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 叶落而知秋

作品:《大晋衣冠

    桓彝雷厉风行,说到做到。

    这顿板子还真奏效,郡城内,再也见不到王公子身影,衙役们起早贪黑卖力巡逻,街面比任何时候都要太平。

    桓彝心想,早就该如此了,这帮狗才

    “来来来,快请坐,木兰,你看谁来了”

    杜艾见到桓温来访,笑容可掬。木兰心底里很想叫出那三个字,还是没有出口。沏杯茶端到他嘴边,关切道“伤口还疼吗”

    “不疼,这点伤算什么,我在青州还中过箭,挨过刀”桓温是想吹嘘一番,免得木兰记挂。

    结果一看木兰脸色愠怒,知道弄巧成拙,更增添她的担忧。

    “别逞能,刀剑无情,以后注意点,你要是有个什么那,那伯母该有多伤心呸呸呸太不吉利。”

    木兰先是羞涩,结结巴巴更改刚要脱口而出的话,然后一个劲儿啐了几口。

    “嗯,这茶水真香,有股花瓣的芬芳”桓温称赞道,实际上是岔开话题。

    “当然香”杜艾很不识趣,夹在中间。“这是她春天采摘的木兰花瓣,晾晒干之后,用文火烹煮而成。不仅有清香,还能提神醒脑,清热解毒,是吧”

    “都让爹说了,女儿还说什么”木兰撅着嘴,杜艾乐呵呵出了门。

    “听伯母说,你又要走,把这个带上吧。”木兰取出一个小竹篮,里面都是晒干的花瓣。

    “既能泡茶喝,还是一味药材,整天操练多辛苦”

    “木兰,这个给你和杜叔叔。”桓温又拿出一个褡裢。

    “我不要,爹有钱,他攒了不少。”

    “他哪能攒得了钱这些是我在徐州的军饷,你收着吧,我又用不上。今后每次回来,把军饷都给你,你也不用再这么辛苦。看,手上都磨出泡来了。”

    桓温怜惜的看着她的手,木兰却把手缩到身后。双颊绯红

    就在桓温准备回徐州的当天,桓彝却安排他一项差使,办妥了才准走。因为桓彝发现,很多流民不见了踪影,而且都是身强力壮之人

    随之而来的是,原先垦出的荒田长满了庄稼,夏麦将收时,急需人力,郡衙遍查簿册,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

    仅郡城就少了三百余人,再加上几个县,得有千把人,而且都是二十至四十岁之间的青壮年。

    疏浚的河堤旁,官道上,还有集中安置的住处,郡兵找了个遍,好像蒸发了一样。

    “有这等事”桓温感到蹊跷,摸不着头脑,谁会放弃衣食无忧的日子再去乞讨,流民们不傻,除非他们找到更好的营生。

    而且,这么多流民失踪未被官府发现,应该是一拨一拨走的,那就说明有人在策动。当然,最令桓温生疑的是,他们都是青壮。

    桓温预感此事非同寻常,因为他突然想到了青州的往事。把流民中的老弱妇孺卖给鲜卑人换马匹,青壮的则募为军卒,这是苏峻的做法,可是,宣城哪有苏峻这样的人效仿

    桓温决定去一探究竟,解开背后的谜底,但愿不是担忧的那样

    南漪湖位于宣城城南,湖水清澈,鱼肥虾美,远近之人常来垂钓散心。最为人称道的就是湖中的莲子,蓬大子壮,颗颗硕大结实,味道尤为鲜美,供不应求,自然少不了孝敬给京师达官显贵。

    湖畔四周是大片的滩涂,春日野草萋萋,秋季芦苇遍地,鸟雀叽叽喳喳,鸟粪和清淤出来的黑泥造就这里成了肥沃之地,郡城的垦荒首选此处。

    在湖畔不远处有一片空地,百余间木屋联排而建,围成一个圆弧形场院,专门用于安置流民。为便于管理,流民按照籍贯分配住处。

    桓温专门挑傍晚时过来,这个时刻,流民忙碌了一天,应该回到木屋准备晚炊。

    桓温系好马,悄手悄脚走到场院门口。只见东侧木屋前,几户人家有老有少,欢声笑语。院子里直接架起铁锅,柴禾冒着青烟,一会饭香四溢,孩子们吵嚷着就要开饭。

    纵然垦荒劳累,日子清苦,家居简易,回来后能阖家团圆吃上一顿饱饭,这就是天伦之乐。

    父母在哪,家就在哪桓温想起了小时候。

    这个时候,桓温还不清楚,流民失踪不仅仅发生在宣城。

    而且,这看似孤立的事情被他人敏锐的捕捉到了,成为朝堂权力争斗的利器,而得益者更未曾料到,这把利器最终演化成为一场大祸的引信

    “看见我家栓子了吗”冷不丁,声音从右边的篱笆墙边传来,冷冷的,幽幽的,透着一股寒意。

    一个老妪蓬头垢面,拄着一根破木棍,眼神呆滞无神。

    这要是在疆场,或者和敌人对峙,这个时候小命估计已经挂了。桓温是这么想的,他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老妪何时站在篱笆旁,何时走了过来,竟然一点声响也没有。

