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佩苓来到英国南部一间废弃的工厂，从墙上的斑驳痕迹与还没彻底清走的遗留物来看，这间工厂曾经是不符合规范的罐头加工基地，它已经空置了好几个月，潮湿浑浊的空气中混杂着霉变的臭味，老鼠和蟑螂时不时路过墙角。

    罐头工厂是狼妖弗兰克最后出现过的地方，据詹姆斯说，他失踪那晚，这里闹出过很大动静引起了人类的注意，不久，政府就查封了这间非法经营的加工厂。

    工厂离城市很远，附近也没有大型村落，几公里范围内只有两三栋村屋。如果这都能被人类注意，那当时的动静一定堪比引爆的炸弹了，而工厂周围明显没有火/药或是爆炸过的痕迹。

    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妖怪间的打斗造成的剧烈响动了，狼妖已经400多岁，他的妖力仅次于齐航，要想制服他，无声无息显然行不通。

    工厂内表面看起来不算混乱，似乎没有斗殴的迹象，地板上的脚印全是人类的。但不排除，敌人离开前将一切归于原位，唐佩苓察觉到了一丝术法残留的微弱气息。

    狼妖弗兰克很少出没于人类的世界，他不允许妖怪伤害人类不表示他对人类友好，他只是不想自己的身份被人类发现，他恨透了成天和除妖师周旋的日子。弗兰克很少把自己变成人类的模样，他大多以狼头的模样直立行走，尾巴永远都露在外面。

    所以弗兰克主动出现在人类聚集的场所一定有非常特别的原因，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他失踪的。

    唐佩苓扑捉着空气中残存的信息，尽管“狐灵珠”的奖励通告发出后，许多妖怪都跑到这里留下了各种各样的味道。但唐佩苓仍然有区别于其他妖怪的敏锐嗅觉和感知，哪怕一些细微的粉尘浮动，她也能从中找到几样微不足道的线索。

    弗兰克当时就站在唐佩苓现在这个位置，他的左边有一台起重机（现在那里是空的），地上倒着超过八具人类的尸体，是被妖怪的尖牙划破肚皮死去的，就在人类尸体的对面，还有一个妖气十分骇人的家伙，唐佩苓一时间无法判断对方是什么。

    唐佩苓大致猜到弗兰克来地下工厂的原因了。

    妖怪袭击了人类，他是来找凶手的，而凶手将弗兰克制服了，更有可能是杀死了，唐佩苓希望是前者。

    唐佩苓追寻着空气中的每一寸变化，她再次确定了那个陌生的气息，不像人类也不似妖怪，唐佩苓很肯定那是一个活物。对方先是站在人类尸体的对面，然后又出现在门口，接着上了墙，他的移动轨迹四处可见，应该是和狼妖起了肢体冲突。

    这个陌生的味道和弗兰克的失踪脱不了关系，可是唐佩苓竟无法将活物的样貌在大脑里还原出来，她从来没有闻过这种生物的气味儿。

    唐佩苓猛地将头转向右侧，一排横七竖八的铁皮水桶东倒西歪，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人类在这儿？

    唐佩苓盯着铁桶一动不动，她闻到有人藏在那堆废铁的后面。

    “没必要对女士如此防范。”唐佩苓坦然地开口道。

    她很谨慎，没有靠近，毕竟这是在狼妖弗兰克出事的地方，而在此之前的几分钟里，唐佩苓居然没有发现有人离自己这么近。

    从铁桶背后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响。

    唐佩苓已经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很难说。”一个男人的声音，伴随着几下沉闷地脚步声，“任何靠近凶案现场的人都有可能存在危险，女士也不例外。”对方停了一下，“尤其是女士。”

    男人大概有六英尺以上（184cm）的高度，脸长而清瘦，身材挺拔，驼色的长风衣下藏着两把精巧的手/枪。

    “东方人？”男人的鼻音有些重，但这不妨碍他清晰的措辞，“我不知道原来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竞争对手。”未等唐佩苓接话，男人又道，“原来你不是私家侦探，那么，你也不是凶手，记者？不，不，都不是……”

    唐佩苓看着男人不停地猜测她的身份又即刻否定，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不免感到好笑，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是没有威胁的。

