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

    千奈美：

    为什么要问我

    这人不是来找你求助的吗

    她看看叶王。

    眼神平静, 瞳孔深黑——他是认真的。

    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见。

    虽然不是很明白怎么回事，但千奈美望了眼满怀期待的武士, 最终还是回答道：“还是去看看吧，毕竟还是条人命。”

    麻仓叶王：“好。”

    武士：“谢谢！谢谢两位大人！感谢你们的仁慈！”

    前往武士的家的路上，麻仓叶王冷不丁开口：“你知道吗，只要灵魂不灭，一个人的死亡就不是真的死亡。对这个人来说，只是离开原地, 踏上一段新的旅途。“

    千奈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是自己的意见, 他恐怕会对这位武士的委托置之不理。

    她扭头看向叶王：“我们可以看见灵魂, 所以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们看不见。”

    抬手指了指走在前方带路的武士, “对他们来说, 死了就是真的什么都不存在了。”

    叶王嘴角含笑，目光却很冷淡：“这就是普通人的局限性。”

    从麻仓宅里出来后, 他身上的气压进一步降低。

    虽然还是微微笑着的样子，千奈美却莫名能感觉到他的不开心。

    她望了眼走在前方、兴高采烈的武士，又看回叶王, 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千奈美微微一怔, 还是按照自己心意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去就算了。我可以……”

    “千奈。”叶王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这次他的笑容进到了眼里, “既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就不会再后悔了。”

    “再说了, 偶尔这样做，还是挺有意思的。”

    千奈美不知道他说得真的假的。

    因为他们交谈时声音压得很低，走在前面的武士并未发觉什么异样。

    等到了地方, 武士依然恭恭敬敬将叶王和千奈美两人迎进屋中。

    或许是女主人身体不适的缘故，武士家中显得异常寂静，还有些许破败。

    这种静和叶王家中不同，在后者家里，能听见鸟鸣水流等等自然的声音，而在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仿佛武士妻子身上的阴云覆盖了整个家，让无论是人类还是小动物，都不敢出声。

    按照武士之前的说法，他的妻子是被一只狐妖缠上了。

    那只妖怪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到他们家中作祟，妻子的身体也就这样日渐衰败下来。

    自从进了武士家中，叶王一直就没开口。

    千奈美只好一边打量屋子各处，一边问：“你妻子被狐妖缠上有什么契机吗”

    “没有啊……”武士摇到一半的头突然顿住了，急急道，“我想起来了！内人祖上是猎狐人，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千奈美不置可否：“你妻子的家人怎么说”

    武士：“说来惭愧。岳父和岳母大人已逝世有好几年了，内人除了我在这世上再无其他亲人。”

    麻仓叶王：“那就带我们去见见你的妻子吧。”

    武士：“是是是！请二位随我来。”

    跟着武士走在吱呀作响的檐廊上时，千奈美趁前者不注意，偷偷靠近叶王问他：“你看出什么没有”

    叶王微笑反问：“你呢”

    千奈美觉得他两像是考试时偷偷摸摸作弊的同桌同学。

    摇摇头，把这个奇怪的联想甩开，继续压着声音说：“这屋子里其他地方没有妖气。只有这个人身上……”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她相信叶王明白自己的意思。

    只要有眼睛的灵力者，都能看见前方的武士身上有着浓重的怨气。

    这股怨气在越接近他自己家时，越明显。

    最奇怪的是，这股怨气不像是妖怪的，反而像是人类造成的……

    叶王笑着睨了她一眼：“待会不就知道了。”

    武士的妻子卧在厚厚的被褥中，四周用屏风和帷帐围起，让本就密不透风的房间显得更加沉闷。

    千奈美和叶王等在屏风外，由武士本人亲自进去唤醒妻子。

    只听那武士深深切切喊了数声，却没有一点反应。

    过了一会儿，武士疲惫失望的脸孔重新从帷帐后绕出。

    他弯腰向叶王深深行礼：“内人已经彻底失去神智，一切只能拜托麻仓大人了。”

    说着就要吩咐旁边的仆人将帷帐和屏风移开，却被麻仓叶王抬手制止。

    武士：“麻仓大人”

    叶王：“暂时不急。且让我现在屋里看一圈，可以吗”

    武士迟疑了一下：“请。”

    叶王作为男子不好进入帷帐内，千奈美却可以。

    这次武士犹豫了更长一段时间，最终在千奈美逐渐变得疑惑的视线下还是咬牙答应了：“澄子，你陪这位大人去见夫人。免得失礼。”

    “是。”名为澄子的女仆应下，又转向千奈美：“请大人随我来。”

    等千奈美重新从帷帐后出来时，麻仓叶王正好将屋内检查了一圈。

    她们两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数。</p>

    麻仓叶王：“那只狐妖每晚都会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武士：“没错！她是个浑身发着微光的美丽女人。实不相瞒，如果不是她的耳朵和尾巴，我可能都会被她迷住。”

    麻仓叶王：“那么今晚我就替你除掉这只狐妖吧。”

