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Chapter 32

作品:《脸盲也要谈恋爱

    “怎么?等着我帮你洗?”邢觉非问。

    “好啊。”

    俞襄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两个人皆是一愣。

    卧槽,暴露了!

    “我、我开玩笑的。”

    俞襄一点都不想让邢觉非看清自己的色女本质。她嗖地蹦下床小跑进浴室,都没顾上遮腿上的疤。

    等她出来,祁陆阳遣人送来的药油已经在那谁手上捏着了。

    “过来。”邢觉非朝着俞襄招手。

    看女孩站在浴室门口不动,他走上前不由分说地再次把俞襄打横抱了起来,往床上一扔。然后单膝压在床尾,伸手拽住了她细瘦的脚腕子。

    “你要干嘛?!”

    俞襄喊得魂飞魄散,但脚上却没使出什么力来——起码,比不上她在徐凯那边挣扎的十分之一。

    自然,很容易就被邢觉非给控制住了。

    男人淡定地拿出药油倒在手心上,掀开俞襄的浴袍下摆,将手附上在了她膝盖的淤青上慢慢推揉。

    肌肤相亲,热度蔓延。

    而在几公分不到的地方,一块狰狞虬结的疤痕触手可及。

    此时,俞襄甚至连用手遮住它的勇气都没有。

    “力度怎么样?”邢觉非抬眼,捕捉到了她的仓皇与羞赧,以及一点点自卑。

    这个傻子。

    轻叹口气,他也不多话,只耐心地在几个伤处上揉搓。男人掌心滚烫,神情认真,就连眉弓到鼻梁的线条都完美得诱人沉沦。

    俞襄渐渐放松下来。

    她把眼前人,和普吉岛上那个莫名其妙亲了口疤痕的男人,已经重合到了一起。

    简直荒谬。

    等膝盖旁边的几处淤青处理完,俞襄身上的伤,就只剩大腿内侧那里的了。

    这是一处很敏感,也很微妙的地方。

    邢觉非微微直起身,情绪堆叠。几息之后,他轻抬眼帘,手探过来覆上去,似笑非笑地问:“可以吗?”

    俞襄想岔了。

    然后没骨气地答了好。

    邢觉非倾身靠近,随着他的气息越来越浓,俞襄的脊背也愈发僵硬起来。她甚至无意识地稍稍侧过了头。

    直到有人捏住了她的下巴,一股冰凉的感觉瞬间自左脸传了过来。

    “先处理脸上的吧。”邢觉非不知何时拿了冰袋,正在她的颊侧轻轻按压。

    靠!耍人呢?!

    俞襄差点破功。

    她脸上倒还好,只是有点发红,但嘴唇肿了。

    鬼使神差地,邢觉非用拇指蹭了蹭女孩的唇,然后来回抚摸了几下,不轻不重,挤压搓揉。

    俞襄唇形饱满,触感丰盈,像云朵,又想某种带着水果甜香的软糖,让人忍不住想下口尝一尝。

    喉头滚动,气息渐热。

    邢觉非差点就这么做了。

    豁出去的俞襄也想这么做。

    可惜,就在她准备主动亲上去的前一秒,床头上防水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俞襄她将除了孟游以外的家人——比如舒秀琴,比如舒亮,比如爷爷奶奶,都设置了统一的铃声。

    这会儿铃声传来,她立马就回了神。

    慌乱撇开脸,俞襄用手抵在邢觉非的胸口上:“我——”

    “接吧。”

    邢觉非有些烦躁地站起来,去了洗手间。

    电话是舒亮打来的。

    “怎么敲门没人应啊你家……我刚下飞机,带队比赛来了,顺道看看你……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么,什么态度!不高兴见我?”

    俞襄服了他。

    舒亮做事从来都不计划也不提前安排,随心所欲、说走就走,几十年如一日。

    但这么长时间,漂在异乡的她也只有这个表哥偶尔来看望下。

    “老板,我老家来人了,得赶紧回去。”利落地换好衣服,俞襄趴在二楼扶手上问邢觉非,“今天……谢谢您了。”

    邢觉非的眼皮轻轻掀起,神色不算好:“就这样?”

    俞襄:“改天请您吃饭。”

    邢觉非不悦:“我缺你这顿饭么?”

