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

    源赖光笑笑。

    没有像黑影想的那样露出热切的神情, 他只是理所当然地回答：“这是自然。源氏在我手中, 除了走向顶点，再无其他可能。”

    好狂妄的话！

    千奈美左右一瞥，发现其他式神一个个都露出期盼的眼神，不得不也一副“我好激动我好期盼源赖光大人好牛逼”的模样。

    黑影“哬嗬”低笑：“没错。毕竟您是源赖光啊。”

    千奈美怀疑这家伙跟自己一样, 都是在捧哏, 内心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也不知道源赖光看出来没有, 或者他看出来黑影的敷衍却压根不在意，而是简短地吩咐：“你继续躲在我的影子里。待八岐大蛇降临再出来。”

    “如您所愿。”黑影再次弯腰躬身。

    而且这一次它就没再直起过腰，直接顺着弯下去的动作化为一滩污水一样的动心, 重新融进源赖光脚下。

    源赖光扫了眼周围跪了一地的式神, 冷淡一笑：“哼, 毕竟只是普通的灵，会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重新理了一下衣袖，跨步走出房间：“都随我来。”

    式神悄无声息地一个个跟上，千奈美混在其中，思索源赖光和黑影的目的。

    本来, 她以为源赖光闹出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让“堕神”降临，现在看来, 不止如此。

    “待八岐大蛇降临再出来”

    他和黑影难道是想利用八岐大蛇做什么吗

    千奈美想到之前试图吞噬两名人神的影鬼发鬼，面具后的眉头越皱越深。

    好在等到了召唤仪式现场时, 她心中微微一动，通过契约感觉到那边鬼切就快要苏醒了。

    只要鬼切醒来，不出意外的话, 她还是能逃得掉的。

    千奈美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深吸一口气，悄悄抬起头。

    此时在偌大一个现场里，几十名隶属源氏的阴阳师在四下忙碌，周围站了两三圈的纸面式神，源赖光正在进行最后的检查。

    他绕了一圈，最后走回原地，负着手，一副很满意的样子：“怎么样”

    千奈美的视线被那边押送过来的四个孩子吸引了过去，一开始压根没注意到源赖光是在对着这个方向说话。

    等她反应过来时，心脏就漏跳了一拍。

    源赖光的视线像两道探照灯，准确无误地投向千奈美站立的位置。

    她拼命稳住心神，告诉自己不要慌。

    源赖光一定是对自己身后，或者身边某个人说话。

    不然，他为什么突然征询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家族式神的意见呢

    很遗憾，千奈美并没有“心想事成”的buff加成。

    源赖光得不到回答，干脆朝这边走了几步。

    毫无疑问，不偏不倚，正是千奈美站的位置。

    最后，他在她面前停了下来，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挑起了千奈美的下巴：“你觉得，这次的召唤仪式会成功吗”

    千奈美不得不顺着男人的力道抬头。

    隔着一张纸面具，她的视线和源赖光的相交。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源赖光早就看穿了自己的伪装。

    至于为什么先前不说，到现在才挑明……

    无疑是看准了，自己的目标是召唤仪式，并且现在的自己绝对逃不掉。

    想通这一点，千奈美放松了身体：“阵法，祭坛，符咒，祭品，全都一应俱全，完美无缺，当然会成功。”

    源赖光满意地笑了，只是手指仍然没离开千奈美的下巴，甚至多加上一根拇指按在了纸面具上。

    千奈美：“……”

    她想把他这两根手指给撅了。

    源赖光：“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千奈美：“……是面具吗”

    “不。”源赖光轻巧否认，用食指和拇指捻着面具，将其从千奈美脸上揭下。

    没了这张纸面的束缚，千奈美的视线一下开阔许多。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源赖光，还有他身后燃起火把的宏伟祭坛。

    祭坛的模样很不常见，是一棵树的模样，上面还绑着注连绳。

    只是一般的注连绳都是白色的，这棵树状祭坛上的，则是黑色。

    源赖光：“你的符纹很完美。”

    他修长的手指拿着面具左右翻看了一遍，然后随手放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面对千奈美的瞪视，源赖光笑容不变，低头弯腰，撩起千奈美的一缕头发放在鼻下轻轻嗅闻：“是你身上的香味。”

