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第58章 第058 章

作品:《宦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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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茴忽然想起她入宫那天晚上, 裴徊光状若随意的那一句“娘娘这竹骨镯很别致”。

    他该不会当日便看出了端倪吧

    沈茴心神一动,默不作声地低下头,将腕上的竹骨镯撸下来, 掰开给他看里面的小小暗器。

    裴徊光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半分意外,就收回视线继续给她上药,将细腻的雪色药脂仔细抹在她的伤口上, 及周围可能起疤的地方。

    沈茴察言观色,刚松了口气,就听见裴徊光慢悠悠地说“来咱家这里也带着暗器的。”

    “它伴着本宫好些年, 只是习惯了。”沈茴稳着声线解释, 心里却道日后过来再不会带这个。

    裴徊光再没说什么, 给她上完药, 拿了帕子擦指上的残药。

    沈茴立刻将被抬起的腿放下来,再慢慢挪着, 将两条腿一点一点并起来。举着竹骨镯给他看的手也收回来, 搭在身前腿上,有意无意地遮着。她问“掌印要怎么画”

    “娘娘自便即可。”

    说着,裴徊光将小瓷罐放在沈茴身侧,转身绕到玉石长案的另一侧, 执了笔墨慢悠悠地调色。

    沈茴的目光好奇地追随着裴徊光。

    他真的只是要画她

    裴徊光忽然抬眼,沈茴猛地撞见他的眼睛, 她怔怔不知反应,裴徊光用画笔另一端敲了敲玉石案台上,她的臀。他说“娘娘坐在画纸上了。”

    沈茴大窘, 几乎瞬间从长案上跳下去。她向后退, 再退, 再退。

    他说她自便。她便一直退到离裴徊光最远的书架前,故意将椅子转了个角度,侧坐下来。

    裴徊光也没说什么,竟真的开始描绘她的轮廓。

    书阁里静悄悄的。

    沈茴心里煎熬,随便从身侧的架子上拽下来一本书来看。不想,她随手拽下来的书竟是万兵奇录。万兵奇录是一本兵书,她小时候看过前半本。这书她得来时便只有半本,后半本一直没寻到。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寻到了完整版的。

    沈茴幼时体弱,时常连下榻都不被准允。那时家里人都以为她养不活,对于她看书这点喜好并不拘着她,她想看什么杂书,哥哥都会尽量给她弄来。

    沈茴轻轻翻动书页读下去,在这样寒冷又窘迫的困境夜晚里,这本幼年遗憾的书册,藉慰了沈茴。

    裴徊光抬眼看向远处的沈茴。

    小皇后似乎忘了自己近乎耻辱的境况,竟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读起书来。他一时竟分不清她的从容是不是装的了。

    落地灯昏黄的柔光照在她挺直美好的脊背上,木板地面便映出她的影子。

    她就连影子,也是那样美好。

    沈茴翻阅完最后一页,惊觉自己身在何处。她转过头,愕然发现立在长案后的裴徊光正望着他。

    “掌印画完了”

    沈茴说着,挺直的脊背却弯了弯,将身子用椅背来遮。虽她知道是徒劳。

    裴徊光“嗯”了一声,道“辛苦娘娘了。”

    沈茴慌忙起身去穿衣。

    裴徊光将笔墨收拾好,抬头时,便看见沈茴低着头,捏着自己一长一短的衣摆愣神。

    “果真是娇贵人,连穿衣都不会。”

    裴徊光走到她的面前,将她中衣的玉扣一粒一粒解开。将她里面打了折的心衣肩带翻过来,再慢条斯理地将玉扣一粒一粒重新扣好。

    沈茴尴尬不已。

    她只是太紧张了,系错了玉扣,才不是不会自己穿衣

    裴徊光刚一松手,她就往后退了两步,在椅子坐下,自己去穿鞋袜。

    裴徊光没再看她,而是转身回到玉石长案后面,欣赏着自己的画作。

    沈茴穿好衣服,默默等在一旁许久,忍不住去看他的画。不得不承认裴徊光画工极好,画中灯下书前的女人美得惊心动魄。可画的是她,是不着寸缕的她。沈茴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脸色也微微泛了白。

    她不知道这幅画会落到哪里去,会被哪些人翻看品评。她又怪起他的画工太好,好到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她。

    沈茴的眼角微微泛了红,忍了又忍的耻辱感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她悄悄掐了自己一下,不准自己哭。

    才不要在这恶人面前落泪。

    玉石长案旁有一个巨大的白瓷鱼缸。应该是夏日时放置,如今水面边角结了一层冰碴。里面的两条鱼翻着白肚皮,不知道死了多久。

    裴徊光拿起那幅画,放进了白瓷鱼缸里。鱼缸里不甚干净的水逐渐浸透画纸。画上的美人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到最后成了乌压压的一团墨痕,连人形都看不出了。