    俞襄把头缩回去,小声吐槽:“不吃就不吃,凶巴巴。”

    知道自己失态了,邢觉非缓了缓,说:“你等我一下。”

    “啊?”

    “这里没车回南江,我送你。”

    “老板真好!”俞襄乐颠颠地下了楼来,笑着讨好。可这笑容里除了讨好,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就比如……小小雀跃,小小欢喜。

    在她面前气不过三秒的邢觉非,很无奈:“心里有数就好。”

    回程的车是司机开的,后座上的两人一路都很安静。

    等车开到中江云庭附近,俞襄突然看到路边某个熟悉的人影。摁下窗户,她大喊:“表哥!”

    邢觉非让司机停车。

    跟他简单告别,俞襄动作利落地蹦下去,也顾不得脚上的伤了,三步两步就跑到了舒亮面前。

    舒亮是省游泳队里出来的。因着要带训学生,肤色晒得黝黑,个头又是人高马大的,手臂比俞襄大腿还粗,浑身上下荷尔蒙爆炸。

    他乐呵呵地揉了揉妹妹的头发,抬眼,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辆停着没走的库里南上,有个男人正神色复杂地打量自己。

    “那个是……”舒亮问。

    揣着股类似于献宝的心情,俞襄拉着他走到车前,邢觉非已经下来了。她喜滋滋地冲着舒亮介绍:“这是我们老板!他专程送我回来的。”

    长是不是很帅?人是不是很Nice?

    俞襄说完又不好意思地冲邢觉非笑了笑:“老板,这是我表哥。”

    舒亮先把手伸了过去。

    两个男人短暂地握了握,同时松开。

    简单说了几句话,邢觉非朝他们微微颔首,又变回了不苟言笑的金尊玉佛一座:“那就不耽误你们叙旧了。再见。”

    直到车子开远了,舒亮才嘶的一声喊出来,拼命甩手:“我靠!你们老板跟我有仇吗?把我这手当握力器了?疼死了卧槽。”

    最最关键的是,这个小白脸,力气怎么比他还大?!

    俞襄从头到尾都搞不懂邢觉非在生气什么,她只得拉着舒亮下馆子,以示安抚。

    脑子里装了事,吃饭时她全程心不在焉,连心大如斗的舒亮都觉出些不对来。

    “襄襄?襄襄?”拿着筷子在女孩面前绕了几下,舒亮故意逗她,“想什么呢这么认真?男人?”

    “嗯。”俞襄点头,完全没有隐瞒的意思。

    舒亮喷了一口王老吉出来。

    “谁?!”

    “就……刚才那人。表哥,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不好!”

    舒亮的手到现在都还疼着,但话说完,他回忆了下,又加了句:“不过模样还行,不比亚飞哥差。”

    空气一滞。

    舒亮啪地给了自己嘴巴一下:“好端端的我提他做什么?来来来,咱们继续聊聊你那个大力老板。”

    “没事。”俞襄神色上一丝纰漏都没有,“小飞哥他……最近怎么样?”

    “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就那样呗。他那么不受管束的一个人,一关就是好几年,想想也知道不好受。”

    俞襄咬了咬下唇,没防到就触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直皱眉。

    也不知道邢觉非的手疼不疼。

    上药的时候,她明明看到这人的手背上也裂了几个口子。估计是打徐凯的时候没收住力,伤到了。

    怎么那么疯……

    越想,俞襄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你要真担心,就找个时间回去看看他吧。”舒亮误会了她的神情,“这么多年了,多大的恩怨也都该过去了不是?”

    “哥,这不是恩怨。”俞襄表情很认真,“这是人命。”

    可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不过你说的没错,我该去看看他了。”

    乔亚飞之于俞襄,总归跟旁人不同。

    在她成长过程中那些不算温馨的时刻,乔亚飞的身影很少缺席。大出俞襄十岁的他,以一个外人的身份介入,竭尽全力地照拂着这个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的女孩。

    那是很长的一段日子。

    长到俞襄由天真孩童变成了花游少女,长到乔亚飞从清冷少年蜕变成了年轻机长。

    至此,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俞襄以为,乔亚飞会是她永远的小飞哥,他会像曾经约定好的那样,代替俞爸爸,在婚礼上把俞襄的手郑重地交给另一个男人。

