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下

作品:《咬上你指尖

    这一次, 楚喻只在皮肤上咬开了很小的口子, 却有点深。松开牙齿后, 隔了好一会儿才完全愈合。

    见楚喻裹着大一号的黑色薄外套, 坐在重型摩托上, 垂着脑袋。

    陆时拉好衣领,挑眉, “这是在反思了”

    “我刚刚没忍住。”

    松开车把手的那一瞬间, 楚喻身体里躁得厉害,明明全身都没多少力气了,指尖还是兴奋地在抖。吸血的欲望涌上来, 压不住,咬下去的时候, 就没像往常那样克制。

    楚喻又赶紧保证,“下次我一定轻一点”

    换做以前,甚至是今天白天, 楚喻都会紧张, 担心陆时会不会因此冷脸。但现在, 他却半点不怕, 甚至伸手扯了扯陆时的衣摆, 仰着脑袋,加重语气,“真的”

    “嗯。”

    陆时左手插在口袋里, 右手将楚喻浸湿的额发往后撩,将他的眉眼全然露出来, 低头,靠近,直视楚喻的眼睛,低声问,“还难过吗”

    这是一个极有侵略意味且强势的动作,陆时做出来,楚喻却半点不反感。

    “不难过了。”

    楚喻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把玩陆时外套的金属拉链,“我就是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和在陆时寝室相比,他的语气平静。

    “周围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妈特别宠我,要什么买什么,为了我上学上得开心,甚至砸钱买学校。对我也不像对我哥哥姐姐那样,要求那么严格、那么高。他们这么以为,也这么灌输给我。”

    “所以,我以前,也以为真的就是这样。”

    “甚至她对我所有的冷淡,我都努力地归结到她工作忙。可是,哪儿有那么多的忙啊她只是不在意、甚至无视罢了。”

    陆时安静听。

    楚喻裹了裹身上套着的外套。

    衣服是陆时的,大了一码,上面沾着点陆时的味道。

    “我哥我姐小学、中学、大学的毕业典礼,我妈都去了的。我的毕业典礼,占那个座位的,总是兰姨。”

    “我以前害怕,所以自欺欺人。但现在又想,有什么好害怕的不过只是承认,”

    他拽着陆时拉链的手收紧,停顿许久,才轻轻地把话说出来,“只是承认,她不爱我而已。”

    话说出来,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受。

    “我妈是典型的当权者、上位者思维。也就是,她只会在有能力、有用的人身上,投注自己的注意力和精力。至于我,估计只是因为有这层血缘关系在,所以,她给我最好的生活环境,给我花不完的钱,给我建造一个玻璃温室,让我乖乖在里面,不要给她添任何麻烦。你看,就连她对我的要求,都只是健康,开心,平安,别让她操心。”

    楚喻大脑逐渐清晰起来,他一句一句没什么条理,又说道,

    “我小时候,我妈对我,就像对我哥哥姐姐一样,给我请过很多老师,课程排得满。我懒散,没显出特别聪明,也不自律,喜欢睡懒觉,喜欢玩儿。等再大一点,我妈就再没给我请过家教,也没再要求我上课、要求我拿好成绩了。”

    他弯弯嘴角,扯出一个不带笑意的弧度,“现在回想,估计那时候,我妈就觉得,我身上没什么希望,直接放弃我了吧。”

    “楚喻。”

    “嗯。”楚喻抬眼,睁大眼睛,“我没哭,真的,不信你看。”

    “我知道。”

    陆时眼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别的多余的情绪,只是道,“要安慰吗”

    “什么安慰”

    “你想要什么安慰”

    楚喻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试探性提议,“抱一下”

    “好。”

    在楚喻还没反应过来时,陆时便付诸了行动。

    他倾身,伸开手臂,抱住了坐在重型摩托车上、裹着黑色宽大外套的楚喻。

    手臂收拢,楚喻陷在陆时怀里。

    鼻尖萦绕的,是有两分熟悉的洗衣液的干净味道。

    楚喻僵住,没敢动,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将下巴搁在了陆时肩上。

    “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

    “真的”

    “嗯。”

    回程,陆时骑车,速度很慢。

    夜风很轻。

    楚喻靠在陆时背上,安静许久,忽然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真的考到年级二百二十名,甚至前一百二十名,前二十名,我妈会不会会不会看我一眼”

    “想试试”

    “嗯,想试试。”

    重装摩托车挟裹着引擎的沉沉轰鸣声,冲进隧道。凌晨时刻,没有别的车辆。隧道顶端橘黄的灯光落下来,像被切碎的夕阳的光。

    楚喻手抓着陆时的衣服,视线落在刺眼的路灯上,不知道是说给陆时听,还是说给自己,“大概还是不甘心吧,不甘心这么轻易地就被人放弃。”

    “我会帮你。”

    陆时将车停在路边,长腿撑在地上,回身看楚喻。

    “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准哭。”

    楚喻又被一句话戳的炸毛,“我又不是哭包爱哭鬼哪有这么容易哭”

