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4、假面

作品:《妾无良

    第194章假面

    暴雨倾盆而下, 街面上汪了半指来深的水。

    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瓦市早都歇业,灯火辉煌的歌舞场如今黑黢黢的,卫军到处在搜越国贼人。

    由大福子带领, 我们这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千年古刹,听说先帝活着时, 很喜欢来这里听老和尚讲禅,并亲手栽了上百株芍药, 如今正值芍药花期, 花极尽媚态,开的正好, 白的是杨妃出浴,红的是昭君出塞, 此时被风雨摧残, 积了一地的花瓣。

    卫军骤然而至,惊动了寺里僧人。

    依照先头计划, 由大福子的心腹出面, 将僧人全都召集在一处,暂时捆了, 拘在厢房里, 派人严加看管。

    我们一行人依照那张古地图, 在寺庙后院的一棵老榕树下找到了密道的出口,卫军三两下就把石板上面的土掘开,拉开后, 从里面顿时涌出来股难闻的霉气。

    为避免下去后被腐气闷住,我们在一旁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这才打着火把,相继下去。

    最前面领头的是大福子和南镇抚司的卫军, 我由两个女卫军护着,走在中间,后头跟着的则是威风营的将士。

    地道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不甚宽,只能容三人并排而行。其实地道当年应该就修过通风口,所以气味并不算太难闻,甚至还能感觉到凄寒入骨的冷风徐徐吹来。

    我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大概有半个时辰了罢,地上积着厚厚的尘土,众人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甬道里,一下下仿佛踩在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我听见股潺潺流水声,仿佛是在头顶响动,而顶上的石壁也一直在往下滴水,掉入人的领子里,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现在咱们头上就是禁宫的护城河,大家小心些,地上有水。”

    大福子举着火把,贴在墙壁站在一旁,他个子高,头几乎要触碰到石壁顶,只能微微弯下腰,皱眉对搀扶我的女卫军道“前面汪了蛮深的水,你们背着娘娘,当心脚底打滑。”

    话音刚落,女卫军立马背起我,另一个则在旁扶住我。

    在经过大福子的时候,我扭头朝

    他望去,而他,眼里含着坚定,冲我重重地点头,隐约间,我听见他低声说了句“别担心夫人,有小人在,一切都会顺利。”

    低头看去,水果然很深,几乎没过女卫军的小腿,加上里面有污泥,难走的很。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走过了护城河,进入了禁宫,肉眼可见,甬道更宽了些,一些墙壁的凹陷处,还存放着火折子、蜡烛、粮食、美酒和衣裳鞋袜,甚至还有数个装了金银的箱子,不过经历了上百年,大多都已经腐烂掉了。

    墙上沿路刻着标记,分叉口处,有通往慈宁宫的甬道,也有通往坤宁宫和勤政殿的。

    我们一行人,进入前往坤宁宫的那条密道,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尽头。

    尽头同样是往上的石梯,石梯口则是一块半尺见方的机关石板。

    “大家都停一停,咱们应该到了。”

    大福子站在石梯上,将火把交给一旁的卫军,手握绣春刀,环视了圈四周“悄声些,准备好家伙,如果被发现,直接冲。”

    “是。”

    众人忙轻声迎和。

    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瞬间就拔刀准备,进入了御敌状态。

    “娘娘,臣这就打开石壁了。”

    大福子仰头看了眼,沉声道“上头应该是坤宁宫的偏殿,咱们碰碰运气,若是上头住着逆贼的侍卫,那就得硬拼了。”

    “嗯。”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用眼神示意大福子,现在就打开。

    只见大福子耳朵贴在石壁上听了一会,拧动一旁的机关,瞬间就发出轻微的咯咯响声,石壁逐渐打开,从上面传下来昏黄的烛光。、

    我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瞧这样子,似乎有人。

    就在此时,我听见上面传来声女子清脆的轻叱“什么声音”

    大福子反应极快,我都没看清他怎么跃出去的,他人就不见了,只听外头响起两声短促打斗声,很快,大福子捉拿了个身量窈窕的美人,下回到密道,同时,他赶忙将密道的机关关上。

