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私生

作品:《假妹妹

    杏花雨露,春浓暖融。

    颜婳走下楼,她甚至没有带那一顶幕蓠。

    茶楼下有其他茶客,见到她这模样,目光都不由自主飘向她。

    其实玉京风俗虽然不比青州开放,倒也不至于严格地规定贵女们不许露面,只是这么做的人,终究是少数。

    颜婳才没有理会这种目光。其实她没有生气,她只是发现,自己确实和这些贵女们合不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颜婳很小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身边就一直很少有玩伴,但她很少觉得孤独,属于自娱自乐的性子。甚至托这个福,她还练了一手打水漂的好技术。

    从茶楼下去,颜婳左右望了望,就见到一家专门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描金牌匾上写着“玉香斋”三个字。

    她走入玉香斋,斋里的老板是位曼妙妇人,穿一身水红葵花纹褙子,容貌俏丽,身姿窈窕。铺子里有不少人,她恰好空闲着,见到颜婳就走过去笑容满面:“小娘子,需要什么?”

    颜婳目光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一扫而过,微微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老板娘眉毛高挑,追上她道:“小娘子,你看上什么了,尽管和我说,我给你找!”

    随手从架子上挑出一盒脂粉,缠上她道:“你看看这香粉,是我们师傅最新制出来的,香气馥郁,粉质极为细腻,最适合小娘子你这样好的皮肤。”

    又拿出一盒胭脂,笑道:“如果你买了那香粉,我们就赠你一盒胭脂,这胭脂以前可贵了,卖的特别好,玉京贵女人手一盒。不过最近我们铺子压货,才不得已贱卖了。”

    她说话殷勤,粘人的模样,若是脸皮薄的小娘子恐怕就要忍不住买了。

    可颜婳脸皮厚的很,那胭脂在她眼里粗糙至极,分明是次品,也敢拿出来卖。

    她唇角一翘:“下次把你脸上涂的铅粉擦干净在和我说,比较有说服力。”

    老板娘一愣。

    颜婳脚步不停,老板娘还想要追,就听颜婳淡淡道:“我知道我是不会买的,与其和我浪费时间,你也许都能说服其他小娘子买不少东西了。”

    老板娘被她怼的难受,不好对付的客人见多了,像这样尖锐的还是少见。帮佣见她面色不好,凑过去问,她只啐了一声。

    “哪来的挑剔鬼?”

    这时候突然有小娘子蹙眉问道:“你们以前开在这里的吗?我怎么记得老板娘不是你。”

    老板娘妩媚地挑了挑发丝,风情万种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里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啊。”

    ……

    一路从茶楼逛了不少水粉铺,让颜婳有点失望。

    玉京这边的水粉还是以含白铅的粉为主,纯粹的米粉几乎很少见。这也很正常,毕竟铅粉比米粉上色快且融合度高,是贵女们的最佳选择。可惜,除了制作香粉的人外,很少有人知道,这铅粉是有毒的。

    颜婳正在思考要不要回去自己磨米粉,就见到道路拐角处,深深的巷子里,停了一辆装饰清雅的香车。

    这应该是玉京贵女的马车,颜婳想了想,没有回头,径直走进巷子里。

    一个名为“云容”的铺子在最里面,牌匾歪歪扭扭的,似乎风一吹就会掉下来。

    颜婳嘴角抽了抽,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突然感觉衣角被扯了扯。

    低头,一个她膝盖高的小女孩大眼睛扑闪扑闪,仰着脸看她。

    就是她在扯自己衣角。

    “怎么了?”她低头问道,小女孩摇摇头,不说话,拉着她往里面走。

    让颜婳意外地是,云容斋外面破旧里面倒是布置的十分整洁干净。这家铺子的老板也是一名女子,年约三十,穿一身石青色布裙,乌发只用一根青玉簪松松绾着,皓玉般的手腕上戴着银镯子,相貌标致端正。

    她在和一位戴着幕蓠的年轻女子说话,听到动静,向颜婳看来。

    见到颜婳是被小女孩带过来的,她顿时眼中含着歉意:“抱歉,这孩子老是调皮,打扰小娘子了。”

    她目光沉沉落在那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扁了扁嘴,松开颜婳的衣角。

    “她不会说话?”颜婳问道。

    女子怔了一下,道:“小时候还很正常,后来发了热,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颜婳望着她,突然道:“让我看看你们的水粉吧。”

    女子有些惊讶,歉然地和刚才对话的小娘子说了什么,小娘子表示理解,自己带着婢子坐在云容斋一角。

    女子对颜婳道:“小娘子稍等片刻,我去取来水粉。”

    颜婳颔首,坐在那小娘子身边。

    虽然头戴幕蓠,周身打扮皆是不凡。但颜婳旁边那位贵女似乎十分健谈,轻叹道:“可惜云老板了,被欺负的只能龟缩在这里。”

    颜婳看了眼案上没有动的茶的色泽——她敢说她在青州用的都要比这好上十倍。

    用这种茶和赶客也无疑了,可居然也能吸引贵女来买脂粉。

    她道:“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贵女道:“很久之前,她铺子在玉京最繁华的位置,那是她亡夫留给她的东西,她经营了许多年,蒸蒸日上,结果别人眼红,硬是抢了她的铺子,她就只能到这里来,以前的客人也都找不到了。”

    这位贵女似乎十分感慨。

    颜婳笑了笑:“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用心,迟早能恢复以往的生意的。”

    贵女叹息道:“但愿吧。”

    “那个女孩是她的孩子吗?”

    “是她遗腹子,可惜了。”

    这时云老板走出来,把几盒水粉呈给颜婳,歉然道:“只剩下这些了。”

    这些脂粉都用精致的白瓷青釉红梅描金盒放置,颜婳打开,见细腻的粉被压的均匀饱实,她取出一些,嗅了嗅,淡淡道:“细粟米,加了滑石和蚌粉,还有什么?”