    千奈美：“……”

    我要举报！这个人在x骚扰！

    源赖光放下手，重新直起身：“我家用的熏香可不是这种。”

    千奈美终于了然了。

    同时更加愤愤不平。

    你要是告诉她，是因为面具造的不好，符咒写得糟被发现，她还能安慰自己是她学艺不精。

    熏香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种问题，被源赖光发现了

    千奈美觉得自己死不瞑目。

    源赖光嘴角的弧度变得高冷起来：“原本以为被麻仓叶王和安倍晴明这么看重的女子，会是哪家的姬君……连熏香这么常见的知识都不知道，原来只是个平民啊。”

    不等千奈美回答，他撇过头，低声自语了几句，又转回来：“不过你的咒术着实不错，险些连我也蒙骗过去了。怎么样，要不要成为我的手下我会给你旁人无法想象的权势和财富。”

    他刚才自言自语的音量实在太小了，千奈美就算竖起耳朵也没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只捕捉到“灵魂”和“祭品”这两个词。

    她陡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家伙，该不会一开始还打过把她当祭品的主意吧

    祭品必须要是贵族的灵魂才行么……

    的确，失踪的四个孩子，全是“藤源橘平”四大姓氏里的小孩。

    按照这个标准，千奈美还真不够格。

    但这不妨碍她讨厌源赖光的傲慢。

    所以面对源赖光纡尊降贵式的邀请，千奈美眼皮都没眨一下：“不要。”

    源赖光：“……”

    他的眼皮抽了一下，锐利的凤眼里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仿佛他从没考虑过千奈美会拒绝自己的可能。

    震惊过后，源赖光的脸色就刷地沉了下去。</p>

    他冷冷看着千奈美：“既然如此，你就成为神明降临后的第一份口粮吧。就算是平民，拥有这么强大干净的灵力，神明也会很满意的。”

    说完一挥手，命令旁边两个式神上前看住千奈美，他自己则是再一挥袖，转身开始主持召唤。

    要召唤堕神，当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光是看现场准备的这些东西就明白。

    仪式开始之后，那几十个阴阳师都要分别站在特定的位置，由作为主导人的源赖光在中间念念有词。

    千奈美一边看着源赖光脚下的阴影，一边通过契约联系鬼切。

    她能感觉到，鬼切已经苏醒了，而且现在正在按照她的命令往这边赶来。

    但是，召唤堕神的位置距离之前那座大宅子有段距离。

    等鬼切赶到时，召唤堕神的仪式已经开始，而且四个祭品当中，已经有个小男孩被献祭了。

    那团小小的灵魂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慢悠悠从小男孩软倒的身体里飘出。

    在源赖光的咒声中，飘进那个长得像树一样的祭坛里。

    第二个祭品就是源乐。

    她脸色发白，仍然戴着那只红锦鲤花簪，穿着华贵的衣裙。

    她是源氏族人，在这个时代是金枝玉叶的贵族小姐，然而现在也正是她的家族，要夺走她的灵魂、她的性命。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

    好在这时候，鬼切总算赶到了。

    他一露面，就引起了大骚动。

    作为源赖光的式神，曾经还是源赖光最依仗的那个，不少源氏阴阳师都见过鬼切。

    他们原本以为鬼切就像族长说的那样，为了源氏死在大江山战役中，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这个式神。

    而且，现在他还是源氏的敌人。

    鬼切一看见这些人身上的源氏家纹，立刻眼睛就红了。

    他刚登场时，还面色平淡，现在整张脸都被仇恨的阴云笼罩，浑身妖气和杀气直冒，双眼通红，举刀就砍。

    不管是扑过来阻止他的式神，还是外围戒备的守卫，亦或是站在阵法中的阴阳师，都被鬼切当菜瓜一样砍翻。

    顿时，纸屑乱飞，鲜血横流。

    而鬼切对这些都无动于衷，狂乱了一阵后，他就把目光对准了最中间的源赖光，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般，冲向这位前主人。

    千奈美：“……”

