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作品:《囚她

    施老夫人带着家中的女孩们从广善寺回家来,一家人俱站在门首等着,见着马车驶入门停定,甜酿上前撩帘,笑嘻嘻的去扶施老夫人“祖母。”

    又问姐妹们“姐妹们在庙里可住的好”

    施老夫人和几个女孩都下车来,见甜酿神采奕奕“甜姐儿的病好全了”

    “睡一觉就大好了。”甜酿一手扶着自家祖母,一手牵着苗儿,“家中没有祖母和姐姐妹妹们,真是分外冷清,大伙儿再不回来,我都想再回寺里住了。”

    施老夫人牵着她的手,笑吟吟的“好孩子,不过是离了一两日,你就这样惦记。”

    桂姨娘和田氏都热络迎上来,听得此言,田氏笑道“这阖府上下,就数甜姐儿最懂事、贴心。”

    “可不,要我说,我这大孙儿和大孙女,都是一等一的好。”

    云绮正和芳儿携手下车,听到祖母说话,心头颇有些不悦,暗自嘀咕一声,被芳儿听去,偷偷扯住云绮的袖子,宽慰她的不豫“姐姐别恼。”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进了正堂说话,斟茶布席,好不热闹,喜哥儿和小果儿绕着屋子打闹嬉戏,施少连也回来的巧,正是人齐的时候,屋里说的正是半月后的中秋节,要提前打点节礼,也要请两个伶人来家里说戏,喜庆一番。

    原来是前几日在寺里,施老夫人和赵安人、张夫人闲聊,说起逢年过节的庆祝,赵安人爱听曲听戏,又不爱去戏园子挤凑,常请伶人来家说戏,又说了好些有名有姓的伶人,大大夸赞了一番,施老夫人因此记在了心里。

    施少连一听,亦是点头“既然过节,当然要热闹些,还有标船上送来的新鲜螃蟹,我去拿几筐回来,往各家送些,也让家里人尝尝鲜。”

    田氏道“老夫人要请伶人,那我也请两个弹唱说曲的,来席面上助助兴。”

    既然说定,施少连连声吩咐人请账房孙秉老来筹备,要新鲜果品,也要好酒酥肉,席面最好摆在园子里,搭个小棚,一边赏月一边听戏,最好不过。

    孙秉老连连点头“晓得晓得,就按大哥儿的意思办,正巧家里还收着几坛上好的金华酒,配螃蟹最是得宜。”

    众人说过一番话,见时辰不早,田氏带着自家几个孩子就往后罩房去,甜酿陪祖母坐着说话,正瞧见苗儿出门前朝她回顾微笑,心知肚明,略坐了坐,也辞别祖母,往园子里去。

    苗儿正在荼蘼架下站着,不多时见甜酿来,两人携手在一处说悄悄话,苗儿问道“人多不方便细问,如今身体可舒坦了吧”

    甜酿点头笑道“姐姐莫紧张,我哪有半点不好的样儿。”

    苗儿倒笑“倒不是我多紧张,只是有人心里头挂念着,那日你跟大哥哥回的匆忙,他看在眼里,也有些急了,拉着我问来问去的,还说这几日况家小妹妹会去书院一趟,让你递个消息给他。”

    况家小妹妹巧儿常跟母亲去书院给况学送衣送食,也常替几人传个只言片语,甜酿眼睛盯着地面,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残花落瓣递给苗儿“那就托巧儿把这东西送给他吧。”

    苗儿笑“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懂了。”

    甜酿捏着那衰败的花瓣微微一笑“就跟他说,他若不明白,以后就再也别来见我。”

    言语说完,辞别苗儿,自己分花拂柳,回了绣阁。

    流光易逝,转眼中秋佳节在即,施少连吩咐人往生意往来各家各处,又往张、况两家亲家都送了螃蟹和新鲜果品,又特别吩咐人,叮嘱了几句,抬着一箩螃蟹和几盆名贵艳菊送去了赵安人家。

    赵安人看着门房送来的礼品,颇有些捉摸不透“谁家送来的”

    “是哨子桥的施家,家里两个小厮抬来的,说是前几日他家老夫人听得安人团圆节里爱热闹,要布席,正逢家里船上送货来,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只图个新鲜,请安人笑纳。”

    赵安人看着地上的东西,和身边婆子说话“这好端端的家中哪里缺这些东西,平素也无来往,这如何能收。”

