明越。

    明越神态坦然微笑,无人看见的背后,冷汗一层层往外冒。

    黑白无常。

    牛头马面。

    这是华夏阴阳史上赫赫有名的勾魂鬼差,有关这四只鬼的险恶传说能不停嘴地说上三天三夜。

    甚至, 相较于牛头马面带着滑稽因素的面目,黑白无常就是纯粹的恐怖邪恶。

    黑无常暴戾,白无常狡诡。

    黑无常能带给活人的,只有单纯的灾难和不详, 而白无常更邪佞, 他(姑且算“他”)不仅能带来恐惧和灾祸,他还神乎其神地带来了暴利和财运。

    明越知道,这位大能法相万千, 也知道每年年底明家庄都会集中供奉给无常鬼一批亡魂, 借此满足无常的政绩需要, 同时安定阳间。

    难道……

    这白无常叫住我, 是因为明家庄相关事务吗?

    明越心下冷汗,并不愿意酆都地下的轮回池方向细思。

    那不是她能承担起来的责任。

    靠近才发现。

    白无常身量极高, 眉眼黑沉, 约莫两米, 明越站在他面前,活像只小鸡仔,却没有立在他的影子中,更觉诡异。

    如果说活人印堂发黑、口唇乌紫就足够不安惶恐的话,那无常鬼眉心黑的能连成一片,必定灾祸连绵。

    “大人,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明越一定尽力。”

    受不了古怪安静的气氛,明二哥活络道。

    白无常的目光让人读不懂。

    “无事。”

    “上次相见,让你带的话,带到了吗?”

    明越:“……”

    明越有一秒愣神,忙答道:“您是指,像我的兄长——本代明大问好的事情吗?”

    白无常盯着她,沉默。

    明越:“带到了。”

    “我在这里替兄长感谢大人挂念。”

    明越自觉这话说的妥帖又谦卑,却不知戳中了白无常哪个笑穴,他发出一道怪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矬子似的在人背后钻刺。

    “……”明二哥立刻鸡皮疙瘩总动员。

    这是在笑,这是在笑。

    别指望无常笑声和活人一样。

    她拼命做心理建设。

    “他如何?”

    白无常问道。

    问这干屁啊,明越敏锐看他一眼:“一切安顺,吃好睡好,托您的福。”

    这就是句套话。

    结果,白无常一板一眼道:“我乃无常鬼,无福可托。”

    “灾厄倒是富余。”

    明越:“……”

    谁能告诉我,这种尴尬癌晚期如何应对。

    “有的,有的,每年明家庄在年底冲业绩,可都仰赖您和黑无常大人拖带亡魂下地府啊。”

    白无常:“职责所在,无甚稀奇。”

    明越:“……”

    得,又聊死了。

    庭内静悄悄,无常不放话,明越不敢走,偏巧这时候也没个人进来救场,尴尬地明二哥嘴巴都张不开,她正想说要是没什么事儿,大人我就去祭五谷庙了,您不吃饭我可是干巴巴饿了一下午,谁知话还没吐露一个字,白无常下一个问题险些将她批了个三魂出世、七窍升天:

    “我问你一事,务必诚实作答。”

    “轮回池在何处,你可知?”

    明越:“……”

    明越一瞬间头脑爆炸,咬紧舌尖,笑道:“大人说笑了,这种大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白无常的声调平板无奇,高亢空洞的男声听久了,也就不觉怪异:“你为何不知?”

    明越心中发堵。

    怪问题。

    我是知道,可那是误打误撞啊。

    什么叫我为何不知?

    我爹当年安抚了你们地府内乱,就合该什么锅都往我家身上甩了?