    可她那时候不懂,感情会淡化、会消失,也会变质。

    直到五年前,那件事发生。

    事发后,俞襄背着乔亚飞带来的无妄之灾,被动接受着纷至沓来的传言与指责。

    她想过解释,但唯一有资格听取解释的人已经听不见了;她也不介意外人的评说,可还有别人在乎。

    所以俞襄可耻地逃了。

    但是最近……她想要开始新的生活,想要谈一段完整的恋爱,她想要试着和以前的人事和解。

    心念几个来回,俞襄眉目之间一片清明。

    舒亮看向表妹,问:“襄襄,为什么你就只黏亚飞哥一个人?他们家明明是后面才搬来的。院子里那么多男孩,都没入你的眼?”

    “我也说不清楚。”

    舒亮忽然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因为他长得好看!你丁点大的时候就知道专挑漂亮的人相处!资深花痴啊。”

    “……”俞襄无语,“真要说,就是因为我爸走的那段时间,一直是小飞哥陪着我。所以他不一样。”

    听到这里,舒亮在心里算了算,疑惑:“不对吧?小姑父走的那年,他还没跟着家里人从北方搬过来呢。”

    “那是你记错了。”

    俞襄很肯定:“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也问过小飞哥,他没说有什么不对。”

    舒亮还是摇头:“别的我会记错。这个绝对不会,我跟你算算啊——”

    “我记错了行吧?不说这个了。”

    这话就这么揭过。

    饭吃得晚又吃得久,和舒亮分开已经是夜里十来点的事了。俞襄拎着这人带来的两大包鸭脖子回到家,简单洗漱后就躺在了沙发床上。

    也许是被人提及了,她忽地就开始回想父亲去世前半个月发生的事。

    俞爸爸查出肝癌的时候,俞襄不过五岁,那时候她的名字也没改,还叫俞婧。

    小名婧婧。

    俞爸爸的病程发展很急,从住院到弥留,中间只用了两个月。

    越到后期,俞爸爸的疼痛就更加剧烈,不管是镇痛泵还是镇痛药,都不起作用了。小俞襄性子倔,非要跟着大人来医院,然后在病房门口偷听打量,为着父亲的惨状而哭个不停。

    谁都知道,让一个小孩儿目睹这种事情并不好。

    但没人分得出心神来考虑。

    不知是哪天开始,俞襄家里突然多了个长得极好看的少年。

    少年的父母都很和善,笑着逗她哄她。可少年自己却不爱笑,也不怎么讲话。

    他的白衬衫总是熨得板正笔挺,领口袖口干净平整。就连极易沾灰的白球鞋上,都是纤尘不染。

    俞襄喜欢这样的大哥哥。

    他和舒亮那种泥巴里滚大的男孩儿完全不一样,他漂亮,斯文,说话字正腔圆,身上还香香的。

    她开始主动黏着人家,走哪儿都跟在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起先,少年轻拧着眉:“你打扰我看书了。”

    到后来,他语气放柔:“哎,别太吵就行。”

    最后的最后,少年放下书,漂亮的唇角弯了弯:“我只陪你玩半个小时,不能再多了。”

    那天,少年带着俞襄玩了一整个下午。

    往后的日子,每当俞襄闹着要去医院看爸爸时,少年都会及时出现。

    有时候牵着、有时候背着,他带着俞襄去游乐园,去逛商场,去一切热闹喧嚣,能让小女孩暂时忘记忧愁的地方。

    天气不好的时候,少年就陪着她在家里看电视。

    俞襄乱按遥控,随手停下的屏幕上,播着常看常新的《英雄本色》,国民男神周润发饰演的小马哥风靡一时。

    她手舞足蹈地跟着血肉横飞的画面大喊大叫,少年却冷着脸拿走遥控,强行换回了动画片。

    “小飞哥,你还给我!我就要看小马哥!”俞襄叉着腰生气。

    少年叹息:“婧婧,我不叫小飞哥,我叫——”

    俞襄跑远了。

    隔了几天,少年带着俞襄去江边看横渡,他背着她一步步走过长江大桥,明明累得满身是汗,却也不曾抱怨半句。

    玩累了的俞襄伏在少年肩上,忽然委屈巴巴地问:“小飞哥,我爸爸是不是要死了?”