    暂时。

    “你是受害者的朋友，或者别的相关的人。”男人像是抓到了一个重点，他的语速加快了，“我认为是后者，你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而不是为了某个人在这里寻找线索，并且，你已经找到线索了，只是不太肯定。”

    唐佩苓用她那双透露不出任何情绪的褐色眼睛，冷静理智地审视着几乎猜对了全部的陌生男人，因为过于镇定而看上去冷冰冰的，但她的嘴角依旧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这反而增加了她的神秘感。

    唐佩苓注视着对方，她闻到了尼古丁的味道，很强烈，来自男人的大衣深处，所以一开始她没能立刻察觉到他的存在。就在刚刚，他把尼古丁片撕下来扔掉了，于是暴露了位置。

    “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Holmes）。”男人察觉到了唐佩苓的警惕，尽管他自己也带着防备，男人做了自我介绍，同时他感到有点意外，对方跟他想象中的反应有所不同，夏洛克根本没有在这一刻从唐佩苓身上看出哪怕一星半点的小动作，就连瞳孔收缩这样的下意识反应都没有。

    而就在前一秒，对方还透露了不少信息给他，虽然是夏洛克自己看出来的，但是现在，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唐佩苓没想到有人类介入进来，尽管整件事的背后可能确实有人类的参与，但调查狼妖的事到底还是妖怪的活儿。她有些悻然，准备先离开，等对方走后她再回来继续调查。

    “真遗憾，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但我想我知道你是谁。”夏洛克的声音带着含糊不清的慵懒腔调，低沉而缓慢，“唐氏集团的新任董事长，佩妮.唐。”

    唐佩苓并不意外夏洛克会认得她，唐氏集团的业务横跨整个北美和欧洲，很多地方都有唐氏集团的标志，她本人也上过财金方面的报纸，还有新闻。

    “我可以为你提供帮助。”夏洛克继续道，他的口吻相当自信，“鉴于一个庞大集团的执行官亲自到凶案现场，我想，你一定有无法解决的困扰。”他的目光很坚定，敏锐的直觉和精准的洞察力仿佛与唐佩苓早已熟稔，而事实上，他不过是第一次见到她。

    “夏洛克。”唐佩苓甜蜜地称呼对方的名字，她露出可以使男人神魂颠倒的笑容，通常这样的笑容意味着她将采取行动，“你知道你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了吗？”

    唐佩苓确实被惊到了，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好像一眼就把她的意图看穿，唐佩苓必须要非常克制才能不被对方猜到想法。

    “我不这么认为。”夏洛克说。

    唐佩苓朝他缓缓走近，夏洛克的背脊明显绷紧了，他下意识地把手伸到大衣的下面，很快摸到了还未上膛的左轮手/枪。

    夏洛克保持着淡定，放缓语速：“对于危险的定义，这要取决于我的判断，你不是凶手，我也不是，凶手不在这里，所以，危险也不在。”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唐佩苓停在离夏洛克不到两公尺（2m）的位置。

    “你应该一开始就问这个问题，唐小姐。”夏洛克道，“咨询侦探，你也可以理解成私家侦探，那么现在，你想从我这里得到帮助了吗？”

    “我们是第一次见吧？”唐佩苓道。

    “毫无疑问。”夏洛克说，他灰色的眸子含着洞悉一切的尖锐。

    “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帮到我，而我，需要你的帮助？”

    “因为你不打算杀我灭口，以及，你是一个人来的。”夏洛克预感到了危险，一个集团的最高执行者在凶案现场出没，无论怎么想都十分可疑，但他对唐佩苓的出现很感兴趣，夏洛克嗅到了疑难杂案的味道。

    唐佩苓收起了敌意：“你很聪明。”

    “谢谢。”夏洛克略感惊诧地吞咽着唾液，“通常这种情况，别人对我都不这么说。”

    唐佩苓饶有兴致地问：“别人怎么说？”

    “‘离我远点儿’。”夏洛克道，他细长的嘴唇难得的上扬了一小会儿，夏洛克伸出手，尽量地表现出友善与真诚，“夏洛克.福尔摩斯。”