    可滚远点吧。

    ——家人是明越心中的逆鳞,外人根本不能碰。

    明越心中别苗头,面上笑嘻嘻道:“大人的问题真奇怪。”

    “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啊。”

    “轮回池是地府一等一的法器,威慑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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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这话听着好像我该知道似的。”

    “咋可能。”

    这话说的软中带刚,滴水不露,将权责区分清楚。

    喝多了吧。

    明越思忖,晦气。

    白无常一双没眼白的眼睛盯着明越,具体说,是盯着她这只毫无光泽的阴眼,“你该知道的。”

    “因果不是种在你的命理中,却殊途同归。”

    “你知道。”

    “因果会牵引着你,你早明白。”

    “老实交代。”

    我明白个屁。

    这一个月来够倒霉的了。

    地府莫名其妙甩出来的“地震”锅,让我们斩鬼院来背,大老远跑来做被告,他娘现在还不让吃饭,听你在这儿掰扯神神鬼鬼儿。

    有病,有病!

    明越心中赌气,她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带上了点俏皮,然而整个人气质却凌厉了起来,不得不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白无常今日也是脾气好的怪异:

    “大人,说话要在理。”

    “什么因果,什么命理,如果这些东西随便说一句就能板上钉钉的话,我倒是想看看生死簿,凭什么给我这么写。”不,应该说,凭什么地府给我们家的命理如此坎坷。

    “我不会质疑您话的真假,无常不骗人我晓得。”

    “我只是想问问,我凭什么知道?”

    白无常:“你,什么都不知道?”

    明二哥:“……”

    明越最讨厌这种说话遮遮掩掩的人了,这面前要不是无常鬼差,要不是两人信息对等性真的差距太大了,她早都掀桌子了:

    “我为何知道?知道什么”

    “鬼差大人,可否让我做个明白鬼啊。”

    白无常见惯了骤然死后失魂落魄、痛哭流涕无法适应死亡事实的魂魄,本该觉得明越的态度很冒犯,然而,他竟诡异地没有就地斩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不点。

    “明家上代当家人偷渡轮回池去了阳间,你不知道?”

    这话像尖针,瞬间戳破了明越刚才穷凶极恶的气魄。

    背上冷汗还没干,马上一层新汗覆盖上来。

    可是,明定海明明是平定地府的大功臣,栽得动功德也吃得了业报。

    你他妈什么叫“偷渡”?!

    这锅,爱谁背谁背。

    我不能坐视父亲的功绩被你这只恶鬼说成作奸犯科!

    明越也不弯腰低头了,抬头笑起来,“大人真是太看得起我爹了。”

    “还是说,地府多年不理事,都觉得我们阳间的斩鬼院是吃白饭的啊?”

    “通史课本写的清清楚楚,轮回池是第十殿阎王轮转王的伴生法器,同死同生,如影随行。”

    “这是地府当年准许印刷的版本啊。”

    “我爹要能偷渡轮回池,那岂不是轮转王也得捎带着打包一起偷来地上?”

    “他有这能耐上天做玉帝得了,何必没几年就被业障给克死了?”

    说到最后,明越忍住澎拜的心绪,眼圈隐约发红。

    “……”

    白无常没说话,静静望着明越。

    明越深呼吸,稳定情绪,一口气还没上来,就被白无常冷冷淡淡一句话,吓得差点呛死。

    “他当然有这能耐。”

    “不过,玉帝张百忍【注】是天道承认的,不能随意变更。”

    明越:“……”

    明越:“o口o!!!”

    五雷轰顶x2!!

    “不是,”明二哥顾不上生气,也来不及思考白无常话语中对明定海不明显的尊重和对玉帝的轻视,她睁大眼睛结巴道:

    “您、您刚才说什么?”

    “什么、什么叫他当然有这能耐???”

    我晓得轮回池被折腾来了地表,不然酆都这茬子解释不了,甚至,我也能明白父亲和这事儿脱不开关系——

    但是——!

    无常大佬您刚才的话可是涵盖了两个“对象”啊!

    您一个比语文课发源还要长寿不知几千年的老鬼,不要搞指代不明的低级错误啊!

    白无常鬼面上浮现出了一个,很浅的微笑。

    刚才还剑拔弩张、句句带刺的小机灵鬼现在的傻逼模样,实在有意思,白无常被微妙地取悦到了,“如你所想。”

    明越:“……”

    明越:“!!!!”