    感受到肩上的湿意,他顿住脚步,语气中有种令人笃信的魔力:

    “不会的。”

    俞襄信了。

    “还有,我真的不叫小飞……”话说一半,少年无奈,“随你吧。”

    就在第二天夜里,俞襄半梦半醒间被妈妈抱到了一个很冷的地方。俞爸爸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八月末的凌晨,夜露微凉,舒秀琴神思恍惚下只给她穿了条黑色连衣裙,大人们忙着吵架、忙着争论、忙着哭泣,连小女孩冻得嘴唇发紫都没察觉。

    少年脱下外套,给俞襄穿上。

    “婧婧,你想不想看长江上的日出?想的话,哥哥带你去。”他悄声问。

    俞襄不喜欢现在这个地方,她说好。

    偷偷将俞襄抱出门,一个半大孩子领着一个更小的孩子,坐上清晨第一班公交车,来到了江边。

    熹微天光像被镀了金,美得夺目,渐渐变得刺眼。

    俞襄的眼睛生疼,泪珠直掉:“小飞哥,你说过我爸爸不会死的。你骗人。”

    “对不起。”

    再没有多余的话,少年只是安静地听她哭。

    没多久,焦急的大人们寻了过来。俞襄被舒秀琴一把搂在怀里,她跃过母亲肩头,看到那个漂亮的大哥哥……被人打了一巴掌。

    很响。

    可等少年回头触到俞襄的眼神时,却意外地扯出了一个罩着金色微光的笑。

    俞襄记不得他的脸,却一直记得这个笑,也记得少年临行前的那句轻声喟叹:“小姑娘,我真的不叫小飞哥。”

    谁知,一年过去,小飞哥居然回来了。

    而俞襄也因为和继姐撞了名,由婧婧变成了襄襄。

    乔亚飞身上还是俞襄记忆中那件干净的白衬衫,脸盘精致,眉眼冷淡,话少,依旧不爱笑。

    只是长高很多。

    俞襄冲过去,抱着人家的腿一个劲儿地喊:“小飞哥!小飞哥!”

    小飞哥?

    望着这个第一次见面就热情十足的小姑娘,乔亚飞有些意外。他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弯腰揉着她的发: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俞襄有些羞赧:“我改名字啦,我、我现在叫俞襄。”

    “哪个yu?哪个xiang?”

    “我还不会写……”

    乔亚飞笑了。

    “没关系。以后,我就叫你小鱼儿吧。”

    

    时间回到这天傍晚。

    将俞襄送到她表哥手上,日常气闷的邢觉非接到了母亲的指示:“赶紧回来!”

    是兴师问罪,也是提前通风。

    毕竟在家大发雷霆的是邢江来,不是她。

    邢家书房里,盛怒的邢江来背着手踱来踱去,阿杜蹲在紫檀木桌子上眯眼打瞌睡,pocky则老老实实地坐于墙角,张嘴流哈喇子。

    一人一猫一傻狗,三堂会审。

    “至于下那么重的手?!鼻梁都差点给人折了,破了相谁负责?还好没伤到要害,不然我看你怎么收场!”

    面对父亲的质问,邢觉非静静站在那里,不辩解,不道歉,亦不反驳。

    秦月白敲门进来:“差不多行了,觉非向来不是个没分寸的。徐家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腌臜事情都沾,也不晓得是做了什么造孽的事。哎!”

    “他确实造了孽。”邢觉非平静地陈述,“我也确实没控制好分寸。”

    “很后悔。”

    难得见他服软,邢江来气顺几许,谁知某人继续说道:

    “……下手还是太轻。”

    一室沉默。

    直到邢江来笑了几声,走过来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吃饭吧。”

    他是军人出身,年轻时莽撞过、冲动过,自觉真男儿就得有几分血性与野气。

    所以,邢江来也曾暗自发愁,独子太过内敛持重,冷情冷性又善于明哲保身,年少血气方刚时都如是,更别提成人之后了。

    总归是少了点豪情。

    没想到年过三十竟然莽了一回……果然是自己亲生的。

    至于徐家那个混小子,确实该打。

    心情不错的邢江来又把酒拿了出来。

    小酌几口,他忽然问儿子:“那块沛纳海还没找到?”

