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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施主勿近

    第六十八章

    从御花园走回慈宁宫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刚迈进殿里的段婉妆就瞧见了周女官神秘兮兮的朝她招手,像是有什么小秘密要告诉她。

    段婉妆失笑,大约是跟华英匆忙离去的事情有关。

    周女官在宫内人缘很好,什么风吹草动只要她稍微一打听,便能知晓其中七八成的事情经过,是段婉妆身边最得力的包打听。

    将赖在自己身上不走的小黑交给如曼,段婉妆被周女官牵着手拉到了小角落,她四周环顾几圈,贴在段婉妆的耳边道:“娘娘,西北出事了!”

    段婉妆抬抬眉:“怎么了?”

    “西北边界的藩属国婆罗上个月被灭国了,改号丘黎了。”周女官道。

    段婉妆默默点头,婆罗本就是一个附属在大原边界的弹丸小国,国土面积还不如大原两成多,经常受到周边国家的骚扰,五十年前才依附在大原之下,靠进宫矿石和糙米来换取保护。

    这次正好碰上骠骑大将军返京,西北边界没了战神庇护,那些个国家自然蠢蠢欲动,大原的京城乱作一团,自己的国土都在受到威胁,就算婆罗发来求助贴华英也顾不上了。

    婆罗这一次灭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然而这些都不是周女管要说的重点,她着急的扯了扯段婉妆的袖子,差点要跳脚:“咱们大原西北的邑烟州、盖昌镇、堰宁镇和霍城都被这丘黎攻陷了!”

    这会段婉妆不淡定了,这四个城镇虽然地处西北,但都是不容小觑的经济之城。

    从西北玉门关便是盖昌镇,是连接大原内部和西北的关键城镇,从此处往里便是玉石之都邑烟州和两座盛产丝绸的城镇。

    如今周女管居然告诉她,这些城池被攻占了,还是被一个新成立的国家抢走了。

    段婉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算毛尚知不在西北,那么多个副将严守待命,倒也不至于输在兵力远远低于他们的丘黎手下。

    周女官好似看出了她的不解,又道:“听说丘黎的新国君十分残暴,手段凶残狠戾,又极其有谋略,精通奇门遁甲,带领着五千兵力就敢上阵,每次都是以少胜多的获胜,刘副将还被他生生气得吐血了。”

    周女官是没有亲眼见过的,但知情的内官绘声绘色的和她描述的时候,那天马行空的景象也把她吓了一跳,连连称奇。

    难怪今早华英这么匆忙,原来是西北出事了。

    周女官还在叨叨念着,段婉妆早已撇下她自己一个人走到了寝屋内,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把事情梳理。

    长发铺在背上,她的脑海中是一个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的挺拔身影。

    他策着枣红鬃毛的战马在沙地上奔驰,扬起一阵狂沙,身上披黢黑的坚硬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指节分明的右手握一支锐利锋芒的红缨长/枪在战场上驰骋,朝敌军进发,热血飞溅在脸上,平添他的坚毅英气。

    清明透彻的双眸似面明镜,把敌人的行动看的一清二楚,矫健的身形在人群中穿梭,潇洒起剑。

    哀歌四起,唯有他颀长的身形染上金色的光泽,在横尸遍野的沙场上伫立。

    想起从西北方向而来的信件,段婉妆觉得婆罗灭国的始作俑者大概是嵇玄了,也就只有他有这般能耐,能够兵不血刃的夺下大原的城池。

    嵇玄遵守了与她之间的约定,没有对大原下手,带着自己的人手向西而去。婆罗曾在大商陷入困境的时候落井下石,使大商的灭亡加速,他的计划内本也有攻占婆罗这一项,因为段婉妆的缘故而提前执行了。