    作为现主人，她都被鬼切这个变化吓了一跳。

    现在契约那头，充满了混沌的狂暴、怨恨之气，连她都没法阻止。

    对这一点，千奈美之前就有所预料。

    可是没办法，现在她能用的式神只有鬼切。

    抱歉。

    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多添一些帮手的。

    千奈美向那只横冲直撞的恶鬼默默道歉。

    视线转向源赖光。

    他一开始没把身后的骚动放在心上，直到听见那些源氏阴阳师喊出的“鬼切”之名，念咒声才停了一瞬。

    就是这个时候！

    千奈美突然发难，抽出一张早就藏好的符咒盖在左边的式神脸上，然后又把手盖在另一只式神身上念咒破法。

    一系列动作流畅非常。

    不过眨眼的功夫，刚才还一左一右制住她的两个式神就变成了两张碎纸片。

    千奈美看也不看它们，脱身之后，立刻冲向法阵，抱起晕过去的源乐转身就跑，临走前再一脚踩乱旁边的符咒。

    这下，就算源赖光不想停下也得停下了。

    他脸色难看得要命，唤出战斗式神，就要往千奈美逃跑的路线上指，结果一柄雪亮长刀就从背后劈向了他……

    源赖光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先命式神架住鬼切的刀。

    鬼切的刀。

    源赖光眼神深沉。

    以前，都是他作为挥刀人的，想不到，他也有被自己武器反噬的一天。

    不，应该说，在大江山时，鬼切这柄刀就不再受他源赖光所控了。

    作为源赖光曾经最自豪的武器，他很清楚鬼切的强大。

    所以那些式神、守卫、阴阳师拦不下鬼切也很正常。

    “但是。”源赖光缓缓回头，对上那双充满仇恨的血色妖瞳，冷冷道，“作为破坏仪式的代价，我要你彻底灭亡！”

    “啊！！！！源——赖——光——”

    鬼切的喉咙里挤出咆哮，“源赖光！！！”

    这只妖怪，不顾浑身出现的裂纹，抽出腰间的第二把长刀，朝源赖光扑了过来。

    千奈美奔跑在路上，手里抱着一个小孩，身后跟着来两个，再往后还有一大群源氏追兵，内心是绝望的。

    她能算到自己带着源乐她们跑路，可没算到鬼切看到源赖光后就发疯失控了啊！

    原本按照计划，这时候鬼切已经来到她身边护主才对！

    结果现在鬼切在大后方和源赖光难舍难分，千奈美只能一人拖三抱头鼠窜。

    她跑得气喘吁吁，在心里又跟自己说了一遍。

    她一定要再找式神！

    起码跑路的时候，能轻松许多！

    现在，已经不是千奈美体力撑不撑得住的问题了，是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孩子跑不动了！

    毕竟是贵族的小孩，从小就没怎么专门锻炼过，又人小腿短，就算拼了命的奔跑，还是渐渐被后面的大批追兵拉近了距离。

    千奈美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源乐，又回头看向那两个孩子。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明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通红，还是强撑着对她说：“姐姐……走吧……呼呼……”

    他们这样说，千奈美就更不能走了啊！

    不然她冒这么大风险意义何在！

    千奈美停下脚步，认命地叹了口气。

    她放下源乐，又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开始准备咬破手指。

    结果嘴里刚尝到铁锈味，那群越跑越近的源氏族人突然也停住了，甚至齐齐后退了一步。

    千奈美后知后觉，眼角余光看见两个高大沉默的身影从她身边走过，一个手握薙刀，一个手拿铁锤，挡在了她面前。

    是她在罗生门下见过的前鬼后鬼！

    叶王的式神！

    慢慢转身，千奈美看见白衣阴阳师站在不远处望着她。

    叶王身边是那只长了鬼脸的胧车，他本人脸上的笑容则是有些无奈，又有些高兴，还有些莫名的消沉。

    千奈美就看着叶王带着这样复杂的笑容，走到她面前。

    他低头看了眼三个孩子，抬头伸手，将千奈美的手指从嘴里抽出来，轻轻抚摸那道还湿润的伤口。

    千奈美脑子里哄的一声炸了，满眼都是他低垂的眼睫和优雅的眉眼：“好了，很快一切都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