    窈儿正拎着只螃蟹腿儿“娘,这螃蟹好肥,你前几日不是唠叨买的螃蟹鱼虾都不如金陵的好么这下倒有好的送来了。”

    又去看那菊花,粉蕊紫瓣,淡雅高洁,是外头少见的品种,窈儿笑道“这花我喜欢。”

    赵安人亦看看送来的东西,礼节上不高不低,又顺应时令,恰到好处,心头也是满意,让人收拾回了厨房,笑道“这施老夫人,瞧着慈眉善目的,倒是个通透人。”

    身边伺候的嬷嬷笑道“这施家铺子生意做得也好,前日里老身去买绒线,正去了他家,各色各等,应有尽有,里头人也多,应酬的伙计半点也未不耐烦,还送了老身一两的线。”

    赵安人“哦”了一声“只听闻他家开了个生药铺子,如何又是绒线铺又是标船,到底做的是什么营生”

    恰好那走街串巷,通达人群的梳头婆子也在,笑呵呵道“听闻这施家是做药材生意起家的,后来开了好大间的生药铺子,还请了大夫义诊,生意兴旺的不得了,后来又连接开了绒线铺,绢绸铺,当铺,听说漕运上还有他家的标船呢,专往钱塘一带贩丝绸,每次那绸布,好几大车都拖不完的。”

    “听起来倒是个富庶之家。”赵安人瞥了眼窈儿,笑道,“我上次瞧见他家的那几个女孩儿,俱生的不错,这样的好人家,想必上门求娶的人趋之若鹜。”

    “他家给的出一笔好嫁妆,也自然要挑好人家的子弟,前头两个定了,后两个姑娘,只等着好婚配,轻易不肯许人的。”

    那梳头婆子呵呵一笑“说起来,这施家倒也和贵府上沾点亲,还得喊安人一声舅娘哩。”

    赵安人知道那梳头婆子的意思,点点头“说起来都是亲家,他家行二的那个姑娘,和我那外甥女儿比,也丝毫不差。”

    “这二姑娘人看着倒是极好,就是命儿有些苦。”梳头婆子压低音量,“安人知道么施家今年年节里出了一等大事,这二姑娘的生母,在看灯的道上被贼子掳了去,至今都未得寻回来。”

    沈嬷嬷正走上来奉茶,赵安人听闻此言顿手,疑惑道“竟有这等事情,如何一丝也未得听人道起过。”

    “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施家不敢宣扬,暗地里寻了许久,最后也只得作罢。”梳头婆子道,“这姨娘也是命苦,还未享到儿女福气,就不知沦落何处,她又是外乡从吴江嫁来的,没有娘家闹事,这事儿就悄悄掩过去了。”

    赵安人默默喝茶,倒听见沈嬷嬷轻声问道“这姨娘也是吴江人,不知叫什么名字老身在吴江住了许多年,怕也是多多少少认识。”

    “闺名倒是不知,只是大家都唤她王妙娘,生的艳色,细长身条儿,瓜子脸庞,嘴角一颗小痣,说话带着股娇腔调,穿金戴银的,很是爱俏。”

    沈嬷嬷哦了一声,捻了捻手腕上的佛珠,摇摇头“听妈妈形容,倒是有些陌生。”

    中秋节那日没成想异常忙碌,一大早,先是施少连往酒楼去,招待了一番酒肉朋友,又往各铺面去,分送月饼节礼,家里头也未闲着,先是当铺伙计送来了一车物主死当变卖的器物往账房去,又是生意场上往来的人家来家送月饼,家里头往见曦园去寻施少连,紫苏道大哥儿一大早便出了门,又派人出门去寻,家中连蓝表叔也不在,只得费劳孙秉老周应一二。

    后又是况家指派人往施家给田氏送了一篮的石榴和柿子,说是乡下新摘来的,再又张家,圆哥儿也提着两个八宝攒盒来送节礼,未来姑爷亲自上门,孙秉老又忙,蓝表叔不在,桂姨娘忙着支应园子里各处各物,田氏在招待况家,施老夫人让人将圆哥儿接入内院,唤甜酿来作陪。

    甜酿见圆哥儿亲自上门,也吃了一惊,施老夫人让人看座,圆哥儿拜了拜,也有些腼腆“家中忙碌,母亲指派我来送点节礼,问候祖母和姨娘、妹妹们。”