    “……嗯。”

    “也不知道建桥那块还在不在。一晃快20年过去,建桥走了,婧婧和她妈妈又失了联系。这娘俩过得怎么样我都不知道。”

    秦月白接话:“我们两家是缘分浅,没办法。而且秀琴也改嫁了,只怕不想我们再提旧事。”

    婧婧……

    邢觉非想起那个胖乎乎的粘人小姑娘,心里一动。

    当年得知老战友病危,邢江来当即带着一家三口奔赴江城。

    俞建桥是个倔脾气,邢江来私底下给了舒秀琴一笔钱填补医药费,明面上只送了他一块沛纳海潜水表。

    “这玩意儿可比咱们当兵时戴的那块‘海鸥’强多了,能下水,还抗压。你拿着吧。等好起来,你带着我横渡长江去。”

    推脱不得,又或是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俞建桥收下了。

    俞建桥比邢江来小五六岁,他十七岁参军,白净瘦削又斯文,却是邢江来班上最能吃苦的。

    那时候的他们一起驻守着海岛,风餐露宿、互相扶持,感情好得很实在。

    年近四十时俞建桥得了个老来女,叫婧婧,办满月酒那天邢江来也曾赶到江城道喜,秦月白还抱过她。

    当年的俞家,添丁进口,夫妻合乐,其乐融融。

    可也只幸福了几年。

    往事重提,邢江来抿了口酒,强笑:“我都跟建桥说好了,等婧婧长大就要过来给我们家当儿媳妇……呵呵。”

    想起儿子的心思,秦月白连忙使眼色:“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婧婧现在说不定孩子都有了。而且,当年要跟我们家结娃娃亲的还少?你每回都说好,什么时候真作了数?”

    “建桥他不一样!这样吧,我年后去趟江城,看看那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也算了个心愿。”

    “还当真了?”秦月白无语,“你好歹问问觉非的意思再说!”

    邢江来一噎:“觉非和婧婧处得不挺好的嘛,两人成天呆一块儿,走的时候那小姑娘还哭得惊天动地的……”

    “总之,试试又不会怎样。”

    他转头看着儿子,道出心里疑惑:“觉非,你那天为什么要把婧婧‘拐’出门去?差点没把我们急死。”

    因为这件事,邢江来第一次动手扇了儿子一巴掌。

    “忘了。”邢觉非敷衍。

    他确实忘了不少事情。

    就比如,为什么一向怕麻烦的自己,会不厌其烦地拖着个小麻烦跑遍了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

    同情?心软?还是被人依赖之后,应运而生的廉价责任感?

    邢觉非搞不懂年少时的自己。

    居然那么有耐心……也难怪他现在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俞襄了。

    吃完饭,趁着邢觉非还没回去,秦月白问他:“什么时候把小俞带回家吃个饭?快过年了,我和你爸下个月飞法国,等回来都开春了。”

    邢江来放下手里的书,插嘴:“小余?什么人?”

    “觉非的女朋友,在海洋世界上班。”

    “还不是女——”

    邢觉非的话被他妈妈堵了回去:“老邢你不知道,那是个特别灵醒的小姑娘,年纪轻但不娇气,长得还噶漂亮。我和王妈都喜欢得不得了。”

    邢江来撇嘴:“你喜欢就行。我么,反正说话不作数的。”

    “等你点头那要到什么时候?我来把好这第一关就行。”

    秦月白说完莫名其妙地提了一嘴:

    “前天带pocky去驱虫,它居然和隔壁老周家的妞妞对上眼了。老周说,妞妞天天闹着要出来,就想找我们家pocky玩。”

    邢家父子两:?

    秦月白:“哎。连狗都有女朋友了啊……”

    “……”

    气得胸口痛的邢觉非拿起外套就走。

    回中江云庭的路上,祁陆阳打了个电话来。

    “人在哪儿?郭子越来南江了,他做东,喊咱们几个出来坐坐。”

    郭子越、邢觉非和祁陆阳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校友,虽不是同届,可一来二去就厮混到了一起。

    局的地点定在了常去的某家会所,郭子越开了个复式包厢,二楼打牌,一楼唱歌玩桌球。

    邢觉非心情不愉快,结了薄痂的右手翻覆之间,出牌收牌、心无旁骛,别人搭话也不接,只一心大开杀戒,搅得满桌子人片甲不留。

    郭子越给祁陆阳递了个眼色,悄声问:“老邢怎么回事儿?这头顶都冒煞气了。”

    “揍了个傻逼。估计是没打过瘾,在这儿撒火呢。”