    陆时轻笑,重新坐好,“手抱紧我,小哭包,回学校了。”

    先去还了车,又打出租,翻墙回学校。

    走到宿舍门前,楚喻忽然想起来,“你等等我”

    他快走两步,把寝室门打开一道缝,挤进去,“砰”一声把门合上,不给陆时窥见里面的机会。

    门内一阵声响,很快,楚喻又开门出来。

    手里捏着两瓶补血口服液。

    他插上吸管,递给陆时,懊恼道,“快快快,多喝一瓶,也怪我,太不克制了你要是贫血了怎么办”

    陆时懒得伸手,就着楚喻的手,低头两口喝完,评价,“味道奇怪。”

    “味道奇怪也要喝,我已经让食堂的厨师熬了乌鸡汤,明天拿保温杯给你装过来。”

    又说了两句,楚喻打了个哈欠,“好困,我要睡了,明天见。”

    回到寝室,楚喻快速冲完澡,穿着睡衣,倒在松软的床上。

    骑车时过于兴奋,四肢的疲软到现在才算完全漫上来。

    他闭眼准备睡觉,隐隐闻到有点熟悉的味道,撑起身,看见随手仍在床边的黑色薄外套,才想起,衣服没还给陆时。

    坐了一会儿,楚喻鬼使神差地,把那件外套拎过来,放到了枕边。

    重新躺下,楚喻攥着一寸布料,睡得安稳。

    一墙之隔。

    陆时洗完澡,湿着头发没擦,坐到书桌前。

    桌面上摊开的卷子还没写完,他拿了根铅笔开始解题。

    台灯白色的光只笼罩住他身前的一小块区域,身后俱是黑暗。

    手机振动。

    陆时看了一眼,是认识的号码。

    他没接,继续解题,任由手机震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将最终答案写在题目下的空白区域,陆时才按下接听。

    “陆时,是不是不准备接你爸我的电话了你的礼貌呢你的教养呢真以为我有那么多时间,一次一次地陪你耗”

    陆时洗完澡,黑色护腕和手表都没戴,露出瘦削的手腕。

    左手上灵活地转着铅笔,黑沉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他嗓音清淡,“在做题,手机关静音了。”

    陆绍褚的情绪稳定一点,“这么晚还在做题,学习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

    “让你在a市念书你不愿意,非要跑这么远,吃苦头的还是你”

    陆绍褚旧话重提,“你妈很想你,你爷爷也念叨你好几次,什么时候回来”

    “忙,暂时不打算回来。”

    “陆时”陆绍褚的嗓音骤然拔高,怒气压不住,“忙忙忙,你自己算算,你多久没回家了,啊一年半去年新年晚宴,一个个的都在问,你怎么不在,你让我怎么答你让你妈面子往哪儿放真当自己翅膀长硬了,飞出去就不回来了啊”

    陆时沉默着听陆绍褚责骂。

    神色毫无波动。

    陆绍褚又缓下语气,“陆时,你妈最近头疼,家庭医生看了好几次都不见好。我不在家,顾不上,她养你这么大,你要是有良心,就回来看看。她见了你,会开心不少。”

    陆时冷声道,“估计你不想听我重复刚才的话。”

    陆绍褚好几秒没说话。

    “打了三十万在你卡里,没钱了就说。”

    吐了口气,陆绍褚给完糖,又教训威胁,“我就当你是青春叛逆期,但我告诉你陆时,我没少教过你,什么事都要有个度,我在你这儿,是拿了十分之十的耐心出来,你自己心里有数。真超出界线了,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电话挂断,陆时将手机扔在桌面,“哐”的一声。

    静静不动地坐了一会儿,陆时抽出一张白纸,用铅笔一笔一划认真写。

    “见乍开、桃若燕脂染,便须信、江南春早。又数枝、零乱残花,飘满地、未曾扫。谩送目、层阁天涯远,甚无人、音书来到。又只恐、别有深情,盟言忘了。”

    最后,他写下词牌名,西江月慢。

    太过用力,屈起的指节泛白,笔尖微抖。字迹在纸面陷下。

    视线落在被纸面磨平的铅笔尖上,陆时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削笔刀,削铅笔。

    木屑和铅灰零碎地落在纯白的纸上,盖住了词牌最后三个字,脏了纸面。

    刀片锋利。

    陆时削笔的动作忽然停下。

    削笔刀下移,刀刃最后停在左手的手腕处。

    冷白的皮肤上,有数道深深浅浅的细细疤痕,醒目又刺眼。

    想起刀尖刺破皮肤,鲜血溢出的情景,以及令人清醒的痛感,陆时眼神变得专注。

    刀尖下压,皮肤凹陷,泛起刺痛。

    可这一次,陆时却再没有用力将刀尖扎进更深。

    扔开削笔刀,关上抽屉。

    灯下,陆时注视着自己手腕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他的血不能浪费。

    要是没血喝,那个小哭包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