    我朝前看去,此时,大福子死死地捂住那女人的嘴,同时又辖制住她的上肢,不让她动

    弹,这女子看上去二十多岁,穿着宫女衣裳,腰间悬挂着把短剑,似乎会武,她一开始还试图挣扎,可一看见面前黑压压一堆人,瞬间慌了,放声尖叫。

    大福子直接手捏住她的脖子,将这美人逼在墙壁上。

    他当了十几年的指挥使,对于如何刑讯犯人,最得心应手,直接一腿顶了下那女人的小腹,女人吃痛,痛苦的要弯腰,奈何被人辖制,动弹不得。

    “叫什么。”

    大福子问。

    “你们是谁。”

    女人挣扎着拧动,忽然看向我,惊呼了声“皇后你、你、你们”

    大福子不给她机会,直接拧了下她胸口最娇嫩、最能感觉到痛楚的地方,再次逼问“叫什么说”

    “夏、夏蝉。”

    女人痛苦地哭啼。

    “什么身份在坤宁宫有何职责”

    大福子从靴筒拔出把匕首,刀尖逼到女人耳朵跟前,狞笑道“敢说漏一个字,立马剥去你的头皮,这还只是前菜,我们这一百来号兄弟还没尝过这么美的女人呢。”

    “我、我是齐王跟前的心腹婢女。”

    那个叫夏蝉的女人忙道“王爷让我们四个伺候在陛下跟前。”

    “哪四个”

    大福子继续问。

    “我、春桃、秋霜、冬雪。”

    夏蝉畏惧地环视了圈四周,咽了口唾沫“我和春桃会在子时接替秋霜和冬雪,去正殿伺候陛下,一直伺候明日午时,才能回来休息。”

    我上前一步,问“都伺候些什么。”

    那个夏蝉犹豫了,可就在这时,大福子手起刀落,削掉她一块头皮。

    啪地一声,一块带着毛发和血丝的白肉,掉落在地上,甚是渗人。

    那夏蝉又惊又俱又疼,涕泗横流“王爷怕旁人杀了陛下,让我们一步不离地伺候在侧,还、还要防止老夫人羞辱陛下。”

    我心里登时泛起股厌恨,果然。

    大福子轻拍了下那女人的侧脸,问“算算时辰,还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你们接替的时间了,那个春桃是不是和你一屋,人呢”

    女人疼得快要晕倒了“她、她出去方便,应该就快回来了。”

    大福子沉吟片刻,又问“外头有多少人齐王什么时候来”

    女人痛苦道“里里外外少说有三百余人,陛下那里,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被人看着,奴婢真不知道王爷何时回来,他、他今天走的时候很生气。”

    大福子望向我,问“娘娘,怎么处置”

    我上下打量了眼这个女人,心里有了个疯狂的主意,直接呵命“谋反贼子,杀无赦”

    我话音刚落,大福子就把那女人的脖子拧断了。

    他在衣裳上抹了下手,斜眼看向上面,皱眉道“听着上头还有条鱼,臣这就上去捕捞”

    我点点头。

    此时,大福子还似方才那样,小心翼翼地打开机关上去。

    我们底下的人皆屏声敛气,安安静静地等着,没多久,就听见外头传来阵推门而入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娇俏的女声徒然响起,埋怨道“那疯婆子把萝茵公主也带来了,待会儿少不得又要折磨陛下,咱俩得好好守着,否则王爷知道后,咱们又得吃一顿竹笋炒肉赶紧拾掇一下,待会儿还得给陛下擦身”

    这女人刚说了几句就没声儿了。

    没多久,我就看见大福子挟持了个美人下来,和刚才那个夏蝉一样,这个春桃也战战兢兢地打量着一切,如法炮制,我们又拷问了一遍,说的和那个夏蝉差不多,我让大福子还似对夏蝉那样,斩杀了这婢女。

    大福子踢了下脚边的两具尸体,眼里的嗜杀之色甚浓,望着我“子时将到,她们若是不去正殿交替,必定会引起贼子注意,娘娘的意思是不是冲出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我摇摇头,低头看向那个夏蝉,笑道“发现没,这女人和本宫身形很像。”

    大福子立马反应过来我要做什么,急道“不可啊娘娘这太危险了”

    我没理会他,转身望向跟在后头的杜老“老爷子,我知道您是会易容的,割了这女人的面皮,给我贴上去。我那会看见威风营有个和春桃相似体型的士兵,让他扮成这宫女,我们俩一起出去。”