    “那人在哪儿?我好久没练手了,拉过来试几招啊。”

    郭子越是世家子弟,从小马术射箭一样不落,还正儿八经地学过几年自由搏击。家里专门辟了间拳击房,有事儿没事儿就爱进去练练。

    祁陆阳嗤笑:“医院里躺着呢!你要是补几下,他们老徐家只怕得绝后。”

    周围有人接茬儿:“我当是谁,原来是徐凯啊?早说我也去凑热闹了。那老小子这几年可没少犯贱,打死都是该的。”

    包厢上下笑声一片。

    他们这些人虽也是二世主,但群体分化早就完成了;大浪淘沙剩下的,都是些聊得来、三观合、有分寸的。

    至于徐凯那拨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这里没人看得上。

    不过因着徐宏文也在中江,碍于邢觉非的面子,平时他们也不太好拿徐凯说事儿。

    有人问:“老邢,你和徐家那个明星女儿不是真的吧?我妈说她都去你家吃了好几次饭了。”

    一群人八卦得紧,都竖着耳朵听。

    “不熟。”

    邢觉非说完,屈指一弹,推牌:“胡了,给钱。”

    哀嚎一片。

    牌打到一半换了人,祁陆阳拉着邢觉非去廊上抽烟。

    他老婆已经怀上了,备孕结束,终得解放。

    突然,隔壁包厢呼啦啦地出来了一大帮子人,各个都是纹身烫头皮夹克,嚣张得很。

    祁陆阳眼尖,两下把黄今朝拎到眼前:“都特么几点了,还在外面浪?!明天不去给畜生看病了?”

    某人已经喝得上了脸,拍开他的手,舌头打结:“这、这不是车队朋友生日嘛,聚聚,高兴!”

    看了眼那群路都走不稳的机车仔和机车妹,祁陆阳没好气地踢了黄今朝一脚:“老子就该把你那些破车沉到湖里去!在这儿别走,我待会儿送你。”

    “嘿,你可真是比我亲哥还亲。”

    黄今朝垫着脚就啵了祁陆阳一下,没把人恶心死。擦擦脸,祁陆阳看了眼邢觉非,问:“那个小俞呢,没跟你一起?”

    “她找他心上人去了。我喊、喊她,死活不愿意来,没办法。”

    心上人?!

    祁陆阳抓着他领子:“谁?”

    “她表哥呗。”黄今朝已经醉的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容容说的,什么腰好体力好,日思夜想……那个俞襄,当时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丑死了。”

    松开黄今朝,祁陆阳干笑着对邢觉非说:“他肯定听错了。什么表哥表妹情意绵绵的,又不是演《东成西就》。对吧?”

    “他没听错。”邢觉非拿着钥匙走人。

    再回到中江云庭,已经是夜里十点了。邢觉非把车开到四号楼下,看着那扇黑漆漆的窗户,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上个星期,有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还在那儿伸出头来,朝自己招手。

    隔那么远,邢觉非都能看见她笑得有多灿烂。

    昨天,他们在纷飞的大雪中一起泡温泉。邢觉非把满腔心思与爱恋酿成酒,灌了一杯又一杯,却始终没轻举妄动一下。

    而几个小时前,他问她可不可以。

    她说好。

    邢觉非以为,这会是两人的起点。

    没想到……

    一个熟悉的人影经过邢觉非的车前,男人条件反射地将车窗升了起来。

    舒亮将俞襄送到楼下,见风大,便随手解了围巾给人胡乱缠上,又递给她两个纸袋:“鸭脖子和鸭舌都不是真空的,放不了几天,回去赶紧吃了。”

    “我明天中午的飞机,早上还有事要办,就不来找你了。过年见?”

    “过年……再说吧。还不知道该回哪儿呢。”俞襄苦笑,“哥,我爷爷奶奶那套老房装修的事儿就拜托你了。他们什么都不懂,下周完工得麻烦你跑一趟,帮他们看看去。”

    “见外。”舒亮没忍住又搓了搓俞襄的脑瓜,“你也是能干,不声不响就攒了这么多钱,都够装修了……我们家襄襄,长大了啊。”

    他说完再看向俞襄,一阵心疼。

    俞襄聪明可爱又懂事,还能干。这样的小姑娘,要是放别人家养着,指不定会怎么宠上天去……

    可舒秀琴呢?

