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作品:《施主勿近

    她的发簪早在搬东西时就不见了,一袭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长至柳腰,光滑如绸似一条瀑布倾泻而下,发鬓的丝发已是被汗水浸湿,湿漉漉的贴在她两边脸颊上。

    段婉妆一边躲避着裴储与如曼过招时偶尔朝她甩来的暗器,一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朝耳室小跑去,准备带出昏迷中的嵇玄。

    嵇玄的身子热得滚烫,面色潮红不减,高烧显然还没有褪去。

    他双目紧闭,剑眉轻蹙,对外头的吵闹像是丝毫不觉,没有任何反应,无力的躺在贵妃榻上,宽额上布满了薄汗。

    段婉妆快速夺过一旁架子上挂着的石青色长袍,披在他的身上,咬咬牙将高大的他背在自己的身后。

    她将嵇玄的臂膀放在自己的身前,双手扯着他缓慢的朝外挪动走去。

    嵇玄身形颀长,结实精壮的身子有些重,因温病的缘故更像是一块烧热了的铁,沉沉的压在段婉妆的身上,压弯了她的背,她那娇小的身子根本没办法将他完全背起。

    嵇玄的双脚拖在地上,脑袋乏力的靠在段婉妆的颈窝里,他灼热的呼吸时不时打在她的颈上,令她瘙痒难耐。

    段婉妆半背半拖着嵇玄出了耳室,离交战中的裴储与如曼远远的,沿着墙边要往窗户那走去。

    裴储见到嵇玄现身,眼睛瞬间就被血色溢满,怒意就要冲破他的胸膛,表情狞恶。

    他手中的速度更加快,用劲更加猛,每一次出手都想将如曼置于死地,不留余地,朝着段婉妆方向的进攻也越来越多。

    段婉妆怕他伤了嵇玄,便自己挡在嵇玄的身前,面朝着裴储的方向,小心谨慎的躲避他的攻击。

    窗外传来守知子不是很大声的呼喊,段婉妆心里立即有了数,明白他在下头接应,拉了拉嵇玄快要滑落下去的身子,紧咬着牙加快了步伐朝窗边走去。

    就在她快走到窗边时,她的大腿倏然一阵刺痛,仿佛一盏被扎破了的孔明灯从天空中掉落,她顿时失了力气,扑通一声,膝盖狠狠的磕在了金砖地上,血迹从大腿上渗出。

    段婉妆眼里含泪,朦胧的模糊了视线,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才把那一股因疼痛而导致的泪水憋了回去。

    转颐看向自己的大腿,一只漆黑锋利的小飞刀正插在她的腿上,泛着锋利的寒光。

    她强忍着痛意伸手把暗器拔出,血液顷刻间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她月牙白的暗纹衣裙,好似深冬里盛开的雪梅。

    段婉妆随手将小飞刀丢到一旁,已是全然顾不上大腿钻心的疼痛和麻木的感觉,借助着一旁的柱子,吃力的爬起身来。

    她单手抓紧了嵇玄的双臂,死咬着嘴唇忍住疼痛,扶着墙壁向破窗缓慢挪动,每一步都沉重而艰苦,腿上的血流的更欢。

    洁白贝齿深深嵌进了段婉妆本是朱丹般的唇,将那晶莹柔唇咬得无了血色,汗水从脸旁直流而下,流过她的眼睛,又酸又痛。

    脑袋是眩晕的、混乱的,耳边仿佛有无数的人在窃窃私语,嘈杂不堪,段婉妆只觉得身边的周围都在天旋地转,她的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不清晰,太阳穴突突的痛,腿上也慢慢失了劲。

    她歪下头把汗胡乱的甩了甩,紧拉嵇玄的手就用尽了她当下全身的力气,再无心分心其他。

    在数十回合的过招之下,如曼已经渐渐处于弱势,她抓着细短双剑的手费劲的化解着裴储的狠招,身上有了不少的挂彩,染红她的衣裳。

    裴储虽然有些力不从心,也被划了不少伤口,但比身为女子又年纪尚轻的如曼来说,他的状态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当他看到自己的暗器伤到段婉妆,心中暗喜,对付如曼的招数也就更加的快而凶猛,想要快点结束这边的战斗,好上前趁早解决了段婉妆和嵇玄。

    透过他阴戾的双眼,如曼早已看穿他的目的,强撑着硬是又接了他二十招,顿时难分伯仲。

    眼看段婉妆就到了破窗前,准备要将嵇玄朝殿外推出去,裴储心里着急,原是该丢向段婉妆方向的手里剑也全部转了方向,朝如曼袭去。

    身心俱疲的如曼一时不察,片刻之间就吃了裴储锋利一剑,长剑狠狠的划破了她的衣裳、从她的肩膀贯穿而出。

    如曼睁大了眼,顿时一口鲜血喷出,喷溅在那柄斩金截玉的长剑上,点点落红刺目。

    裴储猛地将剑一抽,她便立即跪倒在地,再没了能力和力气与裴储交锋。

    裴储没心思去管倒地的如曼,急着快步如飞提着剑往段婉妆的方向刺去。

    段婉妆看如曼倒了,心在霎那间就寒透了,本能的反身将嵇玄护在自己的怀中,视死如归的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听着那锋利的刀剑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朝她直直刺来。

