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志大竟才疏

作品:《大晋衣冠

    与其说是一只卧虎,其实更像一只向南趴着的乌龟。

    进岗只能从南面,也就是头部所在,其他地方不仅高,而且陡峭,土石中参差不齐长着各式各样的树木。

    最高处有一丈上下,岗顶上很宽阔,有两处不大的石洞,还有几间破败的木屋,若是遇上,行旅之人还能上来暂避。

    最奇异的是,东南角还要一个漏斗形状的池子,里面蓄满了水。桓温东寻西找,没有发现任何那帮流民留下的标记,顿觉索然无味。

    岗顶西侧有一棵柳树,树杈不高,桓温一溜烟爬了上去,四周一览无遗。

    沈劲抛来几块肉干,他含在口中无趣的嚼着,茫然四顾,瞭望远方的萧瑟。

    这一带,地形犬牙参差,行人鱼龙混杂,有贩运货物的商旅,有行走如风的游骑,还有一些人乔装打扮,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来头。

    兄弟们撒开马,吃草饮水,大伙也拿出干粮,席地而坐,准备歇歇脚,吃饱喝足再赶路。

    眼角处,余光尽头,隐约有一团黑影跳动,几乎同时,听见一阵阵蹄声由远及近,轰隆而来。

    “有情况,大伙警戒”

    桓温一声令下,三十几人动作神速,弓着腰,抽出腰刀,占据有利地形,十几人冲向狭窄处,封住上岗的路。

    桓温刺溜一下狸猫般滑下来,接过沈劲递来的弓矢,溜到西坡侧,想看个究竟。

    这团黑影如旋风一般越来越近,四十来人,而后面几里之外,还有一大队人奔驰而来,他们是一伙人

    桓温是这样认为的,因为自己跟着朱军头去梁郡,三人一组,也是这样的阵型。既不至于引起怀疑,还能相互策应。

    前面这拨人渐渐放慢速度,竟然在岗边停下了。

    果然,后面那拨人片刻工夫也赶了上来,迅速四散分开,三三两两若无其事的样子,脑袋却左顾右盼。

    这瞒不住桓温,他们是给前面这拨黑衣人警戒。

    桓温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双方相距不远,一声咳嗽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若是动起手,对方近百人,相距悬殊。

    看他们马背上的姿势,绝对是骑射高手。即便占据了地利,最终倒下去的也是自己。

    桓温大气不敢出,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黑衣人下马,各自从马鞍下拿出吃食,有说有笑,边吃边聊,他们也是要歇歇脚。

    还有两人,一人手里拿着几个纸包,另一人提着水囊,来至阵中一匹高头大马旁,恭恭敬敬递上吃的喝的。

    他们是什么人看身手,一准是骑兵,这是要去哪桓温揣度着。

    这时,一个黑衣人小步跑动,居然是朝着自己藏身的这个方向。走进一看,桓温吃了一惊,是赵人的面孔

    黑衣人来至坡下,撩开下裳小解。

    一会工夫,阵中那个首领上马,扔掉纸包,水囊顺手一扔,身旁黑衣人迅速接住,余人动作敏捷,眨眼工夫已坐在马背上。

    那匹高头大马似乎还不想走,前后盘桓一阵子,这匹马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桓温绞尽脑汁也没有得出答案。

    而主人看来很宠爱他胯下的坐骑,信马由缰,由着它朝着岗侧石缝上生长的杂草而来。这一回,马上人的面孔深深钻入桓温的眼中,是他

    桓温心里一紧张,手足无措,脚下一个石块也不争气的滚下岗坡,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高头大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到,感觉到了危险,嘶鸣一声,快速闪躲开。

    与此同时,灵活的赵人瞬间射出几十支羽箭,覆盖了半边岗坡。然后快速将领头人护在中心,抽鞭遁去。

    要不是面前这棵树挡着,桓温至少要身中两箭

    “是大赵小王子石闵”

    郗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桓温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事实就是这样,无法回避。绝对没错,那匹马他见过,那张面孔更不会忘记。

    “你怎会认识他”事关重大,郗鉴还要再确认一下。

    桓温便把在鹰愁谷如何杀死苏峻亲兵,如何胁迫石闵放过自己的往事介绍一遍。

    这一经历,桓温之前并未提及过,而身在青州的殷浩那时已经先逃回到南方,也不知道这一茬,听得津津有味。

    “大人,石闵贵为王子,大将军石虎之子,赵王石勒之孙,荣宠尊贵,他怎么会冒险来这里。如不出所料,能让他屈尊之事,一定是大事,事关赵人的大事”

    桓温的意思就是说,石闵南下一定和苏峻有关,而且双方可能已经接上头。

    郗鉴担心道“山雨欲来,如果真的发生了,朝廷何止是腹背受敌,成汉皇帝李寿也会蠢蠢欲动的。”

    “李寿大人,听说此人是篡来的江山,是真的吗”殷浩似乎对处于蜀地的成汉政权还了解一些,问道。

    郗鉴点点头,说道“没错,越是篡位得来的,越心虚,总想生出点事情来证明自己英明,来稳固自己的皇位。”