    想想就气。

    舒亮不是个心思敏感的,做事也直,他上前一步抱了抱俞襄,再僵硬地用手拍了怕妹妹的背。

    然后腾地弹开。

    简单粗暴,却也磊落清明的一个拥抱。

    “你,保重。”

    走出几步,舒亮哎哟一声折回来,从包里拿出张请柬:“大事儿差点忘了!过年你必须回来,实在不行就去我家吃年饭。”

    “正月初六,我和你张媛姐办酒。你一定要来。”

    接过请柬,俞襄有点为难:“张媛姐她……不会想看见我吧。”

    “别管她。你是我妹,我要请你,谁拦得住?”

    俞襄笑:自己这表哥,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憨批……

    等舒亮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俞襄这才就着路灯打开了请柬,出神。

    舒亮,张媛,乔亚飞,甚至孟游……

    曾经一起长大的那批人,聚的聚,散的散,都走上了自己选择的路。

    只除了一个,没能走完。

    她叫孟静,是孟游和俞襄的大姐,是张媛的闺蜜,也是乔亚飞的未婚妻。

    她死了。

    市区里晴了不过一天,现在又飘起了雪。

    邢觉非坐在车里,路灯的暖黄灯光自上而下撒在他冷峻的脸庞,光影斑驳,晦暗不明。

    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再收紧,邢觉非透过密实的白色雪花,看俞襄戴着那个男人的围巾,看他们聊得热络,看他轻揉着她的发,看他紧紧地抱着她。

    也看她,拿着他的请柬神伤。

    这么冷的天,到底是多难受的事,值得一个女孩在雪天寒风里久久静立?

    总归不是为了自己。

    等俞襄上了楼,等楼道里的感应灯亮了又灭,邢觉非这才发动汽车,开往没有方向的方向。

    

    无奈,每当邢觉非在俞襄这里吃了瘪、想逃避的时候,老天爷都会把人打包送到面前。

    也就隔了两天,邢觉非在总部刚结束一个会议,就见自己的行政秘书Tina领了个人过来。

    “邢总,海洋世界的俞技术员有事找您。是马经理安排的。”

    俞襄皮衣搭紧身牛仔裤,脚上一双过膝靴,打扮得很精神。

    她单手夹着个头盔,飞快地朝邢觉非鞠了一躬,动作大到连头发都甩了起来:“老板,中午好鸭!”

    又是满脸的兴高采烈。

    其实俞襄也想表现得矜持点、淑女点,可一见某人她就想笑,根本控制不了。

    而且……邢觉非居然戴眼镜了!还是金丝边那种!

    简直暴击啊啊啊啊啊——

    俞襄以前最不来电的一款就,是四眼仔。

    可邢觉非这神仙颜值实在好磕:摘下眼镜清冷,戴上眼镜禁欲,吃个火锅眼波潋滟,胃疼一下我见犹怜,暴打坏蛋时又强悍性感……

    俞襄的笑容,嘿嘿,逐渐变态。

    一无所知的邢觉非,冷着脸把表情诡异的某鱼领到了自己办公室。

    “什么事?”他坐下,随手拉了拉领带。

    “……我也不知道。”俞襄耸肩,从包里拿出份文件递给邢觉非,“小马哥脱不开身,要我送个东西给您看看,签字。”

    马力这回算是好心办坏事了。

    上周从温泉酒店回来,他又“拷问”了几回俞襄,见邢觉非似乎真的如他所说,没有趁机急吼吼地做些不地道的事,便认定老板确实是要认真对待俞襄了。

    办公室恋情不容易,他得支持支持。

    今天,马力见馆里事少,找了个由头就把俞襄支了过来,让两人有空间多相处下。

    邢觉非扫了眼那份并不紧急也不重要的文件,行云流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递过去:“拿回去交差。”

    “这么快?您确定没漏什么?”俞襄想多和他待待。

    她低头看着墨迹未干的三个字,心想:不愧是自己看上的男人,连字迹都顶漂亮嘤嘤嘤。

    邢觉非轻捏鼻梁,明明心里烦躁,但还是不争气地放柔了声音:“有事说事吧。”

    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俞襄扬了扬眉,手撑桌面豪迈地探身过去,眼神直勾勾地:

    “我,请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