    在一片黑暗中,她的脑中闪过与嵇玄初相识的场合。

    那时候的他们,还是身在两个世界的人,处在两个不同的阶层,有着不同的目的,相对的个性,毫无交集。

    本不该走在一起的他们,阴差阳错的相遇。

    他的双眸就是一面清澈的明镜,既将自己完美的包裹,又能照出他人的摸样——照出段婉妆遇到他时心跳加速的摸样。

    月下的身影,寡淡的双眸,和曾经自己依靠过的、那宽厚炙热的后背,一幕幕往事似潮汐席卷而来,涌入段婉妆的脑中。

    清泪从她紧闭的双眸中流出,滑落她的脸颊,滴在怀中嵇玄滚烫的额上。

    她紧紧搂住了怀中的人,柔唇轻启。

    如果有来世,再与你相遇吧。

    空气无声,万籁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预想中的疼痛和绝望,迟迟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段婉妆缓缓睁开双眼,泪花迷住了她的眼,她微微眨了眨,入眼看到的依旧是一地的木屑狼藉,和月明星稀的夜空。

    她稍有颤抖的身子还未能完全平复,迟钝的转头看向身后。

    方才还是意气风发的裴储,表情上有着痛苦,削铁如泥的剑也掉落在地上,而他提剑的那只手腕上,被一根尖锐的破木头贯通而出。

    木棍牢牢的钉在他的手腕里,半截穿出他的手腕,尖头那端还在向下滴着血迹,段婉妆认得,那是朱红窗子的残骸。

    何等的力道,能将木棍从手中穿刺而出?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就在她的脸旁,有些苍白,青筋浮现,还保持着投掷木棍时的姿势,它便是伤了裴储的罪魁祸首。

    段婉妆觉得自己此刻看上去肯定很呆,她披散着的头发有些凌乱,碎发带着汗黏在额上,衣裳也早就皱巴巴的黏在一起,裙上还染满了她的血迹,已经成了暗红的颜色。

    受了惊吓的她眼里全是氤氲的水汽,柔唇微张、有些颤抖,露出了两颗白净的门牙。

    柔嫩的嘴唇不知在何时被她给咬破,苍白的唇上有红色的血纹,看上去有些妖气和鬼魅。

    她本就生的肤白似雪,又受了伤,此时看上去就像被抽干了身体里的血一般,苍白的有些吓人。

    裴储一把将木棍从手腕中抽出,鲜艳温热的血噗嗤一声喷洒出来,溅在墙上,他双目通红,面目狰狞的准备用左手捡起地上的长剑。

    段婉妆怀中的人挣开她无力的怀抱,脱下自己身上的石青长袍披在她的身上,遮挡住她的狼狈。

    他潮红的面色还没有褪去,稍稍靠近便能感到炙热的气息,站起来的身子也有些摇摇晃晃的。

    他的眼里还有些朦胧不清的模糊感,却意外的坚毅,将段婉妆护在身后,就像先前她护着他一般,保护着她。

    如曼见状大喜,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短双剑朝他抛来。

    双刃在空中旋转飞舞,稳稳当当的被他抓在手中,嵇玄嘴角一弯,飞扬的剑眉英气俊朗,声音沉而醇厚:“你可真是不怕死,她你也敢碰?”

    段婉妆就这么愣愣的看着他,甚至忘了惊呼,如缎般的长发铺在地上,她看上去千娇百媚,却沉默无声,与兴奋的如曼全然相反,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白兔,尚未从惊慌中回过神来。

    裴储啧嘴一声,不再像是面对如曼时的自得,眼里的狠戾相较之下更甚,还有些隐隐的兴奋和嗜血的凶横,左手提着剑,刀锋一转就朝他们冲来。

    嵇玄向前走了几步,拉开与段婉妆之间的距离,以免在混战之中误伤了她,修长的双手握紧了那对白银双刃,摆出迎战的姿态。

    银光长剑朝嵇玄直直刺来,他左手反握着双剑挡下这一击,锋利的刀锋相互摩擦着,似有火花迸出。

    而他握着另一只剑的右手也没闲着,快速的朝裴储的腹部刺去,速度如同狂风疾驰,快而迅猛,叫人措手不及。

    裴储身子一转堪堪躲过他的利剑,长剑收回又作半圆月状朝嵇玄挥去,丝毫没有犹豫和迟缓。

    嵇玄向后弯腰躲过,迅速矫健,稍稍弯下膝盖,长腿朝他下身扫荡袭去,再猛然向前,手中的双剑瞬间就抵到了裴储的胸前,发出噔的一声脆响。

    裴储赶忙收了剑向后一一跳,受伤的右手把怀中的东西掏出,气急败坏的掷在地上。

    段婉妆看清了,那是一面破碎了的护心镜。

    嵇玄可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找准时机飞身上前,尖锐的利剑朝裴储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