    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俗称天府之国的蜀地却从来不太平。

    中朝八王乱时,战争不断,天灾横行,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向富庶的蜀地饿殍遍野。蜀郡的李氏率领关中流民起兵反晋,攻下成都称帝,国号成。这一年,正是晋惠帝司马衷驾崩的那一年。

    李雄作为开元皇帝,名如其人,雄才大略,数次大败晋军。战事平息后,并没有像其他皇帝一样大造宫殿广纳后宫,而是减免徭役赋税,鼓励农耕,招募人才,蜀地渐渐安定下来。

    司马皇室不得不默认大成政权的存在,两国各自安境保民,兵事暂歇。

    李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虽然是开国雄主,但在选择储君时却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

    桓温叹道“哦,李寿还有很有手段的嘛”

    郗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再也不提什么尽人事听天命的话,一指桓温说道“事不宜迟,明日你随我进京”

    “苏峻恶贼,该五马分尸”桓温牙齿嚼碎,狠狠道。

    猛一转身,看见郗愔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像看见了陌生人,还调侃起来。

    “殷浩,你注意到他刚才的样子没有,好吓人,简直要把人生吞活剥喽。要说桓温,长得还算英俊,当然,比我嘛还差那么一点点,没见过你这皮囊下还有如此戾气。”

    郗愔的自吹自擂,桓温没有笑意,而是涨红了脸。

    此刻,他可以下定论了,芒砀山的山匪劫夺的兵器根本不是苏峻暗中购买的,而是勾结赵人,双方达成了什么交易。

    他平生最痛恨勾结胡虏出卖家国的小人

    王敦反叛,百姓颠沛流离,至少他没有勾结外敌,从这一点上多少值得称赞。

    而石闵此次出现,摆明就是苏峻所勾结。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卖主求荣里通外族损害华夏者,理当株九族

    “都入秋了,怎么又刮起春风,把你二位吹到我尚书台来”

    庾亮才是春风满面,笑着请郗鉴和温峤落座,而对桓温,懒得正眼相瞧。

    实际上,二人只是邂逅,温峤正好回京办事,准备到乌衣巷去一趟,结果碰上郗鉴,被郗鉴拖住一道去拜见尚书令。

    听完郗鉴绘声绘色的描述,庾亮没有任何惊讶,淡淡说了一句“那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先从祖约下手”来时,郗鉴和桓温已经商量过应对方案。

    “如何下手”

    “其人贪财,素无远志,朝廷只要赂之以财货,升其官爵,厚赏之下自会和苏峻反目。这样便可斩断苏峻的臂膀,切断和赵人的联系。”

    “然后呢”庾亮还是很淡定。

    “从就近的江州和芜湖调兵,卫将军府同时派兵,从三个方向进发,包围历阳郡,扼隐患于萌芽之中,以防祸水东流。”

    郗鉴语气铿锵,温峤不住的点头,庾亮却依旧不为所动,因为他有他的考虑。

    “温大人,你说呢”庾亮问道。

    当下的新政,温峤是赞成的,庾亮希望老友能为自己说句话。

    而温峤除了私谊,国事更要兼顾,言道“如果苏峻真如他二人所言,我也支持郗大人的意见,江州愿意倾尽全力。”

    庾亮大失所望,所幸老友还没把路堵死

    “是呀,温刺史意思是说,大动干戈的前提是苏峻勾结赵人究竟属不属实。如果什么证据也没有,就擅自发兵,刀枪相向有功之臣,叫我如何向太后和圣上解释,如何向苏峻解释,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一句话噎住了郗鉴,自己不辞劳苦来递送机密,为的是谁

    还不是朝廷和你这位尚书令,不但没落好,对方话里话外,反倒给他扣上一个栽赃同僚,不顾大局,破坏新政的大帽子。

    他强忍不满,憋着怒意,敦劝道“非是我等乃惊弓之鸟,没有背后的这条线牵着,就不会出现私运兵器之事,更不会劳堂堂的赵国王子屈驾,你再细细想想。”

    “郗大人,你们发现的地方是在赵地,出现赵人的王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除非你们看见兵器渡过淮河送进寿州城喽。”

    庾亮轻描淡写,话中带有调侃之意,接着就是连珠炮式的发问。

    “就一个什么小王子就能说明他们在勾结还是达成了交易还是要里应外合造反作乱全然是在凭空想象嘛”

    见郗鉴被怼得说不出话,桓温此时顾不上身份,忍不住出言规劝“目前确实没有证据,郗大人也但愿那是杞人忧天。可万一都是真的,等朝廷查明真相之日,就是苏峻露出真面目之时,那时候庾大人只能去质问苏峻了”

    “你说什么”庾亮拍案而起

    “要不是看在郗刺史份上,你一个无名小卒有何资格跨过尚书台的门槛,有何资格嘲讽本官,你爹没教过你长幼尊卑吗哦,也难怪,你爹就是”

    庾亮恼怒之下,已经大失风度,再拿别人的父亲说事,更是掉价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