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新买的这些衣裳是挂上还是收起来？”阿梦蹲在房间地上整理着文心从临泉带回来的几箱行李。

    文心神情忧郁地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闭着眼喃喃地道：“什么新买的衣裳？”

    “就是这些啊！”阿梦拿起一件斜襟绣花长袄,笑着道：“哈哈哈,您以前可从来不买袄裙,是不是瞧云小姐穿着好看才买的？”

    文心疑惑地抬起头朝地上的大皮箱看了一眼,整个人忽然间来了精神！

    箱子是婉华的，皮箱都长得差不多,肯定是上车搬行李的人弄错了。

    “二叔！！！”文心跳下床朝文楮的卧室跑去,敲着门唤道：“二叔？你在吗？”

    文楮用资料袋把梁家的文件盖上,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冲门口道：“又怎么了？”在家办公还真是不易，他忽然有些盼望京西女中早点开学了。

    文心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露出个小脑袋,甜甜地冲文楮笑着道：“我还是得去一趟医院……”

    “陈医生都说你没病了,还去医院做什么？”文楮有些头疼。

    “我错把婉华装衣裳的箱子拿回来了,得赶紧给她送过去。”文心抱着门嘟着小嘴苦苦哀求道：“二叔最好了！”

    文楮往椅背一躺，跷起腿望着文心道：“雁雁,你才和云家丫头分开小半日,就又急不可耐地想见她了吗？”小女孩之间的闺蜜情他还真是不懂，粘粘糊糊腻腻歪歪,跟热恋中的小情侣似的。

    “嗯……”文心半躲在门后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见婉华,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和婉华一起做,也没有什么迫不急待的话要对婉华说。

    可她就是想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婉华。

    她对于婉华的想念甚至不是从分别才开始的,而是无时无刻。哪怕和婉华在一起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的也全是婉华。

    但是心里那股莫名的焦虑是从分别开始的。在婉华身边的时候她是平静幸福的，可是刚离开婉华她就变得焦虑不安。或许是在没有兄弟姐妹的环境中孤独长大的缘故，她才会在遇到婉华那么一个可爱的小妹妹以后，变得格外粘人。

    “说好了，把她的箱子送去医院就回家？”文楮用食指勾起车钥匙转着问文心道。不管梁学益那番话是真是假，有他送雁雁过去怎么都不会有事。而且雁雁确实是云家丫头的朋友，云家又是梁家的恩人，瞧在车站时梁学益对云老爷子恭恭敬敬的态度，梁学益很可能是真心的。

    “嗯嗯嗯。”文心点头如捣蒜。

    去医院的路上，坐在副驾驶座的文心不停地扭头朝后看。

    “瞧什么呢？”文楮单手扶着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把文心不安分的小脑袋定住了。

    文心看了眼后视镜，有些紧张地道：“看坏人的车有没有跟着咱们啊！要是有人跟踪，咱们就绕几个弯再去医院。”

    “有吗？”文楮笑着问道。

    “没有。”文心摇了摇头。北平的汽车并不太多，要是有车跟着十分显眼，洋车马车又跟不上汽车的速度。

    文楮松开文心的小脑袋，温柔地安慰她道：“用不着战战兢兢的。以后出门让蔡叔送你，别自个儿跑来跑去的就好了。”

    “嗯嗯。”文心乖乖应了。

    

    片子出来了，医生看过后确定可以做手术。

    “爹~”婉华手里剥着橘子，扯着沉重的嘴角冲云老爷子笑了笑：“您别害怕，有好些治好的例子呢~”

    “不怕。”云老爷子平静地笑着，并没有恐惧之色。“手术是定的后日吧？”

    婉华点了点头。

    父女二人聊天的功夫，梁家兄弟俩在病房外的走廊里低声交谈着。

    梁学益道：“阿盛，你要不要先跟我回家看看？妈想你想得不行。老爷子这边有婉华妹子陪着，还有医生护士全天侯看护，不会有什么事的。”

    盛哥儿摇了摇头：“你忘了婉华才吐过，身子也不大好么？哥你回去告诉妈，就说等云叔做完手术我马上回家看她，过不了几日的。”

    “只是回家看看？还不打算住下来吗？”梁学益的声音忍不住大了一些。

    “到时候再说吧！”盛哥儿低着头道。

    章立丘准时到了医院，在咨询室打听到云老爷子的病房后，黑着脸赶了过去。结果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云婉华那个总是一身长衫的义兄，在走廊和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面对面交谈着。

