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婳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等繁华的景象，漫天灯火如昼, 彩灯绚丽, 宝马香车, 刚一下车, 人群就宛如洪流般被推着走。

    在这种情况下，包围着玉京的珑江像是一条玉带, 深蓝色静默的流水中, 倒映着无数宛如星辰般璀璨耀眼的灯火。

    珑江畔游人多, 碧微楼就位于这里，京郊以北，唯有这里风景最佳。

    秦蕴声称要为颜婳饯行，在三楼的雅间中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酒席，席间菜色倒是并不出彩，只是靠近珑江的窗畔一眼望去, 便是上万盏明灯如昼。

    颜婳立在窗外，目光扫过这一片风景。皇宫周围的灯火是最明亮, 出现的频率也最高，以皇宫和珑江为中心, 四周灯火逐渐黯淡, 偶尔只有一两处能够鹤立鸡群。唯有玉京南方那处，宫灯不绝，远远看去像是一条在盘旋的火龙。

    颜婳问秦蕴道：“哪里是哪里”

    秦蕴道：“你没有去过国泰寺吗”

    颜婳摇头，突然记起，颜妃曾经在宫中嘱托自己可以去见一面早已隐居的柔嘉郡主, 也就是先帝嘉和帝的皇后。

    那日她是记在心里的，可是后来打听才知道，国泰寺为了祭奠大魏一朝历代帝王，年关期间一向据不接客。

    如今也还在国泰寺闭寺期间。

    颜婳准备过了上元节，再去拜访柔嘉郡主，然后就此远离玉京。

    秦蕴道：“今日应当是了悟大师带着弟子一起祭奠先皇，才有如此阵仗。”

    “原来如此，”颜婳点头，赞叹道，“看来圣人十分尊敬自己的哥哥，如今称帝也不忘祭奠他泉下之魂。”

    秦蕴似笑非笑：“你真这么觉得”

    两人对视一笑，彼此都很明白对方的意思。

    玉京早有传闻，当初圣人，也就是如今的宣元帝是在宫内与外面的人马里应外合逼宫，才让嘉和帝不得不死于非命。所谓空穴来风，传闻就算并不真切，也有分可能真实。

    如今天下太平，宣元帝自然要假惺惺做出这副样子来。

    秦蕴凑近颜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

    “你知道为何圣人要隆重祭奠先帝吗”

    “还有除了心虚，收买人心之外的原因”

    秦蕴哈哈一笑，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因为圣人一直觉得，自己违逆天意弑君弑兄，才会损了阴德——他倒是还有太子和福安公主，太子现在连个女儿都没有。”

    颜婳瞟了秦蕴一眼：“你还真敢说。”

    她第一次见秦蕴的时候，恐怕想象不出来，自己有朝一日会和秦蕴在讨论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

    这时候门被推开，周潇朗声道：“我们回来了！”

    秦蕴一过来，他们身为男子或多或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秦蕴是如假包换的贵女，颜婳却是以前整天和他们摸爬滚打的那个。

    两人就主动说要先去替颜婳和秦蕴在楼下买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供她们取乐。

    此时两只手里带了不少好玩意儿。

    颜婳从那一堆东西里取出一个糖人，忧伤道：“我记得青州有一位吹糖人技术特别好的老师傅，可是后来他就不见了。”

    周潇道：“冯师傅吗他以前还给我吹过不少糖人。”

    颜婳观摩这个糖人，欣慰道：“鹅砸，你终于长大了，知道让师傅把我的模样吹的好看点儿了。”

    可不是嘛，以前周潇受不了颜婳淫威，总是给她跑腿，买回来的糖人吹的都稀奇古怪的，唯有这个，还能看出来几分俊俏。

    不知道为什么，周潇脸红了，一把把糖人夺了回来：“这不是给你的！”

    颜婳：“……”

    颜婳道：“你什么意思啊”

    贺攸面无表情把自己手里的糖人递给颜婳：“这个是你的。”

    颜婳怔了怔，指着周潇：“他手里的是给谁的”

    周潇忍无可忍，把糖人一把塞在秦蕴手里，通红着脸吼道：“人家特意给你饯行，还不许我给她多买一个糖人吗”

    颜婳无语：“谁不让你给她买了你反应那么大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吧”

    周潇：“……”

    “噗嗤”一声笑，秦蕴舔了舔那个糖人，笑得像只圆圆的苹果：“你们可真好玩。”

    又悄悄和颜婳咬耳朵：“我等下想去如厕，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颜婳嘴角抽了抽，倒是没拒绝，很能理解这种小女孩上厕所都要一起走的心情。

    于是两人一起下楼，到了一个转角处，秦蕴和颜婳说：“我先去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颜婳应了，正好这里也有一个窗台，她靠着，繁华又迷离的灯景映入眼帘。