    “栓子是谁,你的儿子吗”

    “看见我家栓子了吗”老妇人没理会桓温,重复着刚才的问题。

    “甭理她,她是个疯婆子。”东边离得最近的一个流民吆喝一声,端着饭碗走过来打量着桓温,警惕地问道。

    “你找谁呀”

    桓温随口编了个理由,说是受东家吩咐,来雇些人到府上做活,工钱翻倍。

    “大哥,帮帮忙,介绍几个呗。”桓温掏出几文钱,塞到汉子手中。

    有了这个神通的药引子,汉子说起了情况。

    “若是早两个月过来,这里到处是人,现在可不行,况且你家老爷要得是短工,难喽”汉子话语之间留了口子,若一口拒绝,已经到手的钱就得吐出去。

    “流民去了哪,我不知道,但是听说二月底来了几个人,操着京城的口音”

    京师建康宫西堂,乃新皇帝成帝的寝宫。明皇帝驾崩后,修建了崇德宫,专供皇太后庾文君起居。

    崇德宫内,成帝司马衍将一大摞州郡呈送的奏折一一摊开。

    “母后,这是各地上来的折子,都是盛赞新政之功。才几个月下来,郡县大治,百姓安生,王司徒厥功甚伟。”

    “也是你父皇英明”庾文君想起夫君,还未从悲痛中走出来,轻叹一声。翻阅几篇奏折后,眉头渐渐舒展。

    身为妇道人家,她素来不干涉朝政,深居后宫,头等大事就是照顾好三个孩子。如今骤然临朝摄政,被推到权力争斗的风口浪尖,深感瘦弱的双肩难以承载明帝的重托,怎奈又无法推却。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夫君的英明就在于保留了干臣王导,这些奏折就是明证。有他的忠心辅佐,自己也添了信心。

    还有,先帝的葬礼,他也办得风光而得体,既不违背夫君的遗诏,又彰显了在位的功德。

    每每回想起来,都为自己曾经有过的不解而惭愧

    她不解政事,人情世故还是懂得不少。王敦叛乱时,朝廷上下要株连王导家族的大有人在,庾亮更是有鼻子有眼,说王家兄弟唱得是双簧,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背地里遥相呼应。

    不管最后成败,他们总有一个能屹立不倒,这样,王家就能保全下来。

    “也不知胞兄说得这些有何根据,多半又是排挤之辞。”

    “见过太后,见过陛下”庾亮是宫中的常客,明帝崩后他来得更加频繁。

    “参见太后姑母,参见皇帝表兄”

    庾亮这次来,还带着侄子庾希一道过来。庾希是庾亮二弟庾冰的儿子,也是庾氏府中的长公子。

    庾希行礼之后,南康公主听见他的声音,欢天喜地奔了过来,表兄妹手搀手出宫玩耍,孩子们对大人的事不感兴趣。

    “兴男,慢着点,这疯丫头”

    太后膝下唯有此女,名叫司马兴男,封为南康公主,和庾家表兄弟常来常往,感情甚好。

    “大哥,你看,新政颇有成效,皇儿的意思是再接再厉,照这样三年干下去,国势”

    “国势就完了,妹妹”庾亮一听太后和皇帝齐声赞颂新政的成绩,憋了半年的怨气终于抒发出来,粗暴的打断太后的话头。

    新政是王导主持,和自己没有关系,表扬新政就是表扬王导,自己哪能听得进去。

    “舅舅何出此言”一旁的成帝心有不悦。

    不仅仅是因为庾亮不守臣子之礼,更因为这位舅舅逢王必唱反调。自己实在想不出,铁的事实面前,他还能如何诋毁。

    “太后请看”庾亮也从袖中拿出几份奏折。

    “宣城太守桓彝来报,全郡失踪了九百多遗民,还有会稽郡,吴兴郡,芜湖郡。看看,这些全是,他们都报称流民失踪。”

    “哦竟有这等事”成帝接过宣城奏折,一览之下,皱起了眉头。而且还都是青壮

    “妹妹,此事非同小可,我担心背后有人蓄意操纵,若是这样,怕对朝廷不利呀”庾亮连唬带蒙,当然有他的用意。

    “舅舅是担心有人利用这些流民,图谋不轨”

    “臣为此事,昨晚一夜未眠,思来想去,也正是此意”

    “那舅舅有何高见”

    “废止新政”庾亮脱口而出,这句心里话深藏了半年,再望向二人,旋即改口道。

    “暂停也可以,总归要查个水落石出之后再说。”

    庾文君望着司马衍,期待他的意见“皇儿你看呢”

    “朕以为不可若出了一点差错就悍然废停先帝的功业,有因噎废食之嫌,还是从长计议为妥。”

    “太后”庾亮见妹妹向着她的儿子,低头不语,又转头看着自己的外甥。“陛下,臣身为辅政大臣,对军国大事,必须进献逆耳之言。”

    “容朕再想想”成帝起身离座,踱出宫门,他不想再听庾亮罗唣。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