    只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尽管嵇玄转移了目标,大原依旧逃不过战争这一劫。

    华昀和裴储的联手让大原损失极大,更因为毛尚知的回京救驾而耽误了西北的战事,眼睁睁的看着四座城池被夺去。

    段婉妆对大原算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的事情全靠华英的造化。

    唯独与她相干的,只有耽误了开口辞行的这一事。

    华英每日与大臣们关在金銮殿内商讨西北的事宜,段婉妆连他的人都见不到一面,估计华英也暂时不愿管她的事情,只得放一放。

    段婉妆的小日子照样过,后宫不干政是历来的传统,其他的事情又全都甩给了张德妃,她吃吃喝喝的日子倒也过得很快,只等一个时机,她便能离开。

    不过这个想法在半个月后,就蓦然转变了。

    前方传来战报,骠骑大将军左胸口中箭,命悬一线。

    此事引得全朝震惊,守护西北三十年安危的战神竟然被丘黎国君重伤,据战报描述,丘黎国君从八百里开外一箭刺穿了毛尚知的盾牌,直击他的胸腔,将他从马上射了下去。

    听闻此事的毛琬琰差点哭晕过去,不过段婉妆现在没空管她,急急忙忙的让周女官翻出先前收拾好的包袱,一路朝飞霜殿小跑。

    今早的早朝定下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华英决定亲自出征西北。

    比起平日的早朝,今日的时间持续的更久,直到午后才下朝,经过数个时辰的商讨,华英据理力争,态度坚决的决定了亲自去西北征战。

    反对的人自然很多,而支持的人也不在少数。

    骠骑大将军重伤,西北此时是一块大空缺,没了主心骨的军队乱作一团,战力大大下降。

    他们考虑过把南疆的镇国将军调去西北,但镇国将军年岁已高,又不了解西北局势和战况,风险还是很大,唯有还是皇子时出征过西北的华英了解那里,熟知那里的地势。

    丘黎的新国君手腕强硬,雷厉风行,华英认为再派其他不熟悉西北的将军也是白白送死,不如他自己去,既能更好的运筹帷幄,又能涨涨军队的士气。

    早朝的争论不休,最终再华英的坚持下拍了板,他将在三日后率领一万士兵朝西北而去。

    段婉妆知道嵇玄便是丘黎的新国君,既然华英此行的目的是西北,那她倒不如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和华英一起同行,再在路途上提出辞行的要求,就此留在丘黎。

    一路的小跑,她微微喘着气到了飞霜殿前。

    经过内官的通报后,段婉妆迈进正殿大门,便见华英在写折子,出行要用的东西已经被打包妥当,放在了一旁的塌子上。

    他亲自西征,皇宫不能没有人打理,他没什么可以信任的人,段婉妆勉强算是一个。

    华英头也不抬,一边写着折子一边道:“你也听说了吧,朕要西行,宫里不能没有人管,前朝的事情就由你来主理,让张学士和你父亲来辅佐你。”

    照理来说前朝的事情是轮不到段婉妆来管的,不过自从上一次宫变,华英发觉了她的机警和聪慧,觉得她能够胜任。

    段婉妆深吸一口气,态度果决:“陛下,我想和你一起去西北。”

    华英停下笔,抬头讶异的看着她,却毫不留情的拒绝:“你去作甚,留在京城里。”

    段婉妆没有其他好的理由,她在来时就决定,若是华英不同意她一起同行,那便提出要辞行的事情,她自己一个人去丘黎也是可以的。

    “那么陛下,我希望你废后。”她道。

    这番话把华英惊到了,他猛地站起。

    虽然他们夫妻名不副实,但这几年段婉妆都是兢兢业业的打理东宫事宜,也没见她提出什么委屈的言语,怎么会突然让自己废后。

    华英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梗塞,微微蹙眉道:“这是为何?”

    段婉妆娓娓道来,说的无非是自己无子嗣、夫妻感情不和、自己的个性不适合做国母之类的话,每一个理由分析起来都有道理,让华英无法反驳。

    她的态度很坚定,眼神里带着点胁迫看向华英。

    华英怔了怔,整个人愣在原地,他在这一瞬间觉得十分的抗拒,抗拒段婉妆说出要离开的话。

    不知怎么的,他竟然不想废掉她。

    他确实对段婉妆没有感情,曾经费劲心思的疏离她,对她态度极其冷淡,甚至任由尤惠妃骑在她的头上胡作非为,巴不得早点把她丢进冷宫去。

    怎么当她亲自提出要离开的时候,自己的心却拧住了一般,传来阵阵绞痛。

    段婉妆就一动不动的站着,等待华英一个回复。

    华英阖上眼,良久后才睁开,缓缓开口:“你不是想去西北吗,朕同意了,收拾好东西后三日后出发。”

    段婉妆眨眨眼,不是在说废后的事情吗,怎么变成了去西北?