    半晌，颜婳突然觉得不对，秦蕴就算掉进去了，这个时候也该爬上来了。

    她心知有预料到秦蕴目的不单纯的可能，因此心里平添了一份警惕，此时左等右等不到，颜婳就要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她转身，恰好在深深的长廊里，迎面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眼瞳中。

    ……

    晏师清本来只想带着晏令曦出门，好巧不巧，老夫人今天兴致极高，不管自己上了岁数，就要出门看看灯看看人，晏师清无奈，找到关系抢先一步在碧微楼里订下房间，这次是跟着众人一起到了碧微楼。

    照常的酒后三巡，突然楼下来了一个小丫鬟，自称是秦家的，道是秦铮听说晏师清来了，邀他下去一叙。</p>

    晏师清刚开始并不想答应，奈何老夫人心里一直想着他和秦蕴的婚事，二话不说就让他跟着去。

    他本来没有放在心上，准备应付一下秦铮或者是秦蕴就算过去了，可那个带他下楼的小丫鬟，到了三楼，人却不见了。

    而他一转身，就看到了窗台前那抹熟悉的身影。

    ……

    上次两人是以吵架结束的。

    晏师清没有来道歉，颜婳更不可能低头。

    她本以为两个人就会这么一直僵持下去，直到她离开玉京，这份牵连就会慢慢变淡变弱，然后某个时候，她就会忘了自己曾在玉京，真心实意叫过一个人“哥哥”，哪怕他和她毫无血缘关系。

    此时此刻，她更是没有做好一下子面对晏师清的准备，她的背微微僵直。

    而晏师清望着她的目光平白让她觉得压力很大，那种深邃的夹杂着某种想要破壳而出的火苗，几欲可以吞噬人的眼神。

    她转过脸去，这是一种不想被取悦拒绝交流的示意。

    她心想晏师清最好识相一点，赶快滚远一点。

    要不然哪怕是上元佳节，她也有本事让他过得像是过清明。

    可晏师清始终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一直黏在颜婳身上。

    颜婳呼出一口气，绕过他准备下楼梯，被他一把搂住后腰抱住。

    颜婳咬牙切齿：“晏师清，你疯了”

    晏师清声音沙哑：“我就是疯了，从你说要离开时，我就疯了。”

    ……

    窗外，一抹抹灿烂的烟花炸开在丝绒般的天穹中，宛如洒了的星子。

    那星子照亮了颜婳的眼眸，可她眸子中是一片清冷的湖。

    微醺的气息传到颜婳周身，颜婳轻声道：“你喝多了。”

    晏师清闭目：“我本来以为见不到你。”

    颜婳道：“你让秦蕴来的”

    晏师清道：“我不知道她的目的。”

    又是一阵沉默，颜婳无奈道：“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不怕被人看到”

    这里虽然偏僻，但保不准会有人闯入。

    晏师清声音软软的：“我不想管了。”

    颜婳想要拉开他，晏师清疲惫道：“我好累。”

    颜婳顿住，问他：“你这样子算什么我算什么秦蕴算什么”

    晏师清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为妻，目前看来，她也是一样的想法。”

    颜婳道：“你骗人。”

    她知道晏师清，他不想做的，谁都左右不了他。

    晏师清叹道：“我真的没有骗你。”

    他抱紧颜婳，轻声道：“只是那是‘娘娘’的想法。”

    “‘娘娘’太后娘娘”

    “不是她。”晏师清顿了顿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以后再跟你说她，好吗”

    “你这么做，有没有想我们之间的关系”颜婳冷声道。

    “不要离开，”晏师清闭目，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不要离开好吗”

    他的声音近乎恳请。

    颜婳心跳的飞快，她直觉这是不应该的，她是要离开玉京的人，她和晏师清，怎么说，都是不可以的。

    然而她张张嘴，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身后的男人，以一种近乎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无处不在的在她生活中撒下天罗地网。

    她不知何时，变成那只搁浅的鱼，没有水分的滋润，无法呼吸。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抱在一起，颜婳没有挣脱，这种安静的时光飞逝的极快。

    忽然楼下传来阵阵惊呼声，隐隐约约夹杂着几句极为高亢的声音。

    “起火了，起火了！！”

    颜婳望向窗台，晏师清先一步把她护在身后。

    可颜婳已经看到了，在这个地方，可以俯瞰的视角所能望到的一切。

    国泰寺！

    颜婳瞳孔骤缩。

    晏师清沉声道：“你先回去，不要再随便出来了，国泰寺离这里远，不会波及到这里。”

    “那你”颜婳望着他。

    晏师清额头抵着她的，轻声道：“我回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