    杜老也是震惊万分,连连摆手“

    这怎么行,这不是羊入虎口么,若是被发现”

    “怕什么,便是被抓住又能怎样,他们巴不得将我拿在手里当挡箭的盾牌,才舍不得让我死。”

    我打断杜老的话,同时摸向旁边的石壁,问道“这里离正殿不远,你们能连夜挖出条通往正殿底下的地道么”

    大福子恍然“娘娘是想探明陛下床榻所在之处若是挖通地道,就能以迅雷之势将陛下人不知鬼不觉救走”

    我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一晚上能挖好么”

    大福子沿着石壁走了圈,找到一处薄弱之地,想了想,正色道“可以”

    我松了口气“那就行。”

    随之,我望向杜老,皱眉道“子时将至,赶紧动手吧。”

    杜老拗不过我,只能依言,忙从药箱里拿出锋利的小刀和一些稀奇古怪的药物。

    他手起刀落,很快就将夏蝉的面皮取了下来,泡在药水里清洗,在他忙活的空儿,我换上了夏蝉的衣裳,并让女卫军给我梳一模一样的发髻。

    前头杜老在取人面,实在是血肉模糊,我将头扭过去,不去看。就在此时,我忽然想起了件事,记得月初在抚鸾司内狱逼问张韵微的时候,这丫头开始时百般狡辩,甚至连连辱骂李昭,嚣张而又疯狂地笑,说

    “所有人都是假的,爹爹戴着假面具,皇帝呢也戴着张假面具,是个裹了层人皮的山野村夫。”

    我心里一咯噔,当时张韵微决心背叛李璋和父亲,向我谋取一条生路。

    我以为她已经全部告发,如今再联系这几日发生的种种,看来这丫头当时就暗示我了啊。

    正在我出神间,我看见杜老捧着张人皮面具过来了,薄如蝉翼,在火光下几近透明。而此时,我身边坐着个穿着宫女衣裳的男人,他叫小武,是威风营的士兵,精瘦,中等身量,盘起了发髻后从侧面看,还真像个女人。

    杜老先给我易容,趁着这个空儿,我给小武略讲了下女人走路姿态,还有宫婢该有的礼仪,让他待会儿见机行事,所有的话都由我来说。

    没一会儿,我和小武就易好容了。

    这里没镜子,

    没法照,但是单单看小武,这小子此时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秀气貌美,娘里娘气地站起来,装模作样地屈膝行了一礼,仪态倒是女人,可声音却粗野“娘娘,您看如何”

    我被逗得噗嗤一笑,强忍住,深深呼吸了口气,沉声道“走吧。”

    密道的石板再次被打开,这次换我和小武走了上去。

    每走一步,我都感觉像行在刀尖上般,紧张得口干舌燥,我不住地鼓舞自己,怕什么,你可是当年死里逃生的如意娘啊,手上可不止一条命,外头不过是张氏余孽罢了,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十年前害不死你,今天也休想

    我走上去后,打量了下偏殿,里头的确是两个女孩儿暂时居住之地,胭脂头油应有尽有,床上还有换下来的肚兜、亵裤。

    我疾步走到门那边,往外瞅了眼,好家伙,外头果然凶险异常,几乎每隔五步就站一个卫军,更别提还有打着灯笼随时巡视的人。

    子时的梆子声敲了几下,外边的逆贼换防,我知道,我和小武也得出去和正殿的两个丫头替换了。

    我紧紧咬住舌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这时,有个卫军朝我们这边看来,我心里一咯噔,暗道,莫不是他娘的被发现了正紧张间,那卫军只是淡淡地瞅了我一眼,继续巡视其他地方。

    我松了口气,和小武并排往正殿那边走去。

    莫说十六岁时候我经常入宫,到坤宁宫拜见先皇后,便是后来,我也经常在此地出入,熟得很。

    这会儿暴雨停了,天上悬挂着一弯朗月,四处潮湿湿的,几只惊鹊扑腾而起,角落里虫子不住地鸣叫,坤宁宫还是那样的巍峨富丽,可也散发着股寂寂冷气。

    我忽然就开始乱想了,若是这十年,我住在了宫里,虽说是至尊至贵了,可抬头就是四四方方的天,整个人仿佛被戴上了枷锁,到底不似外头自在。

    不知不觉,我和小武就走到了正殿门口。

    正殿这边守着更多的卫军和太监,皆披坚执锐,果如羊丫头所说,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里面灯火通明,安静的很,左边的偏殿则时不时

