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二十六章

作品:《长安

    长安认亲宴, 长公主将京城能邀请的世家都邀请了。

    十几年不曾有过动静的姜家忽然广发请帖,在京城勋贵世家之中引起了震动。得知了其中缘由,自然是都来凑趣。尤其曾经跟姜家往来最密切的定国侯府。七十高寿的定国侯府老夫人都惊动了, 亲自来给长安送一份见面礼。

    长安嫡亲的外祖家苏家,在一个月前便明确表示过会举全府到长。远在荆州的苏家老太太,长安这具身子的亲外祖母, 两个御前得了信儿便启程了。倒是苏家大爷,十四年前抱错了孩子的亲舅舅,人在京城,却迟迟未曾上门来瞧过长安。

    长公主为此很是不悦,长安倒不觉得意外。

    她记得, 苏家的这个亲舅舅看中姜怡宁要远胜姜长安。

    说来,苏家是大盛有名的书香门第。苏家一门, 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自幼读书识字。虽不至于个个满腹诗华,却也人才频出。苏老爷子是身负盛名的当世大儒, 苏家二爷是骊山书院的山长, 苏家大爷自己,更是有幸在国子监教导皇家子嗣诗书礼仪。

    换句话说,苏家一门清贵, 哪怕院中洒扫的下人也是段文识字的, 所以只认为书香四溢。苏大爷只觉得乡下来的长安大字不识, 颇上不得台面。

    在他看来, 读书可以明智。有识之士不该以出身论处, 怡宁的才气足以弥补她的出身。所以哪怕这位外甥女不是正经的姜家血脉,他心中也是认的。至于乡下来的外甥女,因他之过弄成如今的局面,他心中自是愧疚。但愧疚也愧疚不过怡宁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

    自从她进了长公主府,怡宁受了多少委屈病得两个月下不来榻!

    事实上,自从长安进府,姜怡宁便隔三差五地给苏府递信。

    苏家外祖母回乡下祭祖,她便给苏老爷子,苏家表姊妹表兄弟递信。尤其给最疼爱她,对她比对亲生闺女还上心的苏家舅舅诉苦。苏大爷时常听说她如何被冷落,如何被长安给挤兑得连落脚的地儿都没了,只觉得这乡下来的姑娘实在太咄咄逼人!

    一来一往,听多了看多了。比起亲近苏家的姜怡宁,苏家人便觉得素未谋面的长安面目可憎了起来。

    苏家大爷自是又气又恼。只觉得长公主这又是何必呢都是姑娘家,又并非正经男孙,何必较这个真难道亲孙女就能传宗接代

    既不能,那一个孙女是养,两个孙女也是教。姜家不缺那点东西,何必这般厚此薄彼怡宁怎么说也教养了这么多年,长公主那颗心便是一块石头,也该捂化了。可这长公主就能做到如此冷情,对怡宁说弃之如敝履就弃之如敝履,当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

    就因这事儿,苏大爷连带苏家在京城的几位表姊妹,整整两个月没上一回过公主府。

    长公主说起这事儿还怒不可遏,直骂苏家这群人书都念叨狗肚子里去,读傻了!

    长安跟姜怡宁两人坐在下首听着长公主怒骂,长安瞥了眼神姜怡宁,姜怡宁则低着头闷不吭声。因为某些情节,长安对苏家的印象也只是了了。他们不上门,她正好省了跟这些满口诗书的人打交道,所以乐得轻松。

    可长安的轻松落长公主眼里便成了故作坚强,自家孙女自己抬举,于是她铆着一口气要叫长安一定在京城站稳脚跟。

    长安有些说不出什么感觉,但总体上,绝对是感激的。长公主这般费心费力为她铺路,她自然不想到时候怯场。自然长公主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其实跟长公主相处这两个月,长安也算摸清了她的脾性。她的这位祖母,看似冷硬不讲情面,实则最心软不过。这些时日姜怡宁软着打感情牌,硬着往上凑,还真摸中了她的命门。瞧,前些时候还有些隔阂的两人,如今这等商议府上事务之时,姜怡宁也能在场了。

    看着眼前的姜怡宁,长安说不上这是好还是不好,毕竟她虽占着血缘的便宜,本质上却跟姜怡宁差不多。

    她来这里的目的,本就不是为抢占什么资源,纯粹是带陆承礼来寻求庇佑。至于姜家的财物、声望和地位,长公主愿意给谁就给谁。

    姜怡宁却不这么想。

    她一边听着长公主嘱咐长安宴上要如何如何,心里的酸水就汩汩地往上冒。尤其等长公主开了库房,将新得的稀罕布料,首饰,朱玉端上来叫她俩挑,她却只能等长安先选过了才能去挑时,只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外乎如此。

    孙嬷嬷双手交叠放在下腹,小心地观察着两位姑娘的神态。

    长安自然是都行,长得美,破麻袋她都能穿出天仙下凡的效果,于是上前转了两圈便随意挑了两匹。一匹朱红的云锦,一匹白底儿的冰蚕丝。杵在长安身后的小丫头立马上前,替长安抱在了怀里,那边姜怡宁手指都捏起来了。

    白底儿冰蚕丝,冰凉顺滑,是她一直以来穿得料子。

    因着生得清秀纤细,姜怡宁很清楚。越是浅淡明亮的颜色,越衬得她宛若出水芙蓉一般清新出尘。所以府上一旦得了冰蚕丝,尤其白底儿的冰蚕丝,都默认是她的。长安这般一挑就挑走,姜怡宁只觉得她是故意的!