    竟是不知道他用的什么特殊画料,化得这样快。

    沈茴怔怔望着画纸上化成乌漆漆的一团,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

    “不送娘娘了。”裴徊光拿着雪白的帕子认真擦拭手指,他的指间粘了一点点画料。

    沈茴得了特赦般,落荒而逃。起先还是端着往外走,刚一迈出门槛,她抓着扶手快速往楼下跑。阁楼里传来她凌乱的脚步声,回响荡荡。

    阿夏瑟瑟坐在阁楼一层的廊下,搓着手。她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她正低着头朝双手哈着气,一件厚重的棉衣落在了她的肩上。

    熟悉的感觉让她冻僵的眉眼瞬间染了笑,她转身,动作熟稔地挽起王来的小臂,问“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

    “自然是去给掌印办事。”

    灯光昏暗,阿夏还是一眼看见王来下颚处的一条细小的伤口。她想问,又忍下来,只是说“别总想着显摆,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儿,什么前程也不能比自己的安危重要了。”

    说着,她已有几分不大高兴了。

    “心里有数。”王来不愿意多说。前程他们这种人的前程可太难争了,不豁出命去,就只能被踩进泥里。他自打进宫就想成为掌印那样的人。看,掌印从来不需要亲手杀人,只要他有那个意思,多少个王来拼了命抢着去替他杀人。甚至,又有多少人渴求着离掌印近些能知道他想杀谁啊。

    掌印自打进宫就是这样气派的

    那自然不是的。他们这种人,想要体面,都是从低贱的泥里爬起来,染透鲜血踩着白骨爬上去的。爬上去了,就可以把手上的血洗净了。就像掌印现在这样,再不用自己杀人了。

    王来抬起头望着楼上的方向,目光中带上几分向往。

    “王来,你变了很多。”

    王来重新看向阿夏。她还没变,挺好的。他问“又和别人起了争执”

    阿夏皱皱眉,有点犹豫“给你惹麻烦了”

    “不算个事情。”王来将准备好的银票塞给她。她这性子几年不见改,他现在活着能在宫中护护她。就怕她出宫之后还这个样子。

    “怎么又给我这么多”

    王来没说什么,他还有事情要办,没久留。

    阿夏重新坐下来,呆呆望着手里的银票。她知道王来的意思,王来说过这是给她攒嫁妆。可她早就说过他既然一辈子困在这宫里了,那她就留在这吃人的皇宫里,陪他一辈子。这榆木脑袋,怎地就是不信向来她说什么他都信,偏偏这件事,他却始终不信。

    阿夏正胡思乱想,听见沈茴的脚步声,赶忙收起思绪,去迎沈茴。

    沈茴下来时,已经神色如常了。阿夏偷偷去看,竟一时没瞧出什么来。

    回到永凤宫,沈茴让宫婢煮了两碗姜汤,一碗自己喝,一碗给了阿夏。阿夏喝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想着沈茴待她真是不错,心里也跟着热起来。

    翌日。沈茴一早起来梳妆,她要去给太后请安,正好请示太后将齐煜养在身侧。

    “娘娘,这耳夹太重了,娘娘每次戴一日耳垂都要红红的。要我说,不如早早穿了耳洞吧。”拾星说。

    打耳洞这个事情,沈茴前一阵在家中时还曾说过,等天暖些就打。

    沈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不知怎么想起昨天晚上裴徊光从上到下打量她的目光。她记得,裴徊光目光落在她耳垂时,似乎停顿了一下

    因为她的耳朵戴了一日耳夹,留下了未消的印子

    沈茴目光闪烁,联系起裴徊光送去疤药给她,她忽然有了个猜测。

    拾星为她戴耳夹的时候,沈茴阻止了她“不戴了。这几日都不戴了。”

    “那穿耳洞吗”

    “暂时也不穿。”沈茴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若有所思。

    沈茴穿戴好,迎着冬日清晨的寒气,往太后的宫殿去问安。桂嬷嬷笑盈盈地迎了她。

    “太后还没起,娘娘先回罢。太后说如今天寒,皇后不必日日过来问安,逢着初一十五过来看望就好。”桂嬷嬷顿了顿,“太后还说,她有意将小殿下养在皇后身边,只是这事还需皇后去问问皇帝的意思。”

    沈茴心里“咯噔”一声。

    沈茴不愿意去见皇帝。她只要站在皇帝面前,就会忍不住又厌恶又仇恨,如今甚至添了见他就恶心的毛病。

    可是为了齐煜,她不得不走这一趟。

    她一动不动在原地立了一刻钟,才硬着头皮往元龙殿去。

    沈茴刚迈进元龙殿的院门,远远看见了裴徊光。他似乎从元龙殿的书房出来,正往这边来。

    沈茴压了压情绪,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的距离逐渐拉近,迎面相遇时,裴徊光颔首行礼,神色无异。只是略一驻足,就继续往前走。

    仿若昨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