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另有隐情

作品:《京华郡主

    许京华觉得自己挺冤枉的, 她拿起绿豆糕的时候, 刘琰正在喝茶,谁知道他两句话就说到闵烈皇后之死了啊?!

    这人平时说话挺爱绕圈子的, 怎么到他表妹面前, 这么直接?

    她忍不住斜刘琰一眼, 刘琰还以为她是为难要不要继续吃,忙说:“吃吧吃吧, 容绪也吃一块。”

    陆容绪缩在姐姐身边坐着,怯怯的,不敢动手,杨静就端起点心送到他面前, 笑道:“小少爷挑一个吧。”

    陆璇从震惊中回过神,随便拿了一块递给弟弟, 转回身向刘琰道:“殿下方才所言之事, 奴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就好。李家自有其私心, 咱们谁也不姓李,

    没那个必要绑在李家这条船上。”刘琰一和陆璇说话,脸上便没了笑容,只剩严肃,“我母后临终,唯一期望的,只是我能平安顺遂长大、喜乐无忧一生,

    我相信姨母对你们也是一样的期望。”

    陆璇抬眸看了刘琰两眼,低声问:“闵烈皇后去世时, 殿下还小吧?如何得知她的期望?”

    咦?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竟然敢反问太子殿下?许京华咽下最后一口绿豆糕,一边喝茶,一边左顾右盼,看这表兄妹两个过招。

    “怎么?你不信我的话?”

    “不敢,奴并非不信殿下……”

    “那你不信的是谁?”

    陆璇沉默一瞬,答道:“奴只是不信未曾亲耳听见的亡者之言。这种只要子女好好活着的所谓遗言,常常是生者一厢情愿的粉饰,至少奴家亡母,临终所愿,并非如此。”

    她说着侧过头,看向弟弟,“容绪,娘临终时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陆容绪握着手里的点心,怯怯点头。

    “那你告诉殿下,娘是怎么说的。”

    “娘说,‘记住我是怎么死的,你们要是不能出人头地,为我报仇,我死不瞑目’。”

    细弱童声说着充满怨愤不甘的遗言,听来格外可怕,许京华茶都喝不下去了。

    刘琰也听得很不舒服,皱眉问:“姨母是怎么死的?要向谁报仇?”

    “冻饿而死。”

    建康知府的原配夫人冻饿而死,凶手是谁,不问自明。

    刘琰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陆璇说完那四个字,就面色苍白地咬紧嘴唇,一副强忍着不哭的样子,及到刘琰这一问,她似乎终于支撑不住,两行清泪无声流下。

    许京华也很震惊,与刘琰交换了一个眼神,刚要开口,陆璇突然拉着陆容绪跪倒在地。

    “殿下,求您看在闵烈皇后面上,为我娘做主,她……她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陆璇哽咽说完,就揽着陆容绪痛哭起来——她的痛哭,是许京华从没见过的、只流泪不出声的哭法,看起来格外可怜。

    加上陆容绪见姐姐哭,也跟着小声哭泣,姐弟两个抱在一起,小小一团,许京华心中不忍,忙起身过去搀扶。

    “陆姑娘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杨静也上前帮忙将那姐弟俩搀扶起来。

    刘琰趁着这会儿功夫,捋顺思路,等陆璇哭得不那么厉害了,开口问:“既是如此,陆道成怎么肯让李家把你们接来?他不怕此事泄露么?”

    “他不怕……”陆璇抽泣两声,“李家要是肯为奴家亡母出头,我们这些年也不会过得这么苦。”

    听这话,她倒是个明白的,刘琰对这个表妹观感好了一些,“那李家为何又要庇护你们姐弟?”

    “为了殿下。他们的意图,殿下一早就明白的吧?”陆璇擦着眼泪抬头,露出一双闪着水光的明眸,“其实奴并不想上李家的船,但若非如此,奴家姐弟两个,又如何能见到殿下?”

    刘琰叹了一声:“难为你了。”又问,“陆道成迫害姨母,除了你们姐弟,可有别的人证?”

    陆璇黯然摇头:“李家去人,只接了奴姐弟两个。而且亡母的亲信,早就被陆家发卖遣散了,陆家根本无人为奴母子三人说话。”

    “那就难办了,这世上没有子女出首告生父的道理。”

    “奴也知道此事难办,但……总是不甘心……”陆璇说着,又落下泪来。

    许京华站在旁边听到这里,突然有个疑惑,正好陆璇说到一半不说了,太子殿下也没开口,就插嘴问:“陆姑娘,李家怎么想起来去接你们的?”