    眼中愤怒一闪,姜怡宁抬头的瞬间,全部化作不知所措和委屈。

    孙嬷嬷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地去瞧长安。长安对此无知无觉,走到妆奁边,随手又挑了两个风格简约不花哨的朱钗。

    长公主暗暗冲孙嬷嬷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孙嬷嬷看了眼已经红了眼睛的姜怡宁,心中叹息。甭管小主子今日是否故意,但拿走冰蚕丝这举实为不妥。宁姑娘自小到大没受过这等委屈,若是为了这等小事,心生反感,自此记恨了小主子可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宁姑娘素来温婉大方,应当不会这般小气量。

    长安其实不过是随便选了个白底儿的布料好制成衣,哪里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料子毕竟好的白布而已。所以一样挑两个,然后再替陆承礼选几匹料子就默默退后,把位子让出来给姜怡宁。

    姜怡宁心中难受,硬是将这口气咽下去才做出随意的姿态来挑选。

    长公主一声不吭地坐在上首饮茶,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姜怡宁红了的眼睛,自然逃不过她眼睛。她虽也心疼,但长公主自觉这种事,姜怡宁是必须习惯的。身份变了,有些事自然也得跟着变。一样两份的事情,长公主不会做。往后姜怡宁,只能万事排在长安之后。若今天这一点区别都受不了,那她也不用跟长安养在一起。

    姜怡宁红着眼受了这委屈,长公主私心里是满意的,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头。

    料子很多,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好料子。不过这一堆好东西的里面,总有最好的那几个。长安糊里糊涂地拿走的,刚好是这堆里面最上乘的两匹。姜怡宁挑来拣去了半天,挑了四匹稍次些的料子。按理说比长安多一倍,可以多做几身,她心中却不大痛快。

    这边挑选好了,制成衣的绣娘便上前来替两个姑娘量身。主要是量长安。绣娘是公主府养的,自然有姜怡宁的尺寸。之所以要量,是怕她张身子,尺寸变化。

    至于陆承礼那边,等会儿会有绣娘去外院替他量身。

    长安对衣裳没别的要求,只要别太难穿,她都可以。绣娘一面替长安量身,一面就好话不要银子地往外吐。实在是制成衣这么些年,没见过哪个姑娘,尺寸也生得这般出色的。

    姜怡宁在一旁听着,就虚眼去瞥长安的胸口。

    其实她身子也生得不错,看似消瘦,但姜怡宁很注意保养身材。尤其她穿越到这个身子的时候年岁很小,十四岁不到,最是该补的时候。拿了方子抓药,补了三个月才有如今的成效。但她特意请太医开方子补出来的高耸胸脯,却没有长安天生的傲然好看,如此,不禁又令她气了一回。

    这个陈二花,当真是天生的克她,好一个狐媚子!

    然而她心中小九九,长安跟长公主都没注意。长公主眼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孙女,鲜嫩的叫人瞧了便欣喜,只觉得这样是最好不过。姜家不缺银钱,不缺地位,只要这两个姑娘相互扶持,将来也算对泉下有知的儿子儿媳有个交代。

    量好了尺寸,长公主又拉着两个孙女用晚膳。长安虽是个慢热的性子,但这段时日,长公主对她用心备至,她也渐渐放开了。兼之姜怡宁有心讨好,期间自然是其乐融融。

    天色渐渐黑沉,廊下的灯笼与屋里的烛火都点上了,府上灯火通明。孙嬷嬷王嬷嬷看着祖孙三人这亲热模样,既心酸又高兴,倒是想起了被罚在静室的李嬷嬷。

    “唉,两个月了,主子的气也该消了吧……”都是多少年的老姐妹,孙嬷嬷王嬷嬷也不想相伴多年的人上了年纪还遭这等罪。

    王嬷嬷摇摇头:“唉,再等等。等认亲宴之后,主子估摸就会放蓝筹出来。”

    两人相视一眼,又是叹息。

    与此同时,周和以披着一件单衣端坐在窗边,两根手指捏着长公主府递来的请帖在烛光翻来覆去地翻看。上回派人下山去打听,他自然知长安已经入了公主府。且长公主一番快刀斩乱麻的举动,他也是知晓的。

    “主子,您要去吗”方自仲揣着手,小心翼翼地瞄自家主子的脸色。

    方自仲也没料到,知书达理的未来王妃,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乡下来的泥腿子。若不是自家主子叫他去打听,他都没料到过这般匪夷所思的事儿。

    如今只要一想起王妃十之八.九要换人,方自仲就怕自家主子会发怒。

    事实上,周和以并不想发怒。他这般,只是有些惊讶罢了。他惊讶原因是,陈二花那不会拐弯儿的直性子。没想到居然真对了京城素来以脾气古怪见长的长公主的胃口,这么短的时日,她轻易便得了长公主全然的信任。

    周和以想到此,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好笑,果然是他太小看了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