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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侧耳倾听

    程若航好几次想和程西谈一谈,为什么总是要一副怕他的模样,让他很受挫呢,他明明在找她诉说衷肠,却每次都好像强取豪夺般地没风度。

    他的舌尖离开程西的唇隙时,煞有其事地点评她的技术,“怎么实践这么多次,还是没入门的样子,接吻能比做题难”

    程西大窘,下意识地去捂他的嘴,让他不要说了,也不要在她房里待了,她此刻已然没有心脏这个东西了,都跳炸了。

    程若航不急不缓地勾起他的西服袋,再瞅一眼程西的嘴唇,大喇喇地伸手替她揩一下,“都花了。”果然程若航的掌心里全是她的口红渍。

    “我是不是该间接每个月给你买管口红啊。”

    这个人絮叨起来,还真像个女人,“我不需要,我口红多的是。”程西擦擦唇边,全心全力地把某人赶出她的房间。

    “你过来,帮我选条领带。”程若航指使她。

    “我不会选这种东西。”程西说着,将程若航连人带话地关门堵住了。

    今晚的生日会,纪东行的到来,算是宾主尽欢的一个小潮峰。

    东哥刚从剧组赶回来,明早还得赶回去,因为要喝酒,他直接把菜菜这个服化助理带在身边了,阿宋那个执行助理,如今一心想着奶娃娃,也没多少心思伺候纪东行了。

    “我还真是纳闷了,生娃娃真能改变一个女人的性情阿宋从前那么男人婆的一个人,如今啊,隔老远我都能闻见她那一身奶味,还真不习惯。”东哥继续碎碎念,说这个社会啊,确实对女人不公平,辛辛苦苦跟老板干了这么多年,伺候好了老板吧,又怠慢了家庭,回头再想和丈夫弥补缓和些什么,安心在家备孕待产,短短几个月公司都等不得,后面千军万马的人等着她的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奶完娃娃想再回她那个坑,就着实尴尬了。

    要么坑没了;要么各种牵绊,让她根本在那个坑里落不定脚。

    阿宋就属于后者,为了这一胎她受了不少苦,也牺牲了不少。工作室有签几个新人,本来年素想把阿宋提拔起来经管一两个艺人的,偏偏她急流勇退,选择回去生孩子。

    纪东行是个念旧的人,他当着菜菜的面说,不是不喜欢菜菜,而是舍不得一些旧情意,旧伙计。

    “阿宋离职了”程西问。

    “年素给她停薪留职了,她家里如今一团糟。”纪东行躺在程维生书房的按摩椅上躲外面一群人的眼多口杂,“阿宋老公出轨了。”

    “啊……”程西一秒钟心寒,阿宋那么一个心善处处待人妥帖的人。

    纪东行冷哼程西一声,“没办法啊,男人才看不到你的心,皮囊都瞄不过来了。要不怎么说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占便宜呢,娇滴滴能掐出水的腰和一把只能掐住块肚腩的腰,男人自然爱水不爱油啊。”纪东行一副指桑骂槐的口吻,“阿宋老公被一个小他十岁的小妮子办了,如今你们这二十岁出头的妮子啊,道行深得很,有些闷声发大财的男人就吃这套。”

    程西沉沉脸,她总觉得纪东行这话有指桑骂槐的意思,又凄惶惶转念,没准哪一天,外人也这么说她和程若航。

    于是程若航一身深海军蓝双粒扣的正装西服,意气风发地旋开门锁进来时,程西耳里塞着耳机装作玩游戏的不觉。

    程维生有几个客户的孩子是纪东行的粉丝,在这种场合竟然能碰到爱豆,简直有种被天上馅饼砸到的晕眩,程维生亲自领着几个十几岁的孩子来找纪东行要签名合照,纪东行也不好驳了程维生的面子,勉强起身与自己的粉丝互动。

    几个孩子都知道爱豆也是个电竞高手,求和东哥玩两局,一旁的菜菜比较有觉悟,免得东哥暴露马甲,推脱东哥手机忘在车上了,要玩也只能拿她的手机玩了。

    纪东行却之不恭,五人队伍还差一个,就拉程西一道开黑了。

    “你拉我干什么,不是一直嫌我菜嘛!”程西没心情招呼这位爷。

    “你不菜能在白银待几个月。”

    来自东哥的王者蔑视,程西丝毫不买账,“我……那是没时间玩。”

    “嗯,有时间玩匹配,没胆量玩排位。”纪东行无情拆穿。

    有次东哥和圈内几个朋友一起开黑,匹配正好差一个人,他拉程西,一个青铜仔自然垫底啊,他那几个综艺朋友平时还是流量担当呢,diss起人来相当无情,程西开局前就做小伏低地说自己很菜,求大神们不要喷,纪东行的那个综艺咖神朋友:无妨啦,反正东哥能carry全场,实在不行辅助妹妹你就回城歇着啊。这也是咱东哥非得拉妹子进来的原因,他就是要妹子看着他,躺赢。