    陆璇没想到太子殿下面前,这位郡主说插嘴就插嘴,愣了一下,才说:“奴也不知,李家太夫人说,是因为李相有一日梦见……”她悄悄看刘琰一眼,压低声音,“叛贼李式。就让人打听了一下我们姐弟。”

    李式父子事败伏诛,家中年幼的男丁都死在流放路上,最后只有两个女儿留下子嗣,其中一个好好活在宫里,去打听剩下两个,得知境遇凄惨,干脆接来,还有用处,这个经过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刘琰接着问:“李家许诺了陆道成什么好处吗?”

    “应该是吧,不然他不可能放我们姐弟走,但奴到了李家,并不敢多问……现在还不知道事情原委。”

    “我知道了。”刘琰站起身,“既然你们已经住在公主府,再住些日子也无妨。后面怎么办,待我思量清楚了再说。”

    陆璇福身应是,又转身向许京华道:“家门不幸,让郡主见笑了。”

    许京华摇摇头:“陆姑娘别这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什么好笑的。”

    刘琰觉得时候不短了,直接道:“走吧,回去见娘娘。”

    他先一步出去,许京华跟上,陆璇牵着陆容绪走在她身后,低声搭话:“不知郡主芳龄几许?”

    客套用语,宋先生教过,许京华知道“芳龄”是问年纪,答道:“我十四,你呢?”

    “奴虚长郡主一岁。郡主长得真高。”

    “随我娘。”

    “听说郡主是在草原上长大的,还会骑马是吗?”

    这姑娘还起了闲聊的兴致了,“嗯,对。”许京华却在琢磨陆家夫妻反目、父女成仇的惨事,没什么心思多谈。

    “真好。”陆璇羡慕地说了一句,终于停下来,没再开口。

    四个人回西偏殿见过太后,真定长公主带着陆璇姐弟告退,刘琰把刚才陆璇说的复述一遍给太后听,末了问许京华:“你相信她说的吗?”

    “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她原本没打算说这些,是看见我吃绿豆糕才改主意的。”

    刘琰失笑:“绿豆糕有那么好吃吗?”

    太后也惊奇:“这里面怎么还有绿豆糕的事?”

    许京华道:“都怪太子殿下,我听他正说着去李家没见着陆姑娘的事,还自己端茶喝,就拿了一块糕吃,谁知道他下一句就说起闵烈皇后啊!”

    刘琰顺着她的话回头想了想,皱眉道:“确实,她一开始听了我那话的反应,和后面说的话,并不一致。”

    “但她恨她父亲,应该是真的。”

    太后道:“这不干京华的事,陆家这姑娘一定是见了琰儿的态度,知道你对李家并不亲近,才同你说这些的。她以前没见过你,不知道你想法,有所保留,并不奇怪。不过如果是这样,倒好办了,我给她赐一门婚事,再给她弟弟安排进学堂读书,此事便了了。”

    “劳累娘娘了。”刘琰站起来行了一礼,“不过这件事不急,您先去安心避暑休养吧。”

    太后点点头,又问许京华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青梅姐姐和翠娥姐姐正在收拾呢,我打算让青梅姐姐留在家里,宋先生还在呢。”

    “家里是该留个管事的。”

    刘琰旁边听着,等太后问完,转头看一眼天色,佯作临时起意,“天还早着呢,父皇今日免了孙儿听政,左右无事,我带京华去御苑游九州池吧?”

    太后问许京华:“想去吗?”

    许京华眼睛发亮、频频点头,太后便笑道:“那就去吧。”

    刘琰立刻打发人去安排,自己和许京华辞了太后,从庆寿宫出来,慢慢往九州池那边溜达。

    “信我已经让人送走了。”刘琰想起那封信,心里就不是滋味,却不敢表露出来,“你自己写的吗?”

    “嗯。我请教了先生。”

    “都写了什么啊?”

    “就把我和我爹进京认亲的事说了,还说我很好,虽然爹不在了,身边仍有很多亲人照顾我。”

    “提我了吗?”

    许京华斜太子殿下一眼:“提你做甚?”

    “那你写身边的人,都没提我吗?”

    “没有。”

    刘琰拿腔拿调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

    “没什么你叹气?”

    刘琰又叹一口气。

    许京华:“……你这人,我怎么提你啊?说我和太子殿下做了好朋友吗?那他还不以为我是在炫耀?”

    “这叫炫耀么?那娘娘是你亲祖母,也算炫耀吗?”

    “那个不一样,骨肉至亲又没得选。但我要说我和太子殿下是好友——你是不知道,在怀戎,县太爷都是好大个官儿——对他们来说,这大概差不多就是吹牛我和段部大单于一个桌上喝酒吧。”

    这比喻有趣,刘琰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的滋味,顿时只剩下甜——原来在她心里,他已经同娘娘他们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