    施老夫人笑着招揽他说了一席话“知道你母亲今日必然忙,家里家外全赖她一人周旋,只是你回去,也当和你母亲说,省心,少操劳些。”

    向甜酿道“圆哥儿难能来一趟,你陪着说几句话。”

    甜酿瞥了圆哥儿一眼,将头埋在茶盏里,眼神有些懒懒散散的,回应道“知道了,听祖母的。”

    圆哥儿见她精神有些恹恹的,也不由得心底冒汗,在一旁错手搓脚的,施老夫人不愿碍着小儿女们说话,寻个空出去佛堂,留两个嬷嬷带着喜哥儿在一旁,守着两人喝茶。

    耳房里甜酿良久不语,圆哥儿陪着喜哥儿好一顿玩耍,见甜酿脸色,凑上前道“甜妹妹近几日可好”

    “我都好着呢。”甜酿见他凑上前来,垂着眼,佯装要走,“祖母走了,你也该回了罢。”

    “妹妹好妹妹”他拦住她的脚步,心急如焚,“如今这是怎么了好几次让巧儿来看你,你都不理不睬的好端端的,如何生分了还有上次,你送了一瓣花瓣来,我寻思了好几日,如何也猜不透妹妹的心思。”

    甜酿将身子一扭,淡淡的乜斜他一眼,半怨半冷,语气幽幽“你既然不知道,那又何必来我家寻我”

    “正是因为不知,才要来寻妹妹。”张圆眼里满是焦色和疑惑,“我猜不透妹妹的心思,只想冲到妹妹身前来问一问,又碍于种种不得见妹妹一面,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来,甜妹妹却这般冷淡。”

    甜酿一字一句道“你都不知我为何病,不知我为何送你花瓣,不知我为何这般冷淡,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和我,自此之后,索性撇个干净算了,我明日就告诉哥哥,把你家的聘礼送回你家去,你也回去禀明家里,把我的庚帖退回来。”

    他正要去拉甜酿的衫袖,听得此言,有如雷击,全身冰冷,怔怔的看着她,脸色灰败“妹妹这说的什么话”

    甜酿抖抖衣袖,冷着一张脸,自己往园子去。

    张圆怔怔然立了半刻,只觉手脚发麻,绵软动弹不得,见甜酿跨门而出,这才回过神来,大步追了上去“甜妹妹。”

    “我恨不得将一颗心都剖给妹妹看。”他堵住她,少年人清澈无暇的脸庞,神色仓皇又着急,都呈现在她面前,“妹妹要我死,也把话说的明白些,我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才惹得妹妹如此生气。”

    她见他那神色,坦坦荡荡半点做不得假,爱慕是真,焦虑是真,害怕也是真,不由得心酸绵软,滴下两点泪来“我且问你,你和那赵窈儿,到底有过什么过往,几分情谊。”

    “啊”张圆听她如此发问,挠挠头,“窈儿和窈儿有什么关系”

    “我统共只见过赵窈儿两次,次次见她,她都一门心思的看着你,喊着你圆哥哥,眼里只有你,容不得他人。她知道我和你已定了亲,只等着迎娶过门,却时时刻刻缠着你说东说西,又不住的拿眼打量我。”甜酿抽出帕子拭泪,“我又听闻你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因她搬去金陵才断了往来,我瞧你们两人往来说话的亲热情谊,倒像是再续前缘一般,大人们在一旁看着,也颇有些古怪,既然这样,我也不愿碍着你们,要么病死一了百了,要么退婚,把位子让一让便是。”

    “就就因为这个”圆哥儿满脸诧异,“就因为我和窈儿说话才惹得妹妹生病、生气”

    甜酿泪水涟涟看着他,委屈又可怜“自此后,你可别来寻我了,我在再不愿意见你,只祝你们两人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圆哥儿猛的一跺脚,捶手说话“甜妹妹误会了,真误会了。我和窈儿确实自打儿时起就在一起玩耍,感情甚好,我也不瞒妹妹,母亲也曾有过那个心思,想请媒人撮合定亲,但安人未得点头,后来窈儿一家搬去金陵,更是断了往来,但我指天发誓,只等我遇见甜妹妹,才明白什么是男女之情,我对窈儿,多只是儿时情谊,兄妹情谊,并无半分他想,如今更是,一心一意的只想着甜妹妹,眼里容不得别人。”