    云老板一愣,下意识道:“还有益母草和桃花。”

    颜婳歪歪头:“我觉得加点蜡脂和壳麝会更有益于持久保存。”

    云老板点头道:“正是这样。但是也会降低粉质细腻程度。”

    颜婳一叹:“难怪你这里没有多少存货。”

    不加蜡脂和壳麝,的确是提高了粉质,但相应的,也会让保质期变短。

    颜婳这时候想起了颜舜华交给自己的,玉京中的几个铺子,大多数都是米铺和衣铺,就差了这么一个专门卖胭脂水粉的。

    云老板貌似很合适,但是,她是有自己营生的。

    门外的喧闹声传进来,云老板一听,眉毛就蹙了起来。那个小女孩更是吓得颤抖,抱着云老板的腰不撒手。

    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走进来,当先一人眉眼凶恶,肌肉结实遒劲,远远看去像是一道小山。

    壮汉道:“云老板,你欠的债只剩下半个月时间了,到时候要是还不上,可不要怪我们!”

    云老板忍气吞声道:“知道了,你们快些离开,不要吓到我的小宝。”

    壮汉看她们孤儿寡母,到底忍不出升起了些同情心:“不是我说你,怎么就惹到了庄王府的人?”

    颜婳一愣,庄王府?

    贵女气的骂道:“别看赵濯整日一副人模狗样,背地里居然做出这种事来。要不是阿爹最近行事低调,我非要让阿爹把这件事告诉圣人!”

    颜婳从她口中得知,原来庄王世子赵濯有一妾,出自民间,颇为受宠,名为紫嫣,正是茶楼底下那“玉香斋”的老板娘的姐妹。

    那老板娘觊觎云老板生意久已,撺掇着姐姐,利用庄王府的势,强行占了云老板原来的铺子不说,还让云老板欠下巨债。

    那几个闹事的壮汉离开后,云老板失魂落魄道:“对不住两位贵客了,你看我们这里……”

    她笑了笑,有气无力。

    颜婳想了想,把一块令牌交给云老板:“这个你拿着,去玄武街上找梁家米铺的掌柜,欠了多少钱,问他支取就好。”

    云老板惊讶不已,连声推拒。颜婳淡淡扫了一眼那个哑巴的小姑娘,道:“不说为了你,哪怕是为了她也好。给她买一件新衣服穿吧。”

    云老板沉默了一阵,才道:“这让我如何是好?您帮我们还债,我只能把这条命交给您了。”

    “我不要你的命,你的命对我来说也没有用。”颜婳笑了笑,“不止如此,我还要帮你们铺子要回来。”

    也该是这母女两个命不该绝,颜婳看到她们母女相互依偎的样子,突然就想起来颜舜华。

    那一年颜舜华带着她离开玉京,家族破落,夫家无情。她是不是也只能这样,抱紧了怀中当初小小的她?

    ……

    朝堂上,关于孙德海案的定罪,吵得轰轰烈烈。

    原本以李丞相和太子为首的群体,都认为孙德海罪不至死。可是晏师清却抛出了孙德海家中的私账数本,连带着贪污的九箱金条,让他们无话可说。

    李丞相长子李池砚冷笑道:“不过几天时间,晏大人是怎么算好这十四本账簿的?”

    他夺过那账簿,这无礼的动作让龙椅上的天子眉心一跳。

    可李池砚却愈发心惊,他也是精通算学的人,这么粗粗一看,翻来覆去的核算居然都是对的。

    他顿时失言,晏师清道:“御前失仪,该当何罪?李大人应该知晓。”

    李池砚忍怒道:“我只是太心急。”

    晏师清唇角挑了挑:“前朝谋逆的穆宣当时也是太心急,才杀了伪帝。”

    李池砚大怒:“晏元勖你什么意思?!”

    竟然把他比作反臣?亏了他阿爹之前还有意和他联姻!

    太子赵礼这时候出声道:“够了。元勖和二郎都是孤的表哥,你们何苦朝堂争执?”

    晏师清不说话,赵礼温声道:“如果晏大人的话都是对的,阿爹,依儿臣看,孙德海死罪难逃。”

    赵璟沉默了一会,他唯一的儿子从来都是听舅舅的话比听父君的话要多得多,他突然看了一眼赵礼:“太子,朕问你,你觉得这件事是孙德海一人能做出来的吗?”

    赵礼手心冒汗:“儿臣……儿臣不知。”

    赵璟心中一叹。

    比起他的兄长,他确实有了继承人,可继承人懦弱无能又为李家控制,如果不是他明面上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太子之位恐怕早就换了其他人做了。

    他冷笑道:“之前朕收到了武德司上呈的消息,除孙德海辖的严州外,襄州和梁州的百姓都被强制收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等课税。李丞相,我没记错的话,襄州刺史和梁州刺史均是你的学生,这件事,你怎么说?!”

    满堂皆惊时,总是鸦雀无声。

    李相耷拉着眼皮道:“臣相信他们没有做这种事。”

    “是吗?”赵璟笑容冷淡。

    “既然要从头到尾调查这件事,朕想,李相操劳国事那么久,也该在府里休息一下了吧。”

    ……

    直到晌午的时候,各位官员才陆续退出殿朝。

    大太监赵福牵引着晏师清到政事堂,赵璟在龙椅上,小太监给他揉压穴道,他闭目,神情疲惫。

    “元勖,你说太子,究竟是朕的儿子,还是丞相的儿子?”

    晏师清波澜不惊道:“圣人累了。”

    赵璟笑了笑:“朕确实是累了。”

    在私生子面前问太子是不是亲生子,他是昏头了才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