    武士：“多谢麻仓大人！您的恩情，我会永远铭记！”

    麻仓叶王轻轻一笑：“想必是不会。”

    叶王的这句回答显然让武士很疑惑。

    可他看看麻仓叶王那张含笑却不容靠近的脸，最终还是失去了追问的勇气。

    夜幕很快降临了。

    叶王和千奈美坐在卧室的的东北角，旁边点着一根蜡烛。

    屋子里的屏风和帷帐皆被移除，所以从他们的角度能一眼看见躺在中间的武士妻子。

    武士妻子和这个时代的其他女性一样，拥有一头长长的黑发。

    现在，那头黑发像一条缎带一样顺着枕头蜿蜒出很长的一段。

    在浓密黑发的衬托下，在火光晃动的阴影中，武士妻子的脸白得像初雪。

    太安静了。

    静得都能听见烛心燃烧时的细小声响，能听见彼此之间的呼吸声。

    千奈美：“以前……”

    麻仓叶王：“嗯”

    千奈美：“我总认为，是妖怪就该被全部杀死。但是现在，我越来越发现，妖怪和人也没什么区别。”

    麻仓叶王：“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他们的灵魂都没什么区别。”

    千奈美叹了口气。

    身边的烛火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她抬起眼，看见了一道散发着淡淡微光的美丽身影。

    正如武士所说，这只狐妖的人形非常美丽。

    耳朵和尾巴都是火一样的红色，却穿着一身素净淡雅的和服。

    狐妖进入屋子才觉不对，想退出时，才发现门窗都已被符咒封死。

    这种符咒构建的结界只出不进，换句话说，她已经被困死在这间屋子里。

    狐妖冲屋子东北角露出兽牙，身体却飞快地冲到武士妻子的床边，将其挡在自己身后。

    看见这一幕，千奈美又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

    叶王却微微笑了起来，主动走出隐匿身形的结界：“晚上好。”

    狐妖脸上妖纹愈重：“阴阳师！”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要跑的迹象。

    此时，格子门外火光闪动，人声和武器的碰撞声一起传进屋内：“狐妖！准备受死吧！今天你别想逃！”

    狐妖冷笑起来，朗声回应：“没用的男人！要不是有阴阳师在，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之前数夜，你不是一声都不敢出吗！”

    要不是有叶王阻止，门外的武士连同他的家仆就要一起冲进来了。

    麻仓叶王制止了武士后，无视了警惕的狐妖，直接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武士妻子：“夫人，你如果再不醒来的话，这只小狐狸恐怕真要命丧于此了。”

    狐妖：“你这个阴阳师在胡说什么！这个女人已经被吸食了生命，今晚就……”

    “胡枝。”

    清淡的女声打断了狐妖的话，“算了。这两位大人恐怕早就猜到了。”

    原本昏迷不醒的武士夫人居然自己从床褥上坐了起来。

    她望了眼惶惶然转身的狐妖，随后看向千奈美和叶王，淡淡道：“请恕妾身失礼，只能以此形容拜见两位大人。”

    麻仓叶王：“没关系，反正是早就知道的事。”

    武士夫人露出一个苍白得快要随风飘散的笑容：“真不愧是麻仓叶王大人。原本我还想着，如果是麻仓家其他大人，或许可以蒙混过关。”

    麻仓叶王：“嗯，本来的确如此。”

    千奈美汗颜。

    叶王本来的确不想来。

    如果他不来，走投无路的武士肯定只能转回麻仓家求助，然后一切就会像夫人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是她……

    千奈美抿抿嘴：“为什么”

    武士夫人：“嗯”

    千奈美：“为什么要联合一只妖怪欺骗你丈夫”

    武士夫人笑了。

    她是个气质高华的女人，醒来之后无论是笑还是叹息都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像是早春的雪，晚秋的花，夏日草叶上的露珠，轻轻一碰就要落下。

    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就是如此，美丽却单薄，仿佛一碰就会破裂：“丈夫是啊，和一只妖怪欺骗自己的丈夫，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罪孽吧……”

    千奈美微微拧眉：“不，我没说这是罪孽。如果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说出来。”

    “还能有什么！”狐妖胡枝实在憋不住了，一把拉起夫人的袖子，把她手臂上的青紫瘢痕展露出来，“你们看！那个男人对夫人做了什么！如果夫人继续留在这里，一定会被他打死！”

    这就是武士夫人联合狐妖演戏的原因。

    想要用假死从家暴的丈夫手中逃离。

    实际上，一开始狐妖是想直接杀死武士再带走夫人的，却被夫人制止，因为这样做，很可能会引来京中的阴阳师。那样的话，狐妖就危险了。

    狐妖气呼呼地：“现在可好了！都怪你们两个阴阳师多管闲事！只能让我杀掉那个男人才可以！”

    夫人：“不行！”

    叶王：“不用。”

    一男一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夫人愣了一下，叶王却笑笑续道：“如果想摆脱那个人，不用夫人离开平安京。只需要小狐狸你的一点配合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