    唐佩苓微笑着与对方握了握手：“你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

    “我想令你印象深刻。”夏洛克像是谈兴正浓的样子，深陷的眼睛闪闪发亮。

    几滴透明的液体从天花板掉落在夏洛克的肩膀，水渍没有渗透进布料里，而是顺着纤维的表面不自然地滑落，侦探先生没有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异样，他的目光从一开始就锁定在唐佩苓身上。

    “你不该来这儿，侦探先生。”唐佩苓说着，很快让还处于兴奋状态下的夏洛克睡了过去。

    几道水柱由天花板俯冲下来落在唐佩苓的头顶，她屈指凌空，水柱立刻结成了冰。

    “区区水妖，胆子倒是不小。”唐佩苓将液态的妖怪打出原型，对方由透明变成了乳白色的，像是布丁形状的梯形模样，与唐佩苓差不多高。

    “你不是人类？”水妖的身体不自在地扭来扭去，他看上去像一颗巨大的布丁，“你是什么？”

    “佩苓。”唐佩苓说，她释放出一点儿自己的妖气，“但愿你这个新生妖怪听过我的名字。”

    水妖反应了几秒钟才大叫起来：“哦，佩苓阁下！恕我冒犯，我不知道跟福尔摩斯在一起的人是您，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会打扰你们的谈话，请原谅我吧！”

    唐佩苓不是一开始就姓唐，银狐族没有像人类那样的姓氏概念，他们的名字末尾都有一个“苓”字。传闻银狐族的祖先因误食一株带有灵气的茯苓草得以修成人形，比如唐佩苓的父亲叫玄苓。

    为了融入人类世界，狐族先王才随意选了一个姓，后来唐玄苓觉得“唐”和自己的名字连起来挺顺口，就一直沿用至今了。

    所以，“佩苓”不但是一个名字，也是身份的象征，由妖怪的语言讲出来，就具有不可忽视的含义。

    “佩苓阁下，我没有恶意，我以为你是人类，你想从福尔摩斯口中得到不该人类发现的线索才攻击你们的！”水妖的声音如同带着扩音器的喇叭一样响，它每说一个字，乳白色的身体就剧烈的抖动一下，本就响亮的声音传得更远了，“我的攻击力很弱的，佩苓阁下，顶多就是让人感到黏糊糊的恶心。”

    “轻一点儿，小果冻，你想把附近的妖怪全都招来吗。”唐佩苓用息事宁人地口吻说，“我没有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但你得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唐佩苓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昏睡的夏洛克，“你认识这个人？”

    水妖分很多种，高级的可以幻化成人的形态，自由随意地穿梭于各种夹缝和墙面之间，法力自然也强得多。像眼前这种湿湿嗒嗒的，连基本的形态都难以固定的水妖，常常存在于下水道或者废水积压的地方。

    “英国的妖怪都认识他。”水妖说，“夏洛克.福尔摩斯，一个聪明的人类。”

    “具体点儿。”唐佩苓道。

    水妖不加掩饰地全盘托出：“狼妖弗兰克就是在这里失踪的，妖怪们找不到他的下落，于是我们就想到利用人类的手段。”

    “欧洲的妖怪堕落成这样了？”唐佩苓有些无奈地说，“这可不叫利用，是在寻求帮助，你们在找人类帮忙调查妖怪的事。”

    水妖摆动着富有弹性的身体思考了一会儿（天知道它的脑子在什么地方）：“别这么说嘛，毕竟是人类占领着世界，很多时候妖怪做事不太方便，更何况，也没有法律规定妖怪不能找人类帮忙，我是说，利用人类资源对吧，佩苓阁下？”

    唐佩苓摆了摆手：“所以重点是？”

    “这个聪明的人类立刻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狼妖弗兰克是被绑架的，哦，多么可怕，居然能够绑架弗兰克，他的利齿可以撕碎一切！”水妖的情绪波动起来，声音又变得很大了。

    唐佩苓沉默了片刻：“说到底，这是我们妖界的问题，你们把人类牵扯进来，就不怕他发现异常吗，既然他如此聪明。”