    程西:……

    纪东行就是有这个能耐,什么年纪的人都能和他混到一起去,他没什么架子,脾气里也没多少端庄,即便顶着个人气王的头衔,只要他春风化雨地俯身过来、展展颜,什么人都甘愿冲他颔首听服。

    程若航原本是过来和纪东行打招呼的,可是眼见着程西伙着那家伙一心玩游戏,他也没什么招呼纪某人的心情了,“喝什么,让你助理出去拿。”

    “行了,程公子,你出去招呼你的宾客吧。”纪东行继续躺在按摩椅上,咋舌一句,手机游戏系统提示一声,‘first  blood’,“你个臭程西西,你特么不送一血能死啊!”

    “对方达摩越塔强杀呀!”程西一脸委屈。

    一道玩的几个孩子也跟着笑起来,程西全然不看程若航,不知是玩游戏太认真还是故意和他避开目光,总之,程若航心头很不舒坦,不是不舒坦她与纪东行这些年早已默契的相处方式,而是不舒坦,明明人就在眼前,他始终不能像纪东行待她那样,由衷自然、光明磊落。

    程若航被父亲喊去应酬几位生意上的伙伴。他离开这间书房时,程西这才暗暗吐了一口气出来。

    餐会接近末声时,程若航端了两杯香槟与纪东行落地窗边短说了几句,他让纪东行待会儿走的时候,顺便把程西也带走。

    “你呢”

    程若航饮尽杯中的酒,“我有点事找他们谈。”程若航口中的“他们”,是指父母。

    “呵,这是要乐极生悲的节奏啦。”

    程若航睨纪东行一眼,没有言语反驳,纪东行倒是再低声提醒了好友一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无论是成与不成,你也会腻了程西的。饮食男女的事儿,谁也说不定的。”

    “这些年,你没腻了姑姑,只是因为没得到”程若航诘问。

    因噎废食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就像每个人从啼哭的第一秒开始,都是向死而生的,也没见哪个人轻易地不想活着。

    也许程西还会恍惚惚,可是程若航却很难会了,从程西可以治他失眠起,程若航大概就没变过心思,这些年的守戒,偏偏有些心魔早已蚀骨入髓。

    他抽取不出来,顶多让他弃了她,不过他也再也不会看任何人一眼。

    程若航如果爱她而不能自己支配,那么也不会让任何人来支配他。

    ……

    程西被纪东行携着上车时,她有些意识到程若航要做什么,她想回头去拦阻,却被纪东行一把塞到车里,“他既然不想让你面对这个局面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也想有自己的体面,总不能当着你的面挨他老子的打吧。”

    程西被纪东行按在座椅上,扣上安全带,她没了动弹的念头,纪东行成功唬住了她,因为在听到程若航可能会挨父亲一顿打,程西心里怄透了,她后悔答应他了,后悔由着自己的性子了,后悔那夜为什么会想当然问唐唐那个“真相”。

    她就该当什么都不知道、没发生,也许她不自作聪明,程若航也不会看穿她躲着他。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凡事都赖着他。

    驾车的菜菜不知道程西为什么哭,后座的东哥也不理会,“由着她,她是该哭一哭,要不然苦命鸳鸯这个词,他们担不起。”

    程维生送给程若航三十岁的生日礼物,是市立医院本部附近的一套三居室。

    这些年他们老两口一直想以程若航的名义给他买房产,程若航自己也不是没有积蓄,只是他一直单身一人,成天连轴转的忙,更无投资理财的概念。

    程维生说合约都弄好了,程若航签完字再交齐他身份证明手续到开发商那边就等着办产证了。

    郭颂心操持这个家,她又尤为爱干净,成天这边抹抹那边擦擦,程若航建议过很多次,家里可以找个钟点工收拾,她毕竟上了年纪,爬高落下的,闪着哪里,不是一点钱的问题。

    今天为了他这场生日会,特地请了个私房师傅,眼下两个帮厨在做所有善后工作,郭颂心帮着清点所有餐盘数目。

    “今天最不体面的就是没请时家。”郭颂心瞟一眼沙发上的程若航,他今天生日,她也要念叨一句,“时泠那么好的姑娘……”

    “行了,她未必有你想得那么端庄。”程若航没耐力听的样子,出言打断了母亲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郭颂心一边给丈夫添茶水,一边责备儿子,“你听到她什么……”

    “房子我还是不要了,你们的钱还是由你们自己支配吧。不瞒你们说,我不是没购房的打算,只是这两年一直有个念头,万一……,总之,我只在定居的地方买房子,换句话说,也许我不一定留在这里。”程若航不是个会斡旋的人,父亲生意场上谈判的技巧他也不会半分,他对着病人如实陈述病情惯了,也不会多少铺陈,他直奔主题,只是稍微估计着父亲的心脏病,委婉地开口,“我想和程西在一起。”