    她抽抽鼻子,问他“此话当真”

    “当真”

    她想了想,又拈酸吃醋“但我瞧着你们两人,哥哥妹妹说话好不亲热,过去没这心思,如今没这心思,未来保不准没这心思。”

    张圆跺跺脚,满面焦急“那妹妹要如何”

    甜酿正色道“这是你和窈儿的事,你倒问我要如何你愿意做什么来宽慰我才是正理。”

    张圆见她面色冷凝,想了想“皇天后土作证,我张圆在此赌咒发誓,自此后,再也不见赵窈儿,若是遇上,能躲就躲,绝不多说一言,多看一眼,绝无半分非分之想,此生唯甜妹妹不娶,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若是以后,有人用旁的理由,逼你和我退婚,让你娶她呢”

    “我宁愿孤独终老,也誓不二心,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甜酿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见他额头已沁出一点薄汗,缓声道“圆哥哥向来言出必行,我向来信服,我只是害怕害怕不能和圆哥哥在一起,请圆哥哥体谅我的小心眼。”

    张圆见她面色和缓,心头也松了口气“只求妹妹,别说那些退婚的字,我的心思,妹妹还不知道么,只恨不得掏出来给妹妹看看。”

    “我一心一意的对你,你也要一心一意的对我。”她抽出帕子,轻轻去拭他额头的汗。

    张圆只闻得一股甜香笼在面上,牵住她的一角袖子,柔声问“妹妹的病,如今好了些么”

    她微微一笑”圆哥哥送的药好,我自然也好全了。”

    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柔情蜜意,一起坐在廊下小声说话,喝过一轮茶,张圆拜过施老夫人,离了施家。

    甜酿送他出门,想起一事,问道,“今日这样的日子,如何单单你一人来。”

    张圆脸色暗了暗“家里有些事儿,正闹的鸡飞狗跳的,娘也气的头疼躺在家里,也是特意把我支使出来。”

    “出了何时”甜酿听得此言,诧异问道。

    张圆拉着她,小声道“二哥哥和二嫂嫂昨日吵架,两人大闹了一场,二嫂嫂把屋里的东西都摔了,还用鞭子把腊梅抽了一顿,把二哥哥气的一夜未归家,二嫂嫂今天又哭闹着要回娘家住,娘劝了一夜,今日起来头有些沉,又躺下了。”

    “可请了大夫来看要不要紧”甜酿也有些惴惴的,“我去看看夫人。”

    张圆摆摆手“吃了一帖药,好些了,娘不愿人知道,你就听听罢了。”

    两人正出门,冷不防壁影后转出个人来,年轻带笑的面孔,清俊斯文,锦衣玉带,正是归家的施少连。

    他只见张圆,亦有些诧异,却不动声色送了张圆出门,和甜酿一起往回走“如何不见亲家夫人来”

    “圆哥哥来送节礼,家中又忙,抽不开人手。”她素手在面前扇一扇,笑眯眯的道,“哥哥又喝酒了”

    施少连身上有淡淡的酒气,面色倒显不出来,但甜酿一见他那双湿润潋滟的眼,便知他喝的不少。

    “熏着你了”他抬袖闻闻,“喝了一点,若不是家里来寻,险些回不来。”

    “哥哥应酬辛苦。”甜酿朝他敛衽微笑,“多亏哥哥辛苦,才有一家安稳。”

    他见她笑嘻嘻的模样,缃叶襦裙,月白小袄,极其灵动的模样,心头熨帖,微笑逗她“既然知道哥哥辛苦,打算如何谢谢哥哥。”

    甜酿想了想,嗯了半日“等晚上吃席,再敬哥哥一杯酒吧,千恩万谢,不如薄酒一杯。”

    施少连忍不住看着她笑。

    他虽然打小都是温和有礼的性子,后来接手家里营生,面上多克制了些,日常里见他都是彬彬有礼,温和耐心,显得沉稳有度,但他也才只有十九岁,算得上是个大孩子,真心笑起来尤为清澈明朗,狭长的丹凤眼会在眼角弯下小小的弧度,只觉暖融融的惬意。

    他忍不住揉揉她的发,又急着要走,拍拍她脑袋,柔声道“我这回还不得闲,前院还有人等着,晚些等着你的酒。”

    甜酿忙忙摆手“哥哥自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