    五雷轰顶五雷轰顶五雷轰顶 !

    小姑娘呆呆道:“我今天该去买大乐透,从此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

    白无常冷(hao)淡(qi)道:“大乐透是什么?”

    明越:“……”

    明越立刻清醒了,步步紧逼发问:“不对!”

    “父亲不会做这种瞻前不顾后的事情!这要遭天谴的!”

    “我知道,我父亲的个性有些跳,但是……”她急得满头大汗,“……不该啊,不该的!十殿阎罗是地府的根基!”

    “少了控制轮回的阎王,会、会……”明越吭哧半天,实在没法对着面前这位地府公职人员说下去。

    就像,北斗七星少了北极星。

    你他娘还叫什么北斗七星。

    “无常大人,诽谤人在阳间有罪,阴间更要下油锅的。”明越紧紧盯着白无常。

    “放肆。”

    白无常慢条斯理道。

    “无常岂是你能要挟的。”

    明越脸色发白,干笑:“是啊,一样的,我父亲哪有能耐带的走轮转王呢?”我连非议您一句,都不行啊。

    白无常:“因果不是闪烁、矫饰言辞能够评议之事。”

    “天时地利人和,齐全了,山河能倒转,春夏变秋冬。”

    “轮转王是天地所生,敌不过因果。”

    明越手脚发冷,接不上话。

    无常鬼不骗人。

    她心中一个声音安静说着。

    白无常:“轮回本就是天地间最大的奇迹之一。”

    “代表新生,代表衰亡,代表纯洁的灵魂睁开眼睛。”

    “它,能洗净一切。”

    “阳间的斩鬼师轮回信得,为何信不得地府人转世?”

    明越喃喃道:“我、我不是不信轮回是奇迹……”

    话语如刀剑,句句没有明示,却字字插入明越的心脏,白无常还在讲:“这世上本就是先有轮回,后有地府。”

    “套用你们阳间法典的话语,地府对轮回负责。”

    “您到底想暗示什么?”明越脸色惨白,眼眶通红。

    白无常:“我没有暗示,我在直白的发问,轮回池在何处?”

    “若你确实二十年来一无所知,难道你只认为你的兄长是一只单纯的恶鬼吗?”

    明越心脏再中一箭。

    白无常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单纯愚蠢的婴儿:“这如何使得?”

    “世上只有恶鬼聚团,哪来的一只恶鬼能够庇护一群恶鬼呢?”

    “阴阳律令中,从无负负得正之事。”

    明越:“……”

    明越瞬间想起了明家老宅中群鬼和兄长的关系。

    “我没觉得我兄长是恶鬼。”眼泪哗啦啦流,明越语气却很坚定。

    白无常却不在意,“无妨,他定有和活人大相径庭之处。”

    “那具躯壳是谁,地府并不在意。”

    明越脑壳嗡嗡响,快要爆炸,尖锐的啸鸣在颅骨内来回五十米冲刺,“他就是我同父同母的哥哥而已。”

    “除此之外,他谁也不是。”

    白无常看着她,良久,说出了令明越心脏如遭凌迟的真相:

    “十二年前的七月十四,子时三刻,明家本代长子的灵魂,是我亲手勾走,带进了枉死城。”

    “他亡魂已失,躯壳仍在,是为枉死。”

    “崔珏【注】生死簿上记载清楚,阳间斩鬼世家明家历经七十二代,本代生魂仅存其一,名为明越。”

    话音消散,无人应声。

    安静的法庭像个封闭的死刑场,刀刀将明越闸成肉泥,涂抹一地。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明越好奇为何自己还没有被心脏深处的锐痛撕碎灵魂。

    她听着自己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白无常露出一个笑容,没有任何含义,单纯而坦诚,和鬼气森森的气质截然不同:

    “恩义而已。”

    “我一路追随轮转王,受栽培颇多。”

    “仅此罢了。”

    当天晚上八点,李仙洲接到明越的短信。

    “老师,我有事,回金陵一趟。”

    “很抱歉明后天的庭审不能参加了。”

    “机票已买好,勿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