    盛哥儿也看到了章立丘，脸色嗖地冷了下来。

    “那人谁啊？”梁学益撞了下盛哥儿的胳膊。

    “章家老二，婉华的……丈夫！”盛哥儿冷冷地道。最后两个字很不情愿。

    “原来是妹夫啊！”梁学益低声嘀咕着。

    章立丘很快到了盛哥儿跟前，冷着脸打了招呼：“大哥。”

    盛哥儿面无表情地道：“二少有心了，来得这样快，只是探望病人空手来的还真是不常见！”

    “我担心爹来得急了些，大哥别多心。婉华在里面吗？”章立丘也冲梁学益颔了颔首。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吓得呆住了。

    他常看时事类的报纸，曾经在报纸上见过梁学益的照片，也知道梁学益是近些年新成立的福茂商会的会长，天通百货的摩登大楼就是梁家的。只是盛哥儿那种人怎么会认识大名鼎鼎的梁学益？

    梁学益亲切地冲章立丘笑了笑，然后拍着盛哥儿的肩道：“我先走了。云叔这边还有什么需要打电话给我！”

    “好。”盛哥儿点了点头。

    “哎呀！立丘来啦！”云老爷子没想到女婿会这么快赶来，高兴得从床上挣扎着坐了起来，招呼章立丘道：“快过来坐。”

    章立丘还没从偶遇梁学益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被病房的配置吓了一跳。云家老爷子住的病房是玛丽亚医院最豪华的贵宾间，仅一日的开销就抵得上章家小半年的收入。他知道云家有点家底，可云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在小镇开米店的商户，倒腾那点米麦豆子又挣得了多少钱呢？

    他不禁想到刚离开的梁学益。难道云家和梁学益有什么关系吗？

    婉华站起身，把床前的沙发椅让给了章立丘。

    章立丘急急忙忙赶来医院，是为了问话，而不是探病。他挤出个笑对云老爷子道：“爹，我能不能和婉华出去说几句话？”

    “去吧去吧！”云老爷子乐呵呵地挥着手：“你们小两口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都会说悄悄话了！哈哈哈哈哈……”

    婉华把剩下的最后一瓣橘子喂给老爷子，擦了擦手温柔地笑着随章立丘出去了，只不过笑意在病房关上的瞬间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去找文心做什么？”章立丘忽然停下脚步，转身俯视着婉华一脸肃杀地问道。

    “偶遇。”婉华视线看着别处。

    章立丘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我会信？”

    “那得看你有没有脑子了。”婉华低头玩着指甲，嗤笑道：“你要是有脑子的话，怎么会不信？我就看过她的照片一眼，连她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家在何处通通不知。女中又还没开学，也不能仅凭口述外貌找人打听。二少您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才能在诺大的北平找到她？”

    她抬起眼，漠然地望着章立丘。

    “……”章立丘一时语塞，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好！就算是偶遇，你要是不主动找她搭话，至于熟到一起去看电影？”

    “哦。原来那天你也在啊！”婉华失去最后一点耐性，平静地道：“她还不知道你在老家成了亲，这事你爱信不信。也少拿休书威胁我，新时代了，你可以写你的休书，我也可以不认。只要婚书在手，我永远是你的原配妻子，看谁耗得死谁。章立丘，是你该求着我离婚才对！”

    章立丘用力抓住婉华的手腕，咬牙威胁道：“你最好别骗我！”

    

    文楮把车停在医院大门外，打开后备箱把婉华的行李拿了出来。他们不知道云家在北平的新住处，只能送到医院。

    “文处长，文小姐。二位怎么也来医院了？”梁学益也没想到刚出来就遇上文家叔侄，看来那个电话的效果还是立竿见影的。

    文心不认识梁学益，只是礼貌地笑着道：“我拿错了婉华的箱子，给她送过来。”

    “哦。”梁学益点头笑了笑：“云叔的病房就在一楼左转右手边最后一间。”

    “谢谢~”文心甜甜地道了谢，拉上文楮正要走。

    文楮把并不太重的皮箱递给文心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文心才跑了没两步远，文楮又把她叫了回来。

    “什么事？”文心乖巧地跑回文楮跟前，脸上的笑容灿烂如夏花。

    文楮慈爱地摸了摸文心的脑袋，趁孩子不注意的时候忽然拔下一根头发。

    “噢呜~”文心感觉头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不满地望着文楮道：“二叔你干嘛拔我头发？”