    “……”

    “……”

    餐厅边上有座古董落地钟,老物件经历了几代人,还是稳稳当当地摆着,一时间厅堂里没了言语声,反倒是衬得那规律的钟摆声,瑟瑟入魂。

    “你说什么”程维生先妻子一秒听过神来。

    “我想和西西在一起,结婚那种……”

    “混账东西,你酒喝多了是不是”程若航的话没来得及说完,程维生手里的杯子就落了地,紫砂的茶杯落在地毯上,消音了不少,甚至也没应声而碎,倒是程若航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程维生一巴掌,脆且响,他没想过躲,可还是被父亲的力道扇得偏了偏脸,啐出一口血沫。

    郭颂心还想着有外人在厨房,让他们小声点,慌忙之间,连忙找丈夫随身带的药。

    “程若航,你疯了是不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程西是你姑姑的女儿,你们是表兄妹,兄妹!”郭颂心一直试图按住丈夫的火气,提醒他家里还有外人,不要摔摔掼掼的,丢人现眼。可是她心里比谁都怨怒,有种藏了多年的丑,还是被人扒拉出来的羞愤。

    “你们比我清楚,她不是。”

    “怎么不是”程维生质问程若航,“程家的哪桩事情她不参与,你爷爷过世,她有没有带孙女的孝你去问问你姑姑,将来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的身后事由谁操办轮不到你这个侄子,她有名正言顺的女儿的,她所有的金银细软、家当,法律继承人又是谁”

    这不是女儿

    “她在我们程家养了十三年,除了血缘这一项,有哪点不是程家的人。程若航,我告诉你,你今天这话我们权当没听见,你三十岁的人了,不用我们再教什么是分寸、什么是礼数了。你也别拿非她不可的话来吓唬我们,即便你这辈子不结婚了,我们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你不要脸,我们还要,程家出了你一个姑姑就够了,现在你们这种丑再传出去,人家会指着我们脊梁骨骂我们没有门风的!”

    伦常,可不是浅薄地规定限制于血缘之内。

    这些年程若航是怎样待程西的,大家有目共睹,只是没有料到程若航这样一个难以行差踏错的人,偏偏生生走出了这么一大步错。

    程西十六七岁开始,郭颂心时不时警醒程若航,姑娘家大了,他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要懂得避嫌,这也是程若航当年执意要搬出去的原因。

    可是事实证明了,他避不开,他明明白白地知晓程西的心思,也试图用一种冷暴力来约束过她,结果呢,他除了用那半年的时间,点滴到天明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别无收获。

    他不是没后悔过,早知道有眼下这种不进难退的局面,当初他就该放置程西所有的一切不管的。可是姑姑凭着一腔热情把她领回来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搁在程若航的面前,偏偏还要落进他们长辈之间的世故里。

    程若航的父母因为看不惯程殊整天在各种欢场里泡着,顺带着看不惯程西,总觉得随着程殊的性子教养出来的孩子能规矩到哪里去!

    于是,程若航就成了程西最后一根浮木,她不想沉下去,只能拼命地依附着他。

    程若航低估了自己的自控力,等有一天程家有女初长成的时候,他却很难告诉她,他习惯了她依偎着他。

    他明明知道她不是姑姑的女儿,可是在听到她渴望与姑姑有遗传学上的母女关系时,程若航彻底糊涂了,如果程西真是姑姑的女儿,他还会有这种揽之入怀的冲动嘛

    去年平安夜那晚,程若航因为程西与母亲大吵了一架,这几个月,母子俩都有些嫌隙,眼下程若航又一副势必要揭开这层纱的决心,“如果你们认定我和程西之间是个错的话,那就错得纯粹点吧。我喜欢她,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很确定我就是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喜欢她、怜惜她。我不会因为遮羞的念头拿别的女人当幌子,我也不忍心她每一次看到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那躲躲闪闪的样子。如果你们不同意,那就当我这辈子实在找不到一个能共同生活的女人吧,我不会为了什么门风而和程西断了的,不是在逞一时之气,你们应该清楚我的性格,能让我甘愿放手的,不是你们,也不是姑姑,除了程西自己亲口不想继续,我不会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程若航在自己三十岁生辰这天,为了一个半路而来的程西,不仁不孝地噎得父母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维生把那份满是心意的房产合同悉数砸到了程若航的脸上,骂他不是东西,斯文扫地的混账东西。

    程若航踩着那些个白纸黑字的条律,走出了程家大门。

    将身后的灯火掩住的那一刻,他听见茶壶击碰在大理石上的碎瓷声,支离破碎。

    终究,他做了这个罪人。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单单只为了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