    “你说得对极了，佩苓阁下。”水妖激动地说，“福尔摩斯差一点儿就发现杰森（Jason）的真面目了，事实上，他几乎就要猜对了，就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谁是杰森？”唐佩苓问。

    “西伯利亚犬妖，佩苓阁下，他就住在福尔摩斯隔壁的一条街。”水妖说，“好在福尔摩斯没有往妖怪的方向推测，他以为杰森是外星人，真滑稽，人类宁愿相信有外星人，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

    唐佩苓再一次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会儿夏洛克，他的五官深刻且硬朗，通常这样的长相本人多少有点不近人情，而事实上夏洛克给唐佩苓的第一印象正是如此，他在凶案现场笃定地就像待在自己家的卧室。

    “不相信才是好事。”唐佩苓道，“他是个危险分子，就算他能为狼妖的下落提供线索，后果也难以预料。”

    “这点请不用担心，佩苓阁下。”水妖兴奋地说，“我们都计划好了，只要他能找到狼妖，我们就吃掉他。”

    尽管银狐族最初制定的法令之中有“不能随便伤害人类”这条，但比起“不能被人类发现”的规定而言，伤害人类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普通妖怪不具备让人类忘记看到自己的能力，那是属于大妖怪掌握的高深术法。

    所以，一旦无法避免被人类看见自己的真面目，吃掉他们就成了妖怪的第一选择，加上人类的肉体和灵气对提高妖力也有作用，许多妖怪私底下会偷偷的想办法吃人。

    “是谁给你们的权利吃人的。”唐佩苓愠怒地呵斥道。

    “我真的很抱歉，佩苓阁下，但是，但是他有可能发现我们是妖怪。”水妖吓得浑身哆嗦，似乎下一刻就要化作一滩水洼了。

    “那也是你们自找的。”唐佩苓不准备在这个时候问责，妖怪轻贱人命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从现在开始，告诉杰森和其他急于求成的妖怪，这件事不可以让人类参与进来，违者将受到严惩。”

    水妖点了点头（唐佩苓不确定那到底是算它的头还是上半身）：“杰森和弗兰克是朋友，他也是想快点找到朋友的下落，而他恰好又认识福尔摩斯，佩苓阁下，你应该听听一个聪明人类的结论，福尔摩斯是我见识过的最聪明的人类了。”

    唐佩苓忍不住笑着说：“你才变成妖怪多久，见过几个人类。”

    “至少他是全英国最聪明的，佩苓阁下，相信我，别看我现在是这幅样子，我去过许多人类的马桶还有浴室，我见过的人非常多。”

    “看来你对人类很有好感。”唐佩苓道。

    “是的，我喜欢他们的洗澡水，特别是玫瑰香味儿的沐浴乳。”水妖愉快地说，“我就是这样和杰森斯认识的，他本来要消灭我，结果却放了我，于是我为他做跑腿的工作，我们配合得很好，佩苓阁下。”

    水妖废话很多，好在唐佩苓耐心十足，她没有嫌弃对方的滔滔不绝：“你是一个不错的妖怪。”

    “谢谢，杰森也这么说，我发誓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类。”水妖道，“我正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有手有脚。”

    “很好，你去告诉杰森，择日我会去拜访他。”唐佩苓抬起胳膊，掌心多出一粒白色的圆珠，“它能让你快一点儿变出手脚。”

    “这是给我的吗？”水妖不敢置信地叫唤着。

    “当然，你给我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报，这是给你的奖励。”唐佩苓不知道应该把圆珠直接拿到对方嘴里，还是从它的其他部位直接塞进去，这种形态下的水妖无论哪个部位都是一样的粘稠。

    “放在地上就行了，佩苓阁下，真的非常感激你慷慨，以后要是有任何需要，我随时为您效劳！”水妖说，“我知道许多人类的小秘密。”

    “我对人类的小秘密不感兴趣。”唐佩苓道。

    “还有妖怪的小秘密。”

    “留着你的小秘密自己消化吧。”唐佩苓哭笑不得地说。

    “你一定想知道这个人的小秘密。”水妖看了看福尔摩斯说。

    “他有什么小秘密？”唐佩苓道。

    水妖道：“他喜欢和强势、神秘的女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