    华英讨厌她,她一直都有自知之明,废后这事对他来说是有利而无害,他应该是很爽快的同意才对,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华英好像不想给她说话的机会,独自一人迈着大步就出了正殿,留下她自己一个人在殿里干巴巴的站着。

    好吧,反正她原先就要去西北的,路上再提辞行也是一样的。

    段婉妆欢欢喜喜的又回了慈宁宫,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如曼和周女官。

    直到这会周女官才反应过来,原来丘黎的新国君就是嵇玄,难怪段婉妆一点也不好奇他的身份。

    如曼高兴极了,她老早就想把段婉妆绑走了,又怕嵇玄责怪她,如今段婉妆自己下定决心要离开,她巴不得今晚就出发。

    用完了晚膳后,段婉妆在宫里散步。

    初冬来临,她特意披了一件水红色的麝鼠皮绣腊梅风氅,在夜里格外显眼。她马上将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不由得有些感慨。

    前方的飞霜殿灯火通明,段婉妆微微含笑,转颐不再看向那里,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属于她的春天,马上就要降临了。

    逛了大半个时辰,段婉妆总算是走累了,她一边打哈欠,一边在周女官和如曼的搀扶下回到了慈宁宫,随意梳洗了一番后便沉沉地睡去。

    随着内殿灯火的熄灭,不远处久久注视着这里的眸子,也收回了目光。

    华英失魂落魄的站在慈宁宫前,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守了段婉妆一整晚。

    自从午后段婉妆到飞霜殿来说了那一番话后,他满脑子里都是段婉妆坚决的表情和毫无商量余地的口吻,每回想一次,胸口就隐隐作痛。

    一顿晚膳如同嚼蜡,他用完膳,竟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慈宁宫前。

    看到段婉妆与宫女笑语嫣嫣的从内殿出来,他又匆忙躲到树后,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眼里潋滟的华彩。

    回想起他在晚膳的时候,收到了看守天牢的禁军传来的折子,里面记载的是裴储的言语,其中有不少都提到了段婉妆的名字。

    裴储说的东西足以置段婉妆与死地,禁军绷紧了精神一字字的记录。

    最近孝庄皇后的势头很大,他不敢胡言乱语,全都一字不露的记了下来上报给华英,如何定夺全靠华英自己处理。

    华英看了折子,想也不想的就丢进火盆里烧了。

    他不想段婉妆死,立即严厉的命令禁军将裴储说的东西全都忘了,又让人割了裴储的舌头。

    做完这些事情,华英觉得自己都快不是自己了,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全是段婉妆的一颦一笑。

    他离段婉妆这么近,却不敢靠近她。

    月下那柔和而明媚的容颜,笑中含情。她从来没对自己展露过这般动人心魄的笑颜,如今她这么欢喜的笑着,是因为那个人吗。

    华英不愿意想,更不愿意承认,只是久久的望着她、跟着她,直到她熄灭了慈宁宫的灯火,进入梦乡之中,才失神离去-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万名军马伫立在皇城之下,气势磅礴浩荡。文武百官虔诚的跪在阵列前,恭送他的出行。

    华英身着铠甲,严肃威严,御下的战马鼻子里吐着热气,变成白雾化在空气中。身后的一匹棕红马匹上坐着两个娇小的身影,和威风凛凛的军队显得格格不入。

    段婉妆穿着绛红色暗纹上袄和一身绣花宝蓝马面裙,缩在如曼的怀里,长巾将她的面颊包裹,露出一双精明的桃花眼四下张望。

    她不擅长骑马,便由如曼代劳。华英本提出要让她坐马车,但她嫌马车在路途上太浪费时间了,便回绝了华英的好意,让御马熟练的如曼与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