    传来两个女人争吵之声,听着仿佛是素卿和她女儿,萝茵。

    才刚踏入殿门,我就看见里面站着两个二十来岁的丫头,容貌皆姣好,许是守了足足六个时辰,这两个姑娘面上带着倦容。

    我不确定她俩是不是所谓的秋霜和冬雪,低着头走进去,略微一笑,便算见过。

    “热水呢”

    对面那个个高儿一点的丫头扫了眼我和小武,轻声问。

    我故作惊慌,捂住口,悄声倒吸了口冷气,示意忘记端了。

    “算了算了。”

    那丫头轻笑了声,斜眼往里瞅了下“陛下睡着了,倒不用给他擦洗了。”

    就在这时,这丫头忽然盯住我的手。

    我立马顺着她目光瞧去,瞬间就慌了,我指甲上还涂着大红的丹蔻

    镇静镇静,莫慌

    “怎么了”

    我隐去真声,小心翼翼地笑着悄声问。

    “你不要命了。”

    那丫头扭头朝偏殿的方向看了眼,笑着啐道“平日里在王府,你在爷跟前怎么俏都行,可你这两日没看见老夫人的做派疯子一般,她最烦王爷跟前有什么花红柳绿的。”

    我冲那丫头挤眉弄眼,悄声道“那待会儿我就洗了去,你们俩赶紧去歇着吧。”

    那两个丫头打了个哈切,低下头,快步出去了。

    我松了口气,掩唇偷笑,竟给糊弄过去了。

    扭头瞧去,小武这大小伙子,此时额上竟生出了层冷汗,他冲我歉然一笑,拳头按住胸口。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赶紧把粗厚的手缩回去,往前看去,李昭就在里面,我真恨不能一下子飞进去。

    我深呼了口气,小步往里走,并同时打量四周。

    外头守着四个太监,皆目不斜视,穿过葫芦形小转门,我便到了内间。

    内里一进去,就闻见股浓郁的药味,扭头看去,李昭此时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而杜仲则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一刻不离地守在他身侧。

    看见我们进来了,杜仲恨地冲我们剜了一眼,压着声斥骂“药呢齐王今日说好的给陛下拿药的,他好歹也是王孙贵胄,竟这般食言陛下眼睛已经看不清了,若是再不医治,便是华佗再世都无力回天

    了,齐王难道要背上弑父的罪名”

    我一怔,顿时怒从中来,天杀的狗崽子虽不让旁人侮辱他爹,可竟想让他父亲活生生毒发身亡

    我强忍住悲痛,没理会杜仲,径直走向床那边。

    走近后一看,我更是心如刀割,才两日的功夫,李昭简直被折磨的不像样子

    他此时安静地平躺在床上,眼色苍白,唇透着不正常的淡淡乌紫,鼻边似乎刚刚流过血,隐约有血丝,脖子上有清晰可见的掐痕,仿佛是女人用指甲抓挠出来的。

    我一下子没甭住,就掉泪了,竭尽全力让自己不发出声,弯腰凑到他跟前,佯装给他掖被子,以防旁人看出我在哭。

    就在此时,我看见李昭鼻子微微耸动,似在闻什么,紧接着,他艰难地睁开眼,虚弱地喃喃唤了声“妍华”

    他瞬间惊醒,瞪着我,又闻了数次,看见我的样子,他摇了摇头,厌烦地闭眼,冷冷说了声“滚”

    可忽然,他再一次睁开眼,这回,他使劲儿地盯着我,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看我的耳朵、脖子、手,忽然,他一把抓住我的腕子,呼吸急促,用口型问“妍、妍华”

    我含泪点头,夫妻十余载,哪怕我变了样子,他也一定会认出我的

    我抓住他的手,按在我的小腹上,紧接着弯下腰,将他的手抬起,让他的指头去触摸我下巴底的人皮面具。

    这时,李昭倒吸了口气,完全清醒了,他眼中的绝望和厌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欢喜,还有对我的担心和“责怪”,责怪我竟敢顶着张面具,胆大包天地找他来。

    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盯着我,身子忽然开始剧烈地战栗,眼泪倏忽而至,滚落下来。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