    “你以后少熬夜，都有白头发了。”文楮挥手支走文心，将捏在指间的那根发丝吹向细雨中，望着梁学益挑唇一笑：“雁雁少根头发你不得好死……万一灵验了呢！”

    梁学益嘲弄地笑着道：“你不会还在背地里扎小人咒过我吧？送文处一句话，活着啊，靠人别靠天。”

    “只是许个美好的愿望。”文楮靠在车窗上冲梁学益笑了笑：“哪怕老天爷放过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好啊！看谁先弄死谁！”梁学益笑着坐上车扬长而去。

    

    文心才过拐角就看到婉华和章立丘在走廊上说话。章立丘背对她站着，紧紧抓着婉华的手腕。

    哪怕只是一个远远的背影，她都感受到了章立丘身上的怒意和戾气。

    怕被章立丘发现，她抱着箱子轻手轻脚地躲去了二楼楼道。她答应过婉华，要假装不知道章立丘的那些事。

    文心忧心忡忡地站在楼道里，想象着走廊里的画面。气氛并不太好，似乎在吵架？那章立丘会不会对婉华动手？甚至于以前有没有对婉华动过手？

    她心疼地想象着婉华嫁进章家后有可能经历的种种，对章立丘的厌恶与恨意也越来越深。

    章立丘在婉华的威胁下进病房走了走过场，就对老爷子道：“爹，我回学校还有事……”

    盛哥儿冷眼望着章立丘道：“眼下还没开学，二少回学校有什么事？”

    “我……”章立丘一时语塞，想了半天才道：“有个兼职的活要忙。”

    “兼职？”云老爷子皱了皱眉头：“是钱不够用了吗？怎么不跟爹说呢？”

    “不是。接了个翻译的工作，想锻炼一下。”章立丘面色一沉。他很不喜欢云家这种暴发户的作派，什么都是钱钱钱，仿佛钱能解决所有事似的。“我先走了！”

    “我送你。”婉华冲章立丘温柔地笑了笑，仿佛真的是一个舍不得夫君离开的小女子。

    她一直将章立丘送出医院。二人全程无话，连句道别也没有，章立丘甚至懒得回头看婉华一眼。

    “婉华！”文心拎着箱子从二楼楼梯那里蹦蹦跳跳地跑下来，脸上仍旧带着灿烂的笑，只是笑中夹杂着心疼。

    “文心？”婉华也惊喜地笑了：“不是说有事来不了么？”

    文心晃了晃手里的大皮箱：“你瞧瞧这是谁的箱子！”

    “啊！是我的。怎么会在你那里？”婉华上前帮文心接过箱子，亲热地挽着她的手道：“爹爹知道你来了也不知会开心成什么样！”

    “片子出来了吗？”

    “出来了。医生定的后日手术。”

    ……

    俩人说笑着往病房去了。

    文心坐在床前陪老爷子说了很久的话，直到老爷子躺下准备睡觉了，才跟婉华去了休息间。

    她心里眼里都是婉华，全然忘了那个在医院大门外的车里枯坐着苦等她的男人。

    “喝点水。”婉华给文心倒了杯温热的水。

    文心接过杯子的时候看到婉华雪白的手腕上有道触目的红痕，红痕上还有浅浅的伤口。“手怎么了？”她想起章立丘抓着婉华手腕时凶恶的样子，咬着嘴唇问道：“是不是章立丘弄的？”

    婉华没有否认，只是笑着道：“镯子被捏碎的时候轻轻划了两下，不碍事的。”

    “怎么不问护士拿点药？”文心捧起腕华的手腕，嘟起嘴帮她呼呼着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药。”

    “真的不用。手上要是有药味，爹爹会闻见的。”婉华用袖子挡住了手腕。

    “他经常打你吗？”文心难受得眼中泛起了泪花。

    婉华摇头道：“没有。这次真的是意外。”章立丘没有打过她，再说她也不是乖乖任人欺负的性子。她看文心眼圈都红了，笑着道：“你别担心了，他对我是不好，但还不至于打我。”

    “谁对你不好？”云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休息间门口，整个人威严无比。

    他躺了一会儿睡不着，便想到窗前呼吸两口新鲜空气，谁知不小心听到两个小丫头在休息间里的谈话。而且听闺女话